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她爹前两天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点面粉,自然不是她从前吃的很精细的面粉,而是粉质较粗掺杂了麸皮的混合面粉。不过,哪怕是这种被称为95面的质量较差的面粉,在这个年月也是很难得的。
沈茉儿舀了一点点面粉,加清水打成很稀的浆,再把之前大妈们给的一直没吃的嫩南瓜细细地切成丝,搅拌进面浆里。然后用从处理好的兔子身上割下来的一丁点的肥肉熬了一点油,下葱白去腥,把南瓜丝搅拌而成的面浆用铲子摊进锅里,摊了六个巴掌大的饼。
等煎到两面金黄就差不多了。
起锅后沈茉儿撕了一点点尝了下味道,面粉的香气裹着南瓜的清甜,味道还不错。
沈茉儿拿碗装了饼,这才剁了一只兔子下锅,下葱段姜片八角桂皮花椒,再下酱油料酒,大火烧开后,撤了两根柴火,只留一根特别粗壮的木柴在灶洞里小火慢炖。
幸亏她爹去了窑厂,那位徐卫国科长对她爹还不错,只要把活儿干好,其他在能力范围内基本有求必应。她爹也不是什么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的,没干几天就从徐卫国那里弄了不少票,什么酱油啦醋啦大料啦花椒啦,都买回了一些,平常做菜总算不再清汤寡水只能放一点点盐。
料酒不是买的,说是料酒,其实是宝库里存着的女儿红,将近二十年的陈酿,被沈茉儿拿个小罐子装了一点做料酒用。
听着有点暴殄天物,可没办法,酒太难买了。
任凭锅里烧着,沈茉儿把盛放南瓜饼的碗放进个草编篮子里,锁上门就往陈大妈家走。
家里就一个竹筐、一个竹篮,篮子被傅明泽借走了,她总不能用竹筐背着饼去陈大妈家。
幸好原主她爹会编篮子,没有竹子,用草编了几个小篮子,原主原先就经常拿这小篮子给她爹送饭,拎点食物没有一点问题。
沈茉儿因为要拾掇兔子,来得有点晚,没想到在门口就碰见傅明泽了。
傅明泽手里也拎着个篮子,嗯,她家的篮子,篮子里放了一口碗,碗里是大半碗粥,估计他们知青点中午就吃这个。
有了一起偷听、抓兔子、挖野山参的经历,傅明泽自然不可能再对沈茉儿视而不见,他主动打招呼:“沈茉儿同志。”
沈茉儿顿住脚步,示意傅明泽靠近些,傅明泽有些疑惑,不过还是走近了些,沈茉儿就掀开自己盖在碗上的一片菜叶子,用菜叶子包了两片南瓜饼放进傅明泽的篮子里。
“南瓜做的,尝尝好不好吃。”
她动作语气都自然得不得了,好像她给的不是两片饼,而是两把不值钱的草,傅明泽想要拒绝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就这么一迟疑,蔡大妈带着孙子大壮过来了。
蔡大妈:“茉儿,傅知青,你们怎么站门口啊?小年轻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上门吃饭是吧,嗨,这有什么,别说那个东西是你们弄的,就算不是,老陈喊了就不要客气。”
她可是洞庭湖的老麻雀,在外面肯定不会提兔子,只说那个东西,大家心知肚明。
蔡大妈笑呵呵地又说:“你们陈大妈家自留地伺候得精细,粮食供不起,菜还供不起?走走走,咱们赶紧进去。”
大壮也吸溜着口水:“走走走,茉儿姐姐,傅知青,快走!”
站在门口都能闻见香味了。
肉啊!
这可是吃肉啊!
吃肉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祖孙俩说着就嗖嗖地进去了,沈茉儿也赶紧跟上,傅明泽看看篮子里裹着饼的菜叶子,只能也跟上了。
陈大妈不但是个热心人,她还是个讲究人。按理兔子在她家烧,她家其他人多多少少也能蹭着吃两口吧,但是等人齐了以后,她直接就着一个大搪瓷缸子给每个人分肉,只分给早上一起上山的人,自家其他人一块肉都没分。
还是后面多出几块,她想分给贡献最大的沈茉儿和傅明泽,被两人劝了,她才把这几块肉分给了自家没跟着上山的几个孩子。
不过,她家其他人虽说没吃上肉,但是吃到了跟兔肉一起炖的土豆和菌子,也是相当的满足了。
平时烧土豆炒菌子可都是不见一点油星的,这跟兔子一起炖,不但沾了肉味,还泛着油光呢,也是难得的好菜了。
人太多,也不讲究坐哪儿了,反正就是各人一口碗,随便找个地方蹲着就吃。
几位大妈都不是那种不讲究的,喝水不忘挖井人,吃着肉还要把沈茉儿和傅明泽夸一遍。
夸他们机灵,兔子可是跑得很快的,平常来说哪怕遇上了也很难找到的,能抓到就是非常厉害了。
夸他们大方,兔子是他俩抓到的,那时候他们也没跟其他人一起,要不想别人知道,往竹筐里一放就得了,拿出来大家一起吃,可不是大方吗?
孩子们也叽叽呱呱地跟着说好话,能不说好话吗,这可是两个带着他们吃肉的人!
这些孩子原本跟沈茉儿还有傅明泽都不熟,这也正常,毕竟之前他们都是除了上工基本不怎么跟其他人接触的,而且,两个人看上去都很难接近,小孩子就算是在路上遇见他们,也不敢跟他们说话的。
现在就不一样了,现在在这群孩子眼里,他们是能在山上抓到兔子、还能带他们一起吃肉的超级超级厉害的人。
孩子们都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沈茉儿和傅明泽。
沈茉儿倒是还好,抓兔子嘛,她确实很厉害的,孩子们崇拜她很正常。
傅明泽就有些汗颜了,毕竟兔子真不是他抓的,他甚至连兔子的毛都没碰到。
所幸他向来没什么表情,别人倒是不太能看出他的尴尬。
“肉吃进肚子里就行了,出去可不能乱说。”陈大妈提醒道,重点敲打了自家几个小的,“别人问就说咱们家今天做的是山上采的菌子。”
她没说其他家的孩子,但是几个大妈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纷纷告诫自家的孩子。
孩子们自然也是懂的,这年月哪家不得偷偷弄点好吃的,溪里捞个鱼树上抓个鸟的,但凡偷摸吃了好东西,都是要把嘴巴擦干净了才能出门的,更不可能跑外头去嚷嚷。
虽然每个人分到的肉不多,但是肉里放了不少土豆和菌子,大家吃得还是很满足的。
还别说,哪怕傍晚被周满仓叫到晒谷场开全村大会的时候,都还有人在回味中午吃的“大餐”呢。
周满仓把大家叫到一起,自然是为了说知青点丢了肥皂和沈老七家被人撬门的事情。
“咱们杨柳大队在整个柳桥公社那是数一数二的大队,风气也一向都是很好的,哪怕那三年,最最困难的时候,有的大队变相的鬻儿卖女,有的大队为了点吃的打得你死我活,或者是明抢暗偷,但是咱们杨柳大队从来没有这些事情!”
周满仓面沉如水,严厉的眼神扫过在场每一个社员,声音里淬了明显的火气:“我看是这两年日子好过了,多多少少能吃饱饭不挨饿了,倒是有人开始蹦跶折腾了。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不管是知青还是社员,不管是惦记别人的肥皂还是别的什么,从现在开始,我奉劝那些打歪主意的人,都好好地把心思收回去!”
他冷冷说:“不然,但凡是被大队里面抓到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我们都立刻报公安让抓走蹲班房!”
知青点丢肥皂的事情,村里已经传了一阵儿了,大部分人都是知道的,沈老七家被撬门的事情,除了周满仓,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听说。
周满仓在上面说,不少人就在下面窃窃私语了。
知青点丢肥皂,想也知道,多半是知青内部干的。
撬沈老七家门就不一样了,不少人心里琢磨着,这个跟顺手牵羊掰点肥皂可不是一回事,知青怕是没这么大的胆量,这事儿,多半是社员干的。
这就很不妙了。
今天敢撬沈老七家的门,没准明天就敢撬别人家的门,这件事可是攸关全体社员的生命财产安全。
他们社员中出了这样的坏分子,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受害者。
大队长说的对,他们大队以前可没有这样的事情,这个坏分子隐藏得很深啊,说不准就在他们身边呢?
左右看看,不禁都对身边的人露出了怀疑的眼神。
陈大妈就跟沈茉儿站在一块儿,忍不住拍了沈茉儿一下:“哎哟,你这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说呢?是昨天夜里的事情吗,你瞧见那人了,吓坏了吧?”
沈茉儿点头:“隐隐约约瞧见一点,是个瘦高个儿,男的。”
周围竖着耳朵偷听的社员互相看看,矮个儿的男人们顿时挺起了胸膛。
听见没有,是瘦高个儿,跟他们矮个儿的没关系!
难得的,因为个子矮而感到了骄傲。
陈大妈啐了一口,骂道:“不知道是哪个狗屁倒灶不要脸的,这年月,虽说大家都不富裕,可好歹也不至于饿死吧,哪里就至于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了!”
她又安抚地拍了拍沈茉儿:“你不一样,你上回饿昏是有些人不做人。哎哟,你说你这孩子,也真是多灾多难,亲戚亲戚没一个好的,还有那狼心狗肺的在暗处盯着你家。不过没事,茉儿你别怕,你看大队长不是在安排民兵巡逻的事情了吗,回头我跟你一起,再去跟庆国好好说说,让巡逻队多去你家那附近走走。”
民兵队长叫周庆国。
沈茉儿知道陈大妈是真的关心她,也是真心在为她打算,心里不禁暖暖的,笑眯眯地嗯了一声。
“切,三岁小孩儿都知道财不露白的道理,还不就是穷人乍富瞎得瑟招人眼了呗,真是,没的给民兵队添麻烦。”有人阴阳怪气地说。
沈茉儿扭头看了眼。
哦,原来是曹梅。
要不是亲
眼看见是她,听她说的那话,沈茉儿差点以为是大伯母刘慧华或者是二伯母田芳呢,毕竟钱可是这两家拿出来的。
只能说,果然是曹梅,她是真的没脑子,明明跟她关系不大的事情,她却要跳出来拉仇恨。
沈茉儿懒得理她,跟这种没脑子的人多说一句话,她都怕自己要跟着变傻。
她不说话,别人会说呀。
既然陈大妈在这里,其他几个跟她要好的大妈自然也站得不远,中午才一起吃过肉呢,现在肯定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曹梅欺负沈茉儿。
“曹梅你可真是狗拿耗子,这里头有你什么事儿呢,钱是大房二房给的,要酸也是大房二房酸。再说,两间青砖大瓦房给三百块钱,他们也不亏,也没啥好酸的。”
“谁说不是,起码大房二房住了这么些年是事实吧,这要是按租房算,也要不少钱吧?你们这些做哥哥做嫂子的,这些年可没少占沈老七便宜,他年纪小的时候,还天天帮你们几家砍柴呢,你们不记他的好,也不能就这么欺负他们父女吧?”
“大队出了撬门的小偷,那就是有人心思歪了想要不劳而获,你这还阴阳怪气上茉儿这个苦主了,敢情家里有几个钱就活该被人惦记被人偷是吧,那咱们整个大队该被偷的人可多了去了。就说你家吧,你家沈老三,还有你儿子沈建辉,帮着修水库挣了不少工分吧,能换不少钱呢,你家是不是也活该被小偷盯上?!”
“你可真行,民兵队本来就要训练要巡逻的,大队出了小偷,他们加强一下巡逻怎么了,怎么就成添麻烦了。”
……
大妈们战斗力堪比原子弹,直接就把曹梅给炸沉默了。
没办法,双拳不敌四手,她一张嘴说不过这么多张嘴呀,曹梅气得脸色通红,只能狠狠瞪了儿媳张桂琴和小女儿沈春芬一眼,这两个没用的东西,也不知道帮腔。
沈春芬缩了缩肩膀,她哪敢抻头,这几个可都是村里最厉害的老太太,她妈说不过,她就更说不过了。
张桂琴可不像曹梅这样没心眼,她是个精明人,见这么多人帮着沈茉儿说话,哪里还肯插嘴。
反正丢脸的是她婆婆,不是她。
她婆婆也不是第一次丢脸,一回生二回熟,习惯了就好。
张桂琴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不过心里暗暗奇怪,怎么一下子沈茉儿人缘儿变得这么好了,这么多人都维护着她?
安排了民兵巡逻的事情后,周满仓又严肃地敲打了几句,让社员互相监督,有线索及时报告大队,这才宣布散会。
沈茉儿跟一群老太太一起走,村里不少人都向她投来了目光,毕竟沈绍元不在,只有沈茉儿这个苦主,大家免不了都要好奇地打量她两眼。
不过也有不少人生出了和张桂琴一样的疑惑。
沈老七这闺女,原先不是跟谁都不热络的吗,什么时候跟这一帮老太太关系这么好了?
“茉儿。”
身后有人喊,沈茉儿顿住脚步,回过头看到是田芳,不禁微微挑了下眉,田芳主动找她,真稀奇。
田芳走过来,先是叹了口气,一副忧心不已的模样,说:“那小偷也太可恶了,怎么就胆子这么大,还敢撬门,幸好你们警醒,不然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沈茉儿猜不到她想做什么,点点头,静观其变。
田芳见她不接招,只能自己接着说下去:“其实单单你们父女两个住在那里确实不太安全,这万一有什么事,想喊人帮忙都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