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昀没有多少讲究礼数的,“如何?”
“听马厩里的仆役说,出事的那天晌午,的确是有人来过,看着是许郎君身边的人。”
所有的外来人进入侯府,不管身份如何,全都要记上姓名年岁来处。所以能跟着主人入侯府的,一般都是贴身仆役。也不会随意更换。来来去去多了,也都认得人了。
“仆役说他那会儿躲在离马厩不远处的竹林里头纳凉,马厩那儿看着没人。所以那人过来就记得特别清楚。”
“就他一个吗?”
齐昀问。
中年文士点头,“那仆役说,午时里给马喂了草料和水,就去纳凉。而且午时是最热的时候,没人过来。一直到未时之后才有人成群结伴的过来。”
要做坏事,拉上一大帮子人也不可能。那就只有前头的那个了。
齐昀面色阴沉,他眉宇里不显露怒色,却能让旁人更加心惊胆跳。
“现如今长公子打算……?”
齐昀唇角牵拉出一丝薄凉的笑。
“既然都已经确定了,那也不必再费其他的功夫去确定了。”
他并不是那种非得要正大光明才将对方定罪的人。很多时候事急从权,对手也不会等到他寻到人证物证,完全将他定死。在此之前早就图穷匕见,你死我活。
所以只要明了是谁做的就行。
“你给我做一件事。”齐昀开口。他掏出一只巾帕叠就的布包,打开来,内里是一根细细的竹刺。
齐旼第一次带兵,要齐巽封官位,然后再出发前往冀州。冀州那儿连接着北上草原的关口。
封了官位就是成人,要和齐侯手下有头有脸的臣僚见上几面。又是一阵热闹。
齐昀出署房的时候,恰好见到齐旼见许少安。许倏这几日称病不出,好些事由许少安来侯府办。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望见,许少安见到齐昀微笑颔首。面色略有些不好看。自从父亲让妹妹装病不去虞夫人那儿之后,只有虞夫人频繁的派人过来询问,袁太夫人只是问过一句之后,就没有再让妹妹过去。
而齐昀更是没有一点消息。
父亲的决定是对的。
许少安思及另外一件事来,那件事他原本有把握,谁知道被个突然冒出来的鲜卑人给搅和干净了。不过事情做得干净,没有露出马脚。
那女子令阿堇在及笄礼上被抢了风头,他不能拿侯女怎么样,也不能拿齐昀如何。就只能对那个女子下手了。偏生那女子运气不错,遇上了慕容燿。
打草惊蛇,不管他原先如何不忿不甘,都要暂时停手。再等下次的动手机会。
左右侯女是要入洛阳宫,齐昀也不会在女子身上花费多少精力。他突然想到之前邺城里的那个流言。之前许少安对齐昀竟然对一出身寒微的女子青睐有加,而愤怒不已。阿堇出身名门齐昀不喜欢,竟然看中美色,去喜欢出身寒微的女子。真是平白玷污了他之前的那些声名。
他曾经暴怒过,不满过。而现在,许少安倒是希望齐昀能对那个女子多有点痴心,这样的话,到时候齐昀才能痛得更厉害。
许少安对着齐昀,嘴里和齐旼说话,头颅却偏向了齐昀,对他颔首示意。
齐昀笑容得体,也微微颔首。
待到回到署房里,中年文士过来禀报说是一切都办妥当了。
“没叫人看到吧?”
“没有,”中年文士轻声道,“都是遣开了左右做的。”
他已经查出了许少安的手段,所以在此基础之上,他还能查缺补漏更上一层楼,做的更加滴水不漏。
齐昀不是君子,君子的虚名只是给人看的。而他的内在是多思多疑,必要时候冷酷无情也不是什么难事。
酉时是衙署下值的时候,除却晚间要留在衙署里上值的人之外。其余的都陆陆续续回府去。
许少安骑马出了衙署的大门,在大道上不疾不徐的走着。渐渐地坐骑开始暴躁不安,那股暴躁开始的时候只有细微的一点,并不明显。等逐渐明显的时候,许少安勒紧缰绳,让坐骑停下来。然而他手上勒得越紧,坐骑就越是暴躁不已,跑得越来越快,很快他耳边传来了风刮过的声响。还有大道上忙着躲闪的车马动静,还有各种惊呼声。
许少安在马背上颠簸,马发狂的毫无征兆,几乎打得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他身后跟着的家仆想要追上,但是被疯马远远的甩开。许少安整个人都紧紧的贴在马背上,往回拉缰绳,意图将发狂的马给勒回来。缰绳已经勒入皮肉里,但许少安不觉得痛。
风声呼啸里,传来另外一股破空声。那声响他很熟悉,是弩箭射来的动静。弩箭贯穿了马的整个脖颈。疯跑中的马被弩箭贯穿的力道震得一顿,而后前蹄一跪。然而马背上的许少安直接抛飞了出去,许少安只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巨大的力道从马背上掀翻了出去,耳边是风的声响,而后是他重重落地的声音。
他耳朵里听到很不重不轻的喀嚓一声,而后浑身动弹不得。
到了这个时候许少安发现自己竟然还没有晕过去,甚至还能听到四周的动静。他落地之后,缓了那么几息的功夫,才有人从旁边包围过来,拿看耍百戏一样的目光打量他。
他张了张嘴,发出的是不成语调的嘶喘。
“去把许少将军赶紧抬起来。”
齐昀放下手上的弩机,回头吩咐身后的武士。
齐昀没打算就这么回去了,甚至他还送了许少安一路到许倏府邸里。
许倏年轻的时候持才自傲,在齐巽的手里狠狠地栽跟头之后,才学会收敛。这次回邺城,除开头几天接待宾客之外,其余时候都是称病不出。
他听到许少安坠马的消息,着急赶过来就见着被人抬进来的儿子。
许倏扑到跟前,见着许少安满头满脸的全是血,浑身上下灰尘泥土狼狈不堪。
“安郎!”许倏目眦尽裂。
“许将军,现如今先让少安接受诊治才行。”
背后传来温煦关切的话语。
许倏回头过去,看到齐昀伫立在那儿,他身上也有些因为赶路而沾上的尘土。
许倏起身,让人把许少安抬起去。这时候许堇听到消息也来了,她看到被人抬过来的兄长,两手捂住嘴,眼里惊愕中泪水在打转。她回头过来看到了齐昀,“长公子,这到底怎么回事?”
齐昀并不喜欢许堇,幼时初见的时候就不喜欢,并不是因为她样貌并不出众,而是因为那被人关爱出来的,格外纯稚的性情。像是什么都不愁,也什么都不用担忧。像个天生愚笨的蠢人。
他见到许堇的泪水,不由得向一旁避开,“还是先让许少将军接受救治吧。”
许少安人抬了进去,齐昀却没有半点跟着进去的意思,“我回府的时候,看到许少将军的马发了狂,疯马被射死之后,就把人带了回来。”
短短一句话,就已经将所有的经过给说完了。
说罢,他拱手告辞。
许倏出言制止,“好好的马怎么会发狂?”
齐昀既然是方才那一派的温和,他诚恳的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了。恐怕许将军要问问别人。”
许倏面上神色几乎扭曲,许堇想要上前,被他一眼看过来,“许女郎还是先到许少将军那儿比较好。”
许倏被他这疏远的话语,弄得眉头一皱。言语冷硬,“不劳烦长公子了。”
说罢,拉过许堇,示意齐昀离开。
齐昀点点头,转身离去。
一路直到步入府邸,齐昀面上的笑容骤然加大,脚下步履也跟着他的笑容一道加快。
“长公子。”
在前往晏南镜住处的路上,杨之简出现,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来的正好。”杨之简的出现让他的头脑冷静了些许,直接去一个女郎的居所,过于孟浪了。
他定了定神,示意杨之简和他来,又让人去把晏南镜请过来。
杨之简看着家仆去请晏南镜,他回头过来,小心的斟酌着字句,“长公子可是那件事有眉目了。”
“何止是有眉目了。”
他让杨之简跟着自己到前堂去,不多时晏南镜来了。
她才要敛衽行礼就被他抬手制止,而后指着早已经准备好的枰,让她坐下来。
“许少安今日坠马了。”
他盯着晏南镜说道。
晏南镜心里早已经对当初要害她的人,有了猜测,当这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她还是不免有些诧异,“怎么会?”
连着杨之简也是大吃一惊。
但是见到齐昀面上越发浓郁的笑容,她一切都明白了,随即坐直了身体,在枰上就要对他拜下来。
但是却被他继续一手制住,“不用。”
杨之简满面感激,许少安的身份他知道,别说现如今人证物证都不齐,就算真的齐全了,闹到齐侯面前,齐侯也不会把许少安如何。
想要个公道,难之又难。
“真是天妒英才。”齐昀面上在笑,可是语调满怀叹息。
晏南镜看见,都叹为观止。
她马上就跟着他的语调说,“的确,许少将军还年轻,竟然遭遇如此横祸。”
她对上他的眼,她两眼弯弯,“只是不知道伤情怎么样。”
“我射杀了疯马,他从马背上摔了出去。看着满身血污也动弹不了。坠马之人往往凶多吉少,只愿他能逢凶化吉吧。”
齐昀射出的那支弩箭,射杀了疯马,也射杀了许少安。他自小心机深厚,惯会蛰伏等待时机,哪怕猎物进入圈套了,他也能按捺下来,一直等最佳的时候一招毙命。
外人是看不出什么的,不会觉得他出手害许少安,毕竟疯马狂奔之下。不仅仅是骑马的人,连着其他人也要受牵连。现如今只有许少安一人受伤,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齐昀望向她的目光里忍不住带上些许期待,想要她能够给些许奖赏。
她低头一笑,并不接他的茬。
齐昀心间浮出些许失望。这对他也是陌生的情绪,不过他大方笑纳。
“这下,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
他道。
这次他完全把自己面上的那层伪装给完全卸下来。
“今日日子不错,”齐昀道,“今晚不如多饮几杯。”
他望着晏南镜,脉脉眸光里格外诚恳。
第066章
“不会传出去吧?”晏南镜略带点小心问。
齐昀笑了一声,面上笑盈盈的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