又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哪里不知道,有些人说的话,不是他要说的,而是主君让说的。
现在看来,杨之简说的那些,估摸就是中郎将要给他们讲的。只不过不亲自说出来罢了。
陈虢小心的觑着上头的齐昀,颇有些不甘心,“难道就只能看着贼人在城内?”
“围而不攻,难道城内的人真的会高枕无忧吗?”
齐昀笑了一声开口,他在将领和臣僚面前并不摆出主君的姿态,随意的一手撑在膝头,“看着城池被围,心中焦虑,日日夜夜想着我会什么时候攻城。越是等候越是焦虑,到了最后,到底是谁先忍耐不住?”
“不要太着急,若是比反贼还要焦急,必定会举止失当,到时候反被制。”
“现如今正是好时候,”
齐昀看向中军大帐外,这个时候的确不错,外面阳光正盛,却也不是夏日里的燥热难耐。用来行军打仗,最适合不过。
“不要心急,只要那里面的人更加焦虑不安,那么事也就成了一半。”
陈虢等一众将领闻言之后,立即叉手道是。
齐玹登上城门,望着那边拉开的围军。他当初的计划是,将齐昀的那个妻子绑来,再制住齐巽。这样,齐昀受制于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轻举妄动。谁知道世事无常,李氏那个贱妇竟然有那么大的能耐,离开了齐昀都还能从他手下逃脱,甚至还将那些俘获的活口送入邺城。
以至于他为了自保不得不提前起事。
他看不上慕夫人的那套口是心非,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准备还是有些不够充足。以至于到了如今还是有些力有未逮。
齐玹知道齐昀必定会来,齐昀是不可能放过他的,一如他只要有机会,必定会置齐昀于死地。
他也让人城门紧闭,只要固守不出,哪怕齐昀强行攻下邺城,也必定会损失惨重。到那时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些见到天子诏令,所谓前来勤王的各路诸侯必定会对齐昀下死手。
就算齐昀再如何用兵如神,也一拳难挡四手。到那时候,就算他没有赢,齐昀也要给他陪葬。
齐玹已经坐等齐昀攻城,然而围城了好几日,却没见到齐昀攻城。
邺城被围的水泄不通,内外隔绝,但就是不见有任何攻城的意思。
齐玹知道齐昀什么意思,想要逼得他自己先行出城和他决战。这样齐昀就能占领先机。
做梦。
齐玹望着那边的围兵,冷笑一声,转头往下走去。走了两步,突然噗通一下,有个士兵晕倒在地。
“这怎么回事?”齐玹看着晕倒在地的士兵,冷声发问。
一旁的校尉赔着小心道,“这几日邺城被围,兵士们几日不停戍守,怕是体力耗尽了。”
真话校尉不敢说,诸多兵卒连着几日被围困,每日见着人就在跟前,却又不进攻,何况跟随中郎将出征的那些兵士里,未必没有相识的人。
前半个月前还是与子同袍,现如今已经是敌我。这难免影响士气。
这点校尉不敢说出来。
“拖下去,军法处置。”
校尉闻言,惊愕抬头,齐玹冷笑,“还不领命?”
两个卫士站出来站在已经脱力昏厥过去的兵士旁,迟迟没有动手。
齐玹已经不耐烦了,“拖下去!”
卫士将地上的人拖拽下去。
城墙修筑的很高,登高望远,可以看到那边的围兵。齐玹望了一眼,径直从城墙上下来,有人禀报,说是齐老将军求见。
所谓的齐老将军,就是齐彪,他年岁大,资历高,在族中颇有些威望。齐玹发难的时候,族中好些人并不臣服他,他半点也没有客气,直接见血。
杀人粗暴简单,但是直接见效。至少原先见他吹胡子瞪眼的齐彪,就利索的俯首称臣。
齐玹让齐彪过来,以前见着齐彪都是一副长辈的做派,现如今齐彪微微垂首,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看得齐玹好笑又舒畅不已。
“阿叔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赐教吗?”
对着齐玹这略带嘲讽的话语,齐彪只是尴尬一笑,“臣此番前来,是想要请缨出城作战的。”
“齐昀包围城池已经足足有八日之久,臣心想,恐怕齐昀是想要借此来打击军心。若是长此以往,恐怕会出大事。所以臣愿为君侯解忧,主动请命,出城和齐昀交战。以破此局。”
齐玹当然知道齐彪说的都是真的,谁都能看出来齐昀的用意。可就是明明知道,却无多少可以破解的办法,这才是最令他气恼的。
“阿叔真的有此等忠心?”
齐玹微微俯身过去,轻声问道。
齐彪叉手应是,“臣愿意为君侯解忧。”
齐玹哈哈一笑,扬了扬手,“不必了。”
他说着,言语里讥讽更为深厚,“我见多了阿叔在我跟前耻高气扬,现如今这般,我倒是不习惯了。”
齐玹居高临下欣赏够了齐彪面上的难堪,“阿叔所请之事,我知道了。不过阿叔年岁已高,不适合再领兵作战。”
说罢,让齐彪退下。
齐彪还想说什么,齐玹已经不看他,径直离开。
齐彪说的,齐玹当然都懂。但是谁领兵,他都放心不下。
他自己手下那些人,他知道这些人跟着他出其不意抢占时机,还算可用。如果让这些人去领兵打仗,只恐怕是会被齐昀杀得片甲不留。
可是自己麾下之外的人,齐玹并不信任。
那些人迫于他手里的刀,不得不对他低头。若是一旦手里领兵,恐怕不是反戈一击,就是前去投靠齐昀了。
齐昀钻营了那么多年,在邺城里的名望远远高过他。齐玹从来没有觉得,那些对他俯首称臣的臣僚和宗亲,是真心实意的臣服于自己。
齐玹从城墙下来,想到城外的齐昀越发怒火中烧。径直去了侯府。
侯府里现如今是他的天下,他一路直接到齐巽在屋子。
齐巽已经被他令人打断了脊梁,自脖子以下半点都动弹不得,连开口说话都是奢望。但是意识却还清楚着。
齐玹故意为之,现如今齐巽暂时还不能死,死了的麻烦,比活着要多得多。更何况死了一了百了,只有让齐巽活着,才能更好的受苦。
齐玹让守在门外的卫士开门,抬步进去,就见着齐巽躺在床榻上。即使整个人都不能动了,但是有慕夫人照料,勉强还有个人样,没有他想要见到的狼狈。
他又想到了齐昀,顿时火从心起,在慕夫人的尖叫里,一把抓住了齐巽的发髻,将人从卧榻上拖拽了下来。
手指抠入发髻里,抓紧了齐巽的头颅往那边矮柜上用力的撞上去。
齐昀的计谋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但是却束手无策,拿不出应对的办法。天子的诏令发出去,给那些豺狼虎豹对齐昀下口的借口。可是齐昀不伤分毫,也无人敢真正动他。
齐玹心里越发窝火,手上的力道更重。鲜血迸溅上了他的衣襟和脸颊。
慕夫人的哭叫都已经变了声,她哭喊着扑过来,要从齐玹的手里把齐侯抢回来,却被齐玹轻松的甩到了一边。
“他至少也做过你的父亲。”慕夫人背脊撞在地上,痛得几乎无法起身,依然强撑着喊。
齐玹嗤笑,“你说过了是曾经,父亲?我自己有亲生父亲和生身母亲,你们公母两个又算是什么?”
慕夫人的哭叫戛然而止,呆愣愣的望着齐玹。
“齐巽没有儿子的时候,把我过继过来,随便养着好玩。等有了亲生子,毫不犹豫的将我赶出门去。你们公母两个,不过是将我当做一只丧家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现如今又和我说什么父子亲情?”
慕夫人呆愣愣的望着齐玹,好会无言以对。
这时候齐巽身上突然传来一股恶臭。
断了颈椎之后,齐巽大小溲都无法自控,和那些牛马牲畜也没有多大的差别。齐玹满脸嫌弃,径直丢开他。
掉头径直往齐巽那些年少姬妾的住处去。
夜色逐渐浓厚,入夜城墙上各处点了火把,人倚在城墙上,可以看到那边也有细微的火光摇动。
城门校尉望着那点火光,忧心忡忡。齐昀越是不动手,他们这些人心里也就越发惶恐。头顶上日夜悬着一把刀,却不知道这把刀什么时候掉下来。
有时候想着,与其这么煎熬,还不如来个痛快的。
正想着,一顿甲胄的摩挲声。城门校尉看过去,只见着几个眼熟的将官走了过来,城门校尉正要开口,寒光在火光里乍现,瞬间就没入他的肚腹里。
邺城里到了时辰之后执行宵禁,除却巡逻的兵士之外,大道上再无人影。
巡逻的兵士,见着前方有几人迎面而来,立即喝住盘问。
夜黑风高,即使持着火把,也看不清前方人的面庞,“尔等何人,宵禁出行不要命了?”
夜风将火把的光吹的左右摇曳,对面领头的人的脸,在火光下也模糊不清。
领头的人默不作声,袖口微抬,还没来得及再开口,一只弩箭就从袖口里发出,径直将盘问的兵士射倒在地。
领头的一动手,后面的人纷纷响应,那队前来盘问的兵士还没来及搬救兵,纷纷倒地。
郑玄符拉下头上的兜帽,看了看天上,现在是子时时分。
黑暗里陆陆续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第209章
夜色下突变横生,城门校尉倒下的时候,眼底里满是惊诧。尸首颓唐倒地,将官大呼,“开城门!”
他们已经被围了很长时日,外面的人围而不攻,日日见着,头顶上如同悬着一把刀,日日夜夜对着。内里有人动了开城门的心思,私下和几个同僚们一说,刚开始还有些犹豫,可是随着时日推移,逐渐变得积极起来。
白日里的那个鸟君侯,嘴上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个乱臣贼子罢了。那道天子诏令,明眼人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是能坐稳局势也就罢了,可是现如今看来,那个鸟君侯瞧着就是自身难保,每日里除了睡老君侯的那些姬妾之外,也没见着有什么自救的本事。
既然这样,何必拿着自家身家性命去和一个乱臣贼子共进退?
城门校尉的属官听闻惊变赶紧跑出来,然而和地上躺着的上峰一样,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到底怎么会事,也成了刀下冤魂。
一不做二不休,这种事自然是越快越好,时辰拖长一些,闹不好就要出岔子。脑袋已经别在裤腰带上了,万万没有迟疑的道理。
将官们挥刀直接将城门校尉以及属官的头颅砍下来。
“何歧事从乱臣贼子,现如今我等已经将何歧一党全数斩杀。速速开城门迎接中郎将入城,斩杀叛逆!”
“迎接中郎将入城,大有赏赐!”
原本微弱的火光,在高亢的呼声里,徒然上蹿了许多,火光熊熊照亮了他手里满是鲜血的头颅。
头颅满面鲜血,但在火光下嘴巴大张,两眼圆瞪。还是死前的那副惊愕的模样。
不知道是死人的头颅还是那番话,守在城门出的兵士们,在见着同袍们如同潮水涌上来,并没有阻拦,反而随着那人潮一股脑的涌向了城门。
“君侯大事不好了!”
齐玹的心腹满脸惊慌失措闯入到内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