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想明白之后,也不欲再多说了。
她叮嘱了好些让他好好保重身体,而后就让他退下休憩。
太夫人这里有专门给他休息的地方。
随后晏南镜和齐孟婉也退下。
天气炎热,用过午膳之后,齐孟婉也就睡下了。午时是天最热,也是人最困乏的时候。可能因为太热了,晏南镜反而难以入睡,在床榻上越躺越精神奕奕,最后她干脆翻身起来,往外面走。
守在门口的婢女可能也找个地方小睡去了,已经不见人影。
她出门去听到外面蝉鸣震天。
一团热浪直接覆面而来,不过这点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邺城热归热,有个好处就是干热,没有荆州那种湿热裹身的难受。
没有湿气加持,暑热也没有太多威力。
她站在那儿见到外面长廊的拐角处,有个影子走出来。她定睛看过去,盯着慢慢过来的齐昀,“长公子也睡不着吗?”
他点点头,“我没有污午睡的习惯。”
他习惯了事务繁忙,哪怕半点时间都要挤出来处理政务。所谓的午睡,除却躺在那儿睁着眼睛白白浪费这段光阴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作用。
晏南镜颔首,然后毅然决然的从门内出来。齐昀都来不及制止,“你不怕热吗?”
晏南镜有些好笑,她点点头,“当然怕,但是邺城暑热比不过荆州。所以还好。”
外面蝉鸣喧天,他示意她和他一块来。
这会外面真的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一时间,除了树上的蝉鸣和那刺眼的阳光,和子夜时分也没有什么差别。
“你想要去看许少安吗?”齐昀开门见山问道。
自幼就在上位的人,洞察人性。最解恨的是什么,并不是听到仇人已经没有出头之日,而是亲眼所见仇人的狼狈屈辱,那才是最解恨的时候。
晏南镜迟疑了下,她点点头。
齐巽对许少安坠马的事,还是关切的。事情一出来,就立即派了擅长外伤的医者过去。等到稍微能排出点空闲了,带着齐昀亲自上门探望。
晏南镜乔装成贴身随从的模样跟在里头。齐昀走在她前头,时不时回身过来看她跟上来没有。
许倏出现的时候,晏南镜看到他神色里浮出一丝愁苦。和当初初见时候的意气风发完全不同。
有时候她都奇怪,许倏看起来并不像是心胸狭窄的,至少不是恶毒的,怎么生的儿子会这个样子。不敢对齐昀和齐孟婉发火,就用那些手段来对付她。
后面转念一想,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知道,许少安要她的命,恰好让当初默许的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前头齐侯已经搀扶住了许倏的手臂,不停地在问,“好些了吗?能进食进药了没有?我进去亲自看看。”
说着都没等许倏答话,自顾自的已经到屋子里去了、
齐昀带着晏南镜进去,一入门就是浓烈且难闻的药气扑面而来。内里还夹带着少女的抽泣声。
许堇抬头见到齐巽领着一大群人进来,放下擦泪的手,叫了一声君侯。
齐巽往下扬扬手,示意她不要站起来,几步走到了病榻前。
晏南镜跟着齐昀往前,只需稍稍挪下身形,就见到了榻上的许少安。连半个月都没到,许少安就已经完全没了少年贵胄的模样。甚至面容都已经毁了,坠马飞出去的时候,不仅仅是躯体,连着脸上都被擦烂,面容全毁。
医者只顾先救命,至于留疤不留疤,完全不在意。所以许少安现如今浑身上下已经完全没有一块好地方了。
她往前走近了一步。许少安人动弹不得,神志却难得的清醒。他转头过去看见了齐昀身后的人,那张脸即使只是见过一面,也不会忘记的,顿时他张开口,想要呵斥,然而他此刻虚弱到了极致,躯体里残留的那点点力气,只能让他维持着张嘴,喉咙里头却发不出一丝半点的声音。
只能徒劳的张大嘴,哪怕想要拼尽全力抬手,但是手骨已经断掉了,医者花费了好大的力气重新接好,用木板结结实实的捆绑着,连动动手指都费尽。更别说挪动。
重伤的人,不能沐洗,尤其他浑身上下都还有伤,时日一长,身上自然气味不雅。他一张嘴,齐巽就往后微微仰开,然后抬袖仰面,泣不成声,“真是苍天不公!”
“明明是大好儿郎,怎么成了如此模样!”
身居高位的人,杀伐果断,情义二字多是用来收拢人心,而不是约束自己的。并且嬉笑怒骂更是信手拈来,丝毫没有任何难处。
他这掩面一哭,四周人也不好没有表示,也跟着哭起来。除了许倏和许堇之外,没有什么人真心实意的掉泪。所以几乎都成了扯着嗓子干嚎。
一时间,屋子里头竟然是像在办丧事。
幸好齐巽并不打算多为难自己,哭几声也就把袖子放下来了,眼角竟然还真的能看到几点泪。
“现如今还是先保住性命。”
齐巽拉住许倏的手,“之后我会替你寻名医,上回慕容鲜卑送来了一株百年人参,我叫人送来。”
人参大补元气,就算是人真的要死了,含着人参,也能吊口气。
许倏垂眼“臣多谢君侯。”
齐巽拉住他的手,“你我自小的交情,不是旁人能比得上。谈谢便是疏远了。”
那边齐巽和许倏在说话,齐昀上前半步,他目力极好,哪怕不靠近,也能极好的看到许少安。
他欣赏一副佳作一般,望着榻上痛苦扭动躯体的许少安。许少安躯体上每次扭动,每次喉咙里意味不明的痛苦吟叫都很好愉悦了他。
齐昀在士人里风名声极好,可人却不是真正的君子。只要能达成目的,手段如何他并不在意,最多事他不会亲自去做,而是让别人去办妥。
许少安就是最好的佳作。
此时此景,他眼神悲彻,可是眼中却没有半点遮掩。除了许少安之外,谁也没有那个胆量敢抬头直视他。
许少安望见他眼底里毫不遮掩的残酷桀骜,瞬息的功夫,心下有了决断。他恨得双目血红,想要奋力起身,和齐昀这个伪君子同归于尽。然而不管怎么用力,身上动不了半分,腰以下已经感觉不到痛,也使不上半点劲。最后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低低的吟叫。
齐昀看见许少安血红的眼睛,就已经想到他已经猜到了。
不过越是如此,他眼里的桀骜就越是明显。
知道了,知道了才好,日日深恨,却又拖着这幅残躯,什么事都做不成。所有的恨在无能为力里变成凌迟的刀。这才是最好的折磨。
许少安张开了嘴,啊的叫了一声,同时一股臭气从床榻上冲起。
一时间场面尴尬的厉害。
许倏也不好留齐巽一行人了,赶紧的把他们都请出去。让家仆们过来收拾。
“这样不行。”齐巽道,“我到时候送来几个女子,再生几个吧。”
许倏脸上僵硬“多谢君侯好意,只是臣年岁已高,已经是风烛残年,到时候再从族里过继一个侄子过来。”
“侄子哪里有儿子亲,过继来的,到底有生身父母,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如此的。”
这话半点都没遮掩,直接传了过来。好些人纷纷去看齐玹。谁都知道齐玹当年是齐侯养子,养在侯夫人名下,后面齐侯有了侧室生了真正的长子。齐玹也就灰溜溜的被退了回去。
齐玹被其他人打量,那些目光或是幸灾乐祸或是不怀好意。
他神色尴尬,只能强行按捺下来。
齐昀这个时候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相触,齐昀眸色温和,安抚的冲他点了点头。
齐玹只能垂头下来,袖中手掌握紧。
待到齐昀回头过去,齐玹才深深的朝他背后看了一眼。
到底许倏是没能答应齐侯给他送女子。齐巽离开的时候,神色里还有欲言又止。
齐巽径直回了侯府。齐昀安排晏南镜先回去。
晏南镜在屋子里过了一日,等傍晚夕阳西落,才走出屋门。此刻余热还剩了一点,但和白日里比起来,完全不算什么。
她走到府邸里的湖水旁,种下的荷花在这段日子日头的催发下,已经完全的长开了。水里露出粉色荷花立于翠绿的荷叶上。
“知善。”
晏南镜回头过去,见到齐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了,他伫立在离她不远处。
见她回头过来,面上浮出暖煦的笑。在夕阳下,灼热的厉害。
他想要问她讨些奖赏。
第068章
齐昀将她乔装打扮,带在身边一起去看许少安的惨状,除却让她出了那口恶气之外,也有向她邀功的意思。
他办成了一件事,不由自主的就想要问她要奖赏。
晏南镜抬头起来,见着他的眼睛在夕阳下亮的有几分怵人。
“长公子有话和我说吗?”
齐昀稍稍收拾了下过于外漏的情绪,克制着和她保持着一丈的距离。免得将她吓跑。他是行猎的好手,知道捕获猎物前,需要小心蛰伏,不能让猎物感知到任何危险。等到靠近之时,一跃而出捕获到手。
“以后,知善可以放心了。”
晏南镜笑笑,“长公子是在说许少安的事吗?”
私下她格外随意,连那层有礼的皮都懒得皮,对上不耐烦的人,直接连名带姓的称呼。半点客气都没有,他就是喜欢她这般随意。
“他现如今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之后知善也不用担心再遭受他会有任何动作了。”
“此事说起来,还多亏了长公子。若没有长公子,恐怕这事也不会这么快。”她笑语盈盈的,见着齐昀的面容上笑容越来浓厚,冷不丁的话语一转,“只是,这事的原委,真是不好说。”
齐昀脸上那浓郁的笑意凝结在了脸上,眼底的炽热也瞬时摁入冰水里。呲的一声腾出水雾湮灭干净。
这件事两人心照不宣,真的追根究底,还是他的默许导致了这一切。
齐昀嘴唇抿紧,脸色在这个天里竟然有些苍白。
“是我的错。”
晏南镜摇摇头,“此事已经过去了,长公子无需再提了。”
真的无需再提了吗?
他原本想要问她讨要奖赏的心,渐渐熄灭了下去。
他不是会后悔的人,后悔对事态毫无作用。
齐昀原本被一碰冰水破灭了的心,在西下的夕阳里又重新热起来。他并不是个经历了挫折就会收手的人。不但不是,反而是越战越勇。即使不得不暂时退却,那也只是暂时,绝对不是偃旗息鼓。
“今日祖母让人送了不少的绢帛金饰过来。”他开口道。
这些东西都是秦媪亲自送来的,只是晏南镜跟着他去许倏府上了,所以秦媪扑了个空。将东西留下来了,只是管事一直等他回来才将此事上报给他。
“祖母的病好了,都是多亏了知善和杨先生。”
晏南镜摇摇头,“阿兄医术精湛,功劳最大,我做得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