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你有和长公子结亲的打算吗?”
崔缇是游侠,哪怕现在做了杨之简的护卫,说话也是直来直往,半点都不知道迂回。
杨之简被他这话问得几乎两眼发黑,“我怎么可能会有这个念头!”
和长公子攀上关系,对仕途的确有裨益。不少人想要攀都攀不上。齐昀不爱女色,这是邺城里都知道的,就算赴宴,主人家也不好让家伎缠在他身边,最多就是奉酒。生怕惹得他不快。
杨之简却没半点这个意思,他能决定这个妹妹的婚姻大事,但没半点让自己受益的打算。他对将来的妹夫没有什么太大的要求,只要是良家子,以及妹妹喜欢就好。至于其他的,他实在是没想过。
“那怎么!”崔缇指着府门那边,想起齐昀的出身,忿忿不平的闭嘴。
“我也不知道,可能这里头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情。”杨之简没有崔缇那么急躁,他压了压心头的担忧,“知善不是个随意胡闹的人,到时候问问就知道了。”
崔缇这才安静下来。
晏南镜回来之后就打算直接回自己屋子里头。
才要走,就被齐昀叫住,“今日女公子受惊了。”
他眉目清浅,回归到了平常的清隽姿态。之前的薄怒桀骜都似乎是她的错觉了。
“女公子先回去休息一会,到会我再让人过来给女公子压压惊。”
她连连摆手,表示用不着,“就那么一下,真的没什么好惊吓的。就是出去游玩没有尽兴,有点可惜。”
她说着,抬眉起来,“长公子也没有必要叫我女公子了。我原本也谈不上这个称谓。再说了,之前在城郊的时候,长公子不也没有称呼我女公子吗。”
不但没有,言语里还很不客气。这会儿她看着,齐昀这个人又像是套在壳子里头了。
她已经见过他不客气的样子了,再看他这一套,多少有些不适应。干脆点明了说,齐昀是迂回的高手,真的和他迂回,恐怕下辈子都还是这样。
“那叫你知善?”
他笑了。
她点点头,“可以啊。”
齐昀却面露为难,“这恐怕不好,”
“有什么不好?名字原本就是让人叫的,用来区分。叫都不能叫,那取出来又有什么用处。”
她袖着手,脸色上有些奇怪,“其实长公子真的不必还做这幅姿态,之前说我笨的时候,长公子可不是这样的。”
郑玄符恰好路过,听到这么一句,赶紧的把迈出去的一脚给收了回去。掉头就往这两人看。
晏南镜颇有些不解的看他,“所以,真的没必要。”
齐昀笑了,点头,“好。”
“知善先回去好好休息。”
晏南镜点头,阿元上来搀扶住她,扶着她往屋舍里走。
到了内寝里,阿元张罗着,给她把头上的步摇给摘了。赤金打造的金步摇做工精湛,但分量不小,拿在手上都沉甸甸的。阿元把金步摇收拾到漆奁中时候,见着金步摇的金叶上,有小小的泥点,估计是之前掉到河里的时候,被泥水沾上了。因为只有小小的一点,所以没有被及时发现。
阿元把上头的泥点给擦拭干净,然后小心的把步摇放入漆奁里。
晏南镜见着铜镜里的自己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疲倦。
她低头看着袖口。身上的衣裳早不是出去时候的那身了,那家人做事周到,给她拿来换的,全都是崭新的。袖口有极其漂亮精致的茱萸乘云绣,那丝丝缕缕的丝线,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齐昀说得没错,那家人的确是太周到了。周到到似乎已经遇到了自家女儿会撞人下水一样。
士族的一些习惯她也是知道的,为了标榜家风,士族里反而不兴时时刻刻穿新衣,反而喜欢穿用一些半旧的衣袍。
只是不知道那家人弄出这么一出,到底是要干什么。
阿元照顾她把脸擦了下,外面传来动静,“女郎,郎君和崔郎君来了。”
一块儿生活那么久,阿元对这两人的足音,闭着眼也能认出来。
果不其然,下刻杨之简和崔缇就进来了。
崔缇脸色不好看,见着她那一身锦衣,不由得嘴唇抿紧,往后退了几步。
“阿兄和崔郎君来了。”晏南镜招呼他们两人坐下,又让婢女去奉上热水。
“阿兄今日回来的早。”
“是啊,挺早的。”崔缇抢在之前开口,他心中不快,口里说话也有些阴阳怪气,“就是回来太早,像是打搅了知善的好事。”
杨之简当即蹙了眉头,回首就冲崔缇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
崔缇受了杨之简这一声呵斥,顿时闭了嘴,只是嘴闭上了,脸上依然忿忿。
“我总觉得,自从来了邺城之后,知善变得我都不认识了。”
在荆州的时候,她是可亲的,也不讲究衣着这些最能显现身份的东西。他们就和这世上最平常的男女一样。
现如今她换上了锦衣,梳高髻戴金步摇,浑身富贵逼人,艳色难当。
越发衬托得他身份卑微,不足以再和她有什么交集了。
“又什么不一样的?”阿元没好气的瞪他,“我们家女郎还是和以前一样,”
她说完这话,觉得不对,又加了一句,“就算变了,那也是变贵气了。”
崔缇神色更加难看,变贵气了,可不就是和他没半点关系了。
“今日怎么和长公子一块回来了?”杨之简没去管崔缇那脸色,问起另外一件事。
她随口就把今日城郊的事说了。
“所以我才和长公子一道回来,要不然都碰不上面的。”
上巳日男人们去曲水流觞,女人们则是互相踏青,各有各的事做。如果不是她掉到河水里去了,估摸还不会和齐昀碰上面。
“掉水里去了?”崔缇这会儿脸色比之前要好多了,但听到她那番话又紧张起来,“没事吧?”
晏南镜摇了摇头,“我没事。”
“也就是脚上的丝履陷在河底了,那家人是个知礼的人家,马上给我换衣。”
崔缇听了,还是皱着眉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正说着,外面婢女过来,手里捧着漆盘,上头有一碗汤药。
“长公子送来驱寒的汤药给女郎。”
三月三的天,已经是变暖了,但河水里还是带着没有完全褪去的寒气。人在里头待久一些都会觉得河水寒气逼人。
晏南镜接过来,驱寒的汤药里加了不少的生姜,一口下去热辣逼人。她只能赶紧的几口就把汤药喝完,然后结果阿元递过来的温水一饮而尽,好把嘴里那股生姜的辣味给冲赶紧。
崔缇听到齐昀那儿送来汤药,原本平静下去的心又开始闹腾起来。
等见着她擦拭嘴角,崔缇刺探道,“长公子对知善倒是关心。也不知道,他对自家姊妹是否也这样。”
晏南镜颇有些意外的抬头看他,“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何况知善你和长公子也是非亲非故。周到到这个地步,心下不知道什么打算。”
崔缇见着杨之简面色发黑的看过来,“难道我说的还不对?大家都是男人,就算是正人君子,这也太周全了吧?”
杨之简瞪着崔缇,“你嗓音小一点,你自己是无所谓,但是你不要牵连到知善身上!”
晏南镜径直抬头,“崔郎君,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了吧。你原本性情就是直截了当。这么遮遮掩掩反而不是你的作风。
“既然崔郎君不满,那还是直接说出来比较好。”
崔缇嘴唇动了几下,“既然这样,那我就直说了,知善你有没有意思,嫁给长公子做妾室。”
“你!”
杨之简暴怒,两眼里怒火高涨,崔缇瑟缩了下,但依然还是梗着脖子。
阿元也被崔缇这话给惊吓到了,有些事他们看得出来,但谁也没说,放在心底,只当不知道。现如今崔缇这一嗓子,算是把之前众人默默盖住的事全都拉出来了。
晏南镜没有和杨之简那般暴怒,她坐在那里,望着崔缇,“怎么会问这个?”
崔缇看杨之简那暴怒的模样,心里颇有些后悔,可是话已经说了,也收不回去。既然如此,倒还不如问到底。
“知善,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吗?”
晏南镜颦眉,没有说话。
室内陷入诡异的静谧里。崔提在杨之简的怒火下,死梗着脖子,一副问心无愧。心中却有些懊悔,自己这话实在是太过鲁莽。
“我看出来什么?”晏南镜反问。
“长公子心悦于你,难道知善当真一点都看不出来?!”崔缇破坛子破摔,径直把所有的话都说出口,“当初他还在荆州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出来他的不对劲。只是好在他要拉拢你兄长,所以从来都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样。”
“现在你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倒是没有和以前那么装的严实,口口声声女公子,可是做出来全都是意图靠近的。他嘴上不说,但是这下面的用意谁看不出来。”
她眉头舒展开,手臂整个的全都搁在凭几上,所有的神情在此刻,全都消失干净,手掌撑着头颅,她似乎陷入到自己的思考里。
室内静谧的连自己的喘息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崔缇在等待中,以及杨之简的怒视里,生出了后悔和害怕。害怕她给出的答案,不会是他想要的。后悔于自己竟然将所有话全都说了,以至于现在就算是退路都都没有。
崔缇之前所有的愤怒在她的缄默里全都一点点的沉下去,化作惊惶从心底里升腾出来。
说实话,世上女子无不爱出身高贵,样貌俊美的少年郎。齐侯的长子,出身样貌都不差。哪怕只占了里头其中一个,都是足以让女子们心摇神驰的,更何况他全都占了。
崔缇后悔了。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不算,”
在他将要熬不住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
“既然长公子没有和我说这话,我就当你喝多了酒在发疯。另外,我没有给人做妾室的喜好。也无这个打算。”
这话让崔缇一愣,然后满面狂喜。
“但是,我也没有嫁给他人的打算。”
崔缇笑容僵在脸上,呆呆愣愣的望着她。
“阿兄,到时候如果要多缴税赋,阿兄不会怪我吧?”她掉头看向杨之简。
杨之简被崔缇这一出,弄得脸色不好,听到她这么问,杨之简叹口气,“莫说你,我也是差不多,到时候我们俩一块儿凑钱去吧。”
晏南镜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阿元急得跺脚,女郎是她一手带大的。哪怕不是母女,也和母女没区别。她也想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有个好归宿。偏偏这会儿她还劝不了什么,只能把一切全都算在崔缇身上,要不是他,自家女郎也不会说出这话。
阿元瞪住崔缇的眼睛,几乎都能生出刀子了。
晏南镜说完之后,别开头去,不再说话。杨之简见崔缇还呆呆傻傻魂不守舍,手掌在他的脊背上重力拍下去。那力道不小,径直让崔缇回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