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祈安抬眸看眼虞菀菀,眉心微蹙,却还是垂眸温声说:“好,谢谢。”
虞菀菀已经烧好了,玻璃放在沙中冷却。等薛祈安的时候,她就坐到掌柜身边问:
“叔,东边那间玻璃铺子和赵叔有什么恩怨啊?我来时正好听那侍卫说,和赵叔交好之人都不能进他们夫人的产业。”
赵叔挥挥手:“陈年旧事了。”
乌瓷古镇的人都晓得这传闻,他也不隐瞒。侍卫口中的夫人,名唤青姬。
她夫君姓孟。体弱多病,几乎足不出户,镇里人都叫他孟公子。
整个故事基本和侍卫讲的一样。赵田为财行不义之事,害死孟公子。
“但这事,官家没定夺也不知真假。”掌柜耸耸肩又说,“我倒是听来个别的传闻。”
“据说这孟公子,是个妖怪。他瞒住身份骗青姬同他成亲,被赵田的夫人王氏撞破。王氏暗中请来修士,杀死了孟公子。”
“可青姬不晓得夫君身份,自然认为是王氏害死自己夫君。更何况,王氏的儿子很快也死了,说是旧疾发作。但私底下还有人传闻说是青姬复仇呢。”
“赵田是散修,疑心青姬和孟公子是妖,请来仙门世家判定,却发现这两人不过是修过仙法的普通人。这一闹,两家彻底结怨,生意也掰了。”
掌柜说完,却又摇摇头:“传闻听听就得了。青姬早同赵田和解,产业的事约莫是下人自作主张。”
可是侍卫言之凿凿,还说镇里人都知道。怎么掌柜这儿……
虞菀菀心有奇怪,却不晓得奇怪在哪,只得按捺安静地看薛祈安烧玻璃。
偏雾蓝的玻璃棒在烈焰里,逐渐消融成团发光的圆球。在少年侧脸映出抹暖和瑰丽的橘红色,像新雪间没入笔绚烂朝霞。
虞菀菀目光几乎都移不开。
玻璃渐渐成形。
虽然形状有些怪异。
饶是带过不少新人的掌柜,看到第一眼都沉默了。
忽然却有夸张的掌声。
“太厉害了。”少女扬着诚心实意的笑容,非常有力鼓掌道,“这完全是路过的蚂蚁也要留下来围观的程度。真的要这样吗?简直疯了,第一次做玻璃要这样超越人类的水平吗?”
掌柜托住要掉的下 巴。
围观者不说话。
薛祈安唇抿成条线:“师姐……”
这说的都是什么啊?
“这样的技术,这样的漂亮脸蛋,真的不是天使吗?”
话音未落,她就凑上来,浑不在意那么多人看着,鼓掌更起劲:“如果天使在这的话,谁守护天堂啊?”
“……”
“喔,天使就像我老家的神仙,天堂可以理解成天界。总之你做得太好啦!有你在身边真安心,以后也请和我一直幸福下去吧!”
“……”
玻璃被烧成坑坑洼洼的扭曲形状,没处理好的凸起部分,很像一颗颗芝麻粒。
“好”和“厉害”,到底能沾边哪个?
……怎么总夸他?有哪值得夸的啊,她就不会不好意思吗?
薛祈安别过脸,下颌微微绷紧:“师姐,太夸张了。”
“哪夸张了?”
虞菀菀不为所动,苦口婆心:“你要尊重我的个人审美,我就喜欢不行吗?”
溺爱,这是溺爱!她深刻反省。
少年却微歪脑袋看她,好像听得很认真,眉睫还落着片晖晖霞光,在眼底汇成流淌的粼粼春江。
四目相对。
虞菀菀不多的反省荡然无存。
溺爱怎么了?就要溺爱。
掌柜倒是这时回神,煞有其事道:“对,是、是挺独特的,我也头回见。”
“不过,这烧的是什么?”虞菀菀在旁好奇问。
薛祈安:“不知道。”
虞菀菀愣了愣:“嗯?”
他耐着性子:“不知道烧的是什么。”
霎时都沉默了。
掌柜忙打圆场:“那小公子你烧的时候在想什么?”
薛祈安:“师姐。”
“嗯?”掌柜和虞菀菀都没反应过来。
他弯弯眉眼,一如既往那副好脾气模样:“我说我在想师姐。”
想她为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想她到底要从他这儿拿走什么。
想这样攻略时一来一往的游戏,还会持续多久。
“那、那也挺好。”掌柜想尽词汇才往下夸,“我看着挺像珊瑚礁,蛮好看的。”
“是挺像的。”
少年笑:“不过珊瑚礁已经死了。”
掌柜惊恐,赶忙看虞菀菀神情,绞尽脑汁要说点什么补救他们的关系。
“我也觉得。”对方却浑不在意,看起来好像还很开心。
她用镊子夹起那个玻璃放入沙堆里冷却,仰起脸嘿嘿笑:
“毕竟珊瑚活着漂亮,死了也很漂亮嘛,像我。谢谢夸奖嗷。”
掌柜:“……”
玻璃被沙子一点点埋没。
虞菀菀拨弄着诚心说:“当然你也很漂亮,眼睛很像这个玻璃。”
薛祈安并没立刻接话,静静打量她。
珊瑚当然漂亮。
死了的尤为漂亮。
不再能和其他藻类共生,不再有因共生而绽放的色泽,彻底成为一种能被禁锢的、永恒不朽的漂亮。
薛祈安忽然失笑,凑近了,饶有趣味地问:
“师姐,我只有眼珠子漂亮吗?”
“当然不,”她头也不抬,嗓音雀跃轻快,“你浑身上下都很漂亮呀,让人想做成标本钉在墙面一直看着的那种漂亮。”
掌柜:“……”
可算明白这明显性子冷淡的少年,为何独独和这小娘子关系好了。
因为——
这两人都不正常啊!
虞菀菀埋好玻璃,抬眸才发现少年忽然间离她好近,身影如拥抱笼罩她。
他垂眸看她,逆着光,眉眼噙着点儿冰凉又温柔的笑意。
乌发从侧脸滑落,几乎要碰到她脖颈。那股凉淡清冽的冷空气味也似要将她一点点蚕食殆尽。
脚踝忽然沾点儿冰冷触感。
……又是他的尾巴。
他最近总是会莫名其妙拿尾巴缠住她。每回好像都这样在笑。
是有什么讲究吗?
虞菀菀弄不懂,怕他被人发现,眼珠子看看他再看看尾巴不停提醒。
耳边“哒哒哒”脚步声愈近,掌柜算了算时间说:“小娘子,你的制品差不多了,要我帮你包起来吗?”
他走近,那条龙尾恰合时机消失。
对视时,薛祈安眉眼弯成温和弧度,人畜无害地歪歪脑袋:
“师姐?”
好像刚才踝侧黏腻冰凉的触感全是错觉。虞菀菀忽然就想揍人。
……他是不是,很爱装?
“我自己来拿就好啦,谢谢你。”虞菀菀看向掌柜礼貌笑,手已经狠狠握拳。
小说里,薛祈安很喜欢亮闪闪的物什。尤其是玻璃,他屋内后来有不少玻璃制品。
这点倒是和虞菀菀不谋而合了。
她从沙里掏出一串蓝紫缠绕的条形坠子。
坠子将近正中部分是个似戒指的圆环,上下烧成各种不规则形,浅蓝色渐渐向薰衣草的淡紫色过渡。
一眼望去,像条绵延梦幻的海浪。
“这是礼物之一。”虞菀菀忽然塞他掌心里,“说了要给你补庆生。”
在少年刹那愣神间,她指了指最末的玻璃环笑说:“这儿可以串条流苏之类的,也很好看。”
掌心里的玻璃冰凉凉,又沾着点少女温热的体温。
像幻境里轻拍面颊的那枚坠子,也像第一次穿耳洞时她指尖的温度。
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