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茉儿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脸上表情有些生无可恋。
人群的后方,张娇娇脸色苍白地看着前方用红纸誊写的表扬信,愤怒,难堪,整个人微微地颤抖起来。
这对沈茉儿来说是荣誉的表扬信,对她来说却是想要永远掩埋的耻辱污点。
“娇娇,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站在她身旁的室友发现她不太对劲,忍不住问。
张娇娇握了握拳,勉强露出个笑容:“昨天夜里踢被子了,有点着凉。”
室友听了就说让她结束以后赶紧回宿舍休息一下。
那边吕俊杰终于把表扬信读完了,于向农带头鼓掌,在热烈的掌声中宣布本次思想政治学习圆满完成,请大家回去以后每人撰写一篇心得体会于下周五前上交。
沈茉儿:“……”
她现在甚至后悔给于向农这个支部书记投票了。
转眼到了周末,沈茉儿和傅明泽难得都没有事情,原本想说一家子带着小凉凉去外面逛逛,结果沈绍元说他出版社那边有事情。
平时沈茉儿和傅明泽都不
在家,不重要的他都推着,正好今天他们夫妻俩都在家可以自己带孩子,沈绍元就带着周平安走了。
小夫妻俩只好自己带着孩子出门去逛。
带着小孩也不能走太远,沈茉儿想着天气慢慢热起来以后,也得准备一些春夏的衣服,干脆就带着孩子去逛百货大楼。
小凉凉现在见到父母机会很少,沈茉儿和傅明泽早出晚归的,有时候晚上回来的时候孩子早就睡了,早上走的时候孩子又还没醒。
难得父母带着出门玩,虽然一开始的时候还总是指着马路,疑惑地寻找最近每天带她的沈绍元,但很快就忘记了,小手抓着傅明泽的衣服嘻嘻笑,偶尔傅明泽逗她的时候,还会下意识地喊“papa”。
到了百货大楼以后,沈茉儿直接就往布料柜台走,傅明泽抱着孩子,躲避着人群,走得稍微慢了几步,小凉凉眼看妈妈走远了,马上着急地指着沈茉儿的背影:“咦咦啊啊,mama——”
傅明泽看一眼小家伙,露出笑容:“嗯,咱们去找妈妈。”
刚走两步,突然被人喊住:“傅明泽?”
傅明泽转头看去,离他不远的地方,一个穿着米色呢子上衣的长发女人正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真的是你,傅明泽!”
女人快步走过来,看到傅明泽怀里抱着的孩子时,惊讶到捂住了嘴:“这、这是你的孩子?!”
其实不用问,答案昭然若揭。
实在是他怀里的小姑娘长得跟傅明泽太像了,除了一双略圆的眼睛不像一点,眉毛、鼻子、嘴巴,简直就跟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
傅明泽看着眼前的人蹙了蹙眉:“金珊珊?”
金珊珊重重点头,眼神中满是喜悦:“是我,傅明泽你还记得我?这么多年不见,我听说你去当知青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怎么会有孩子了?”
金珊珊和傅明泽是高中同学,傅明泽长得好,学习好,家境也好,当初在学校里面众人瞩目的存在,按理以他的家境,高中毕业以后弄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或者是安排个工作,应该不是太难的事情,但是不知怎么的,他就报名插队下乡去了。
听说傅明泽插队下乡的时候,金珊珊还难过惆怅了很久,她是很欣赏傅明泽的,只是他在学校的时候,除了几个玩得好的男同学,基本不怎么理睬其他人。
多年以后再见,金珊珊其实都怕他会问一句“你是谁”,听到他准确叫出自己的名字的那一刻,金珊珊简直高兴得不行。
就是没想到他会抱着个孩子。
傅明泽的脾气不算好,在学校的时候,是心高气傲寻常人入不了眼的性格,从来没跟什么女生有过牵扯,他这样的人,金珊珊是觉得,去了农村应该更不可能跟什么女同志有牵扯。
她甚至觉得,傅明泽抱着个孩子这件事本身就很不真实。
金珊珊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傅明泽只淡淡回了一句:“嗯,这是我的孩子,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和金珊珊虽然是同学,但其实关系一般,他会认出对方,也不是对她印象深刻,而是他记性好,看到人脑子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所以哪怕是多年未见乍然重逢,傅明泽觉得打个招呼也就够了。
金珊珊有些受伤于傅明泽淡漠的态度。
虽然他其实一直都是这样,但是这些年未曾见过记忆总会把一些东西进行美化,金珊珊偶尔会有一种傅明泽从前对她其实也还不错的错觉。
这种错觉在再见面的第一时间就被对方亲手扼杀了。
金珊珊下意识说:“我、我也有事,我爸和我堂弟在前面,我去找他们了。”
她走得比傅明泽还快,边走边说:“傅明泽,祝贺你回来,再见。”
说完几乎是逃一样地往另一边快步走了。
傅明泽迈步往布料柜台走去,怀里的小不点好奇地看着走远的金珊珊,小手一下一下拍在傅明泽的脸上,嘴巴里“啊啊噫噫papa啊啊”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傅明泽睨着怀里的小不点,莫名有一种小家伙在指责他的错觉。
小家伙的手还在不停地拍着他的脸,没多少力气,不痛不痒的,甚至都拍不出声音。
傅明泽突然嘴巴一张,轻轻咬住了那只“犯上作乱”的手。
小家伙表情一怔,好像是不明白为什么手不能动了,圆溜溜的黑眼珠看向爸爸,小嘴一瘪,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傅明泽差点被气笑了,松开她,说:“你个小坏蛋,跟你妈妈一样狡猾。”
沈茉儿可不知道傅明泽背地里跟女儿吐槽她狡猾,她到了布料柜台以后,直接让售货员拿了几卷舒服透气的棉布出来,挑了素净的花色各扯了几尺。
到底是首都的百货大楼,布料的种类很多,沈茉儿甚至在里面看到了一匹鸭壳青的绸缎布料,她眼睛一亮,又让售货员扯了能做两身衣服的布料。
傅明泽抱着小凉凉到这边的时候,沈茉儿已经挑好了一叠的布料,傅明泽忙说:“我带了钱票,就在裤兜里。”
沈茉儿看他一眼,说:“我自己带钱票了。”
傅明泽一噎,果然见她从兜里掏出一叠的钱票来,想到这些钱票是哪里来的,傅明泽的表情顿时有些复杂。
开学以后紧张的军训和学习生活,让他都快把这件事忘记了,偶尔想起的时候,甚至都要怀疑那天的事情是梦里发生的或者是自己的幻觉。
但是他媳妇儿自从说开以后,在他面前就再不遮遮掩掩,像这种细节,又时时处处提醒着他那天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俩人这阵子关系是缓和了,但是每每说到钱的问题时,都还有些别扭。
买好布料,一家三口又去逛了逛成衣柜台,沈茉儿倒不是想买衣服,而是想看看首都的百货大楼里面都卖些什么样款式的衣服。
不过刚走到成衣柜台,沈茉儿就一眼看见隔壁皮鞋柜台前站的郭琦,他跟一个中年男子站在一起,似乎正准备买皮鞋。
沈茉儿忍不住看了几眼郭琦身旁的男子,按理这位应该是郭琦的长辈,可沈茉儿总觉得这人长得有些面熟,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怎么了?”
傅明泽注意到她的眼神,循着方向看过去,皱皱眉,很快认出来:“那个人是你们班的郭琦?”
傅明泽熟知政治经济学一班所有人的姓名,甚至基本上每个人的名字都能跟具体的人对应起来。
他是有意记过的,军训的时候也有意识地观察过,所以平时沈茉儿不管和他说班上的什么事情,他都能轻易地把人对上。
沈茉儿点点头,皱眉说:“碰见他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他身边的那个人我总感觉好像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傅明泽看了眼,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沈茉儿看了几眼也没再管了,总归这个人到底是谁,也跟她没关系。
她仔细看了看柜台后面挂着的成衣,发现衣服的整体风格好像鲜亮了许多,样式也比前几年要精致好看,不过跟保罗给她邮寄过来的那些国外时装杂志上的衣服比,那差距就很明显了。
保罗经常调侃华国是时尚的沙漠,几乎每个人穿的衣服都是一个款式,没有任何的创意。
沈茉儿觉得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华国人口众多,生产能力跟不上,大家能弄到点布料做身衣服就不错了,谁还管什么时尚不时尚的。
她回信让保罗好好研究一下华国历史,不要在那里夜郎自大。
看完成衣以后沈茉儿提议去糕点柜台,一下子称了一大包的鸡蛋糕,也买了一些包装起来的饼干。
买好后往外走,傅明泽忽然顿住脚步,喊了一声“茉儿”,沈茉儿扭头看他,就见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前方不远的几个人,循着看去,正是刚才在成
衣柜台那边见到过的郭琦。
他身边除了刚才她看到过的那位中年男子,还多了一个穿着米色呢子上衣的女青年,三人边走边聊,有说有笑的。
沈茉儿奇怪看向傅明泽,想说就算郭琦在前面,他们也不用避着他,毕竟她做任何事都是光明正大的。
但是傅明泽盯着他们三人走远的背影,表情凝重地想了一会儿,说:“那个女的是我高中同学金珊珊,我刚才碰见她了。”
沈茉儿微挑了下眉,等着他继续说。
心说总不能是什么青梅竹马之类的吧?
傅明泽不知道她心里的吐槽,继续说:“刚才碰见的时候,她说她是跟她爸爸和堂弟一起来的。”
傅明泽看着沈茉儿重复了一遍:“我的同学叫金珊珊,她姓金。”
他皱着眉头:“她的家里,我记得是在首都大学任职。”
沈茉儿皱起眉头,很快明白了傅明泽的意思。
他的同学叫金珊珊,看样子郭琦应该就是她的堂弟……可问题是郭琦姓郭。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柳吟霜,是的,柳吟霜,当初他们准备考试的时候,还有考完了等待通知书的时候,柳吟霜曾经嘀嘀咕咕过很多次,说是一定要时不时去邮局瞅瞅,经常跑去问问有没有自己的信,哪怕没等到信,也能让邮递员熟悉你这个人和你的姓名,这样就不用怕通知书寄到的时候被人冒领走了。
沈茉儿当时就听出来了,怕是在未来真有这样的事情,或者就是这时候也有这样的事情,后来被发现了。
傅明泽也听见过,只不过他以前对柳吟霜说的话是不怎么信的。
那时候他们夫妻俩也是讨论过这个事情的,哪怕傅明泽不相信柳吟霜那些神神鬼鬼的话,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柳吟霜说的这种情况还是有可能存在的。
他们讨论过,沈茉儿还特意跟县里建议过,严格录取通知书的递送流程,所以对这个事情印象很深刻。
而对于郭琦,沈茉儿也在家里提过,包括他资历不足却被辅导员任命班长,能力稀碎却事事抻头,明明高分考入首都大学有时候说话却前言不搭后语……说实话,坚持改选班委,倒也不是大家非得跟尤永华对着干,实在是,谁都看得出来郭琦不行。
他们在饭桌上闲聊谈起的时候,沈绍元还曾开玩笑说:“这人怕不是个假货吧?”
沈绍元在大凉时虽然只是个闲散王爷,但好歹也挂了个闲差,所以朝廷里的一些事情都是知道的。
像是冒名顶替这种事情,在大凉这样的“古代”其实更多,冒名户籍、冒名科举、冒名恩荫、冒名参军甚至是冒名领取阵亡将士的抚恤金。
朝廷虽然想尽办法杜绝这些现象,但是为了利益,总归还是有人千方百计的。
能考入首都大学的,按理都是天之骄子,偏偏这郭琦听着像是个酒囊饭袋,所以沈绍元才有这么一说。
当时大家就是闲聊说起,也没太往心里去,但是今天突然碰见,傅明泽觉得怪异之余,一下子就想起了老丈人当时说的那句话。
不是说看见人家堂姐弟不是同姓就觉得不对,而是种种迹象,若有似无地,刚好都符合这个怀疑,让人忍不住一下就联想到了。
沈茉儿也觉得蹊跷,但是仔细想想,虽然看似有迹象可循,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而且:“也难说是不是咱们疑人偷斧,毕竟也存在其他的可能性,比如他们两个人之中有人是跟着母亲姓的。”
那就是人家的私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