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间有些热,做好饭沈茉儿就把门打开了,靠门口的地方摆了张小桌子,沈茉儿拿了两个小凳子,笑着招呼傅明泽吃饭。
小桌子和小凳子,都是赵正阳兄弟俩抽空用盖房子剩下的边角料打的。
山里人买什么都不方便,一般家里的东西,基本都是自力更生。
“我在自学高中的课本,语文、政治和史地倒是还好,数学和理化实在有些为难,傅知青应该学问不错吧,以后能不能麻烦你抽空教教?”
沈茉儿把鸡蛋饼和绿豆汤放到傅明泽面前,开门见山:“我这是提前贿赂一下老师,傅知青放心吃吧。”
傅明泽微微挑了下眉:“那我不客气了。”
捡起筷子就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奔波了一早上,其实他早就饿了,尤其是站在小院门口,闻见鸡蛋饼的香气时,更是马上就有种饥肠辘辘的感觉。
鸡蛋饼松脆咸香,绿豆汤已经晾得有些凉了,甜津津的,配着鸡蛋饼吃刚刚好。
俩人都有很好的用餐习惯,吃饭的时候都没有说话,也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傅明泽的盘子里是两个饼,不过等他吃完饼,又喝了绿豆汤,沈茉儿那一个饼还剩三分之一。
等到沈茉儿把饼和绿豆汤都解决了,傅明泽主动收了碗筷去洗:“你做了饭,碗我来洗。”
沈茉儿从他手里又把碗筷接了过去:“下回吧,你不是手上伤着了吗,就几口碗,一下子就洗好了。”
傅明泽看了眼手背上那两个他自己都忘记了的伤口,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他也没闲着,拿了扫帚把地扫了扫。
俩人一边干活一边商量好了之后的“教学安排”,白天各自都忙,只有中午和傍晚有空,为了不惹人闲话,沈茉儿还准备把陈大妈家两个正读小学的孙子喊过来做作业。
事情商量好后,傅明泽起身告辞,沈茉儿让他等一下,转身就进屋里拿了个东西出来:“这是烫伤膏,其他伤口也可以涂,效果还可以的,傅知青你拿去试试吧。”
傅明泽低头看了眼,见她白嫩红润的手掌心里放着个圆鼓鼓的蛤蜊油,惊奇道:“你说这是烫伤膏?”
沈茉儿解释:“这个蛤蜊油早就用完了,洗过晾干的,我拿这个装了一点烫伤膏。”
说是烫伤膏,其实是大凉时宫中御医亲手炮制的膏药,举凡跌打损伤烫伤烧伤各种伤都能用。
只是盛这膏药的罐子太过精致,不是刚刚花光家底盖了新房、穷得连新棉被都做不起的人家该有的,正好原主留了几个旧的蛤蜊油壳子,沈茉儿把壳子洗干净了装了一点放在外面以备不时之需。
原本照傅明泽想来,他手上这点细碎的伤口,根本不用去管它,估计明后天它自己就好了,所以他压根就没想到要什么膏药。
但是看到这个圆嘟嘟的蛤蜊油壳子,他还是忍不住接了过来。
傅明泽打开蛤蜊油壳子看了眼,是一种米黄色的膏体,乍一看还真有点像蛤蜊油,闻着也有股淡淡的香味,他抹了一点到手背上,凉丝丝的,还挺舒服。
“这个就送你了,你留着明天要是还没好,就再抹一点。”沈茉儿说。
傅明泽点点头,也没再推辞,直接就把东西收了起来,随后就从带来的竹筐里取出一个纸袋子,递给沈茉儿:“投桃报李,这是回礼。”
沈茉儿没想到只是送他一个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膏药,他居然会马上就拿了回礼出来,纸袋子鼓鼓囊囊的,里面装的东西应该不少。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回礼怕只是个借口,东西估计是一早就准备好的,难怪让他一起吃饭,他也一句没推。
沈茉儿于是说:“我还没给老师束脩,反倒收老师的礼,不太妥当吧?”
傅明泽看着她,眼底带了几分笑意,说:“不是只让我教一下不懂的地方吗,算不上老师。”
沈茉儿理直气壮:“不懂地方可能比你想象中要多一点。”
傅明泽干脆自己把纸袋子打开,拿出折得非常齐整的一块水蓝色棉布:“你和沈七叔不是想攒布票买布做新棉被吗,这块布做一床被褥应该是够了的。”
这个世界的布料有多难得沈茉儿可是深有体会的,当初柳吟霜为了能买到一些不要票瑕疵布,还跟供销社的售货员大吵了一架。
宝库里绫罗绸缎倒是不缺,偏偏就是没有最普通的棉布或是麻布。
沈绍元托徐卫国帮着换布票,换了这么久,也不过才换了几尺布,距离做一床被褥还非常遥远。
傅明泽要送的是别的,沈茉儿肯定说什么都不会收的,偏偏他送的是布料,还是刚刚好能做一床被褥的布料,沈茉儿拒绝的话根本就说不出来。
“这太贵重了,傅知青,送我肯定不能收,但我家确实是需要,我跟你换行不行,你看看钱票加起来一共多少?”
沈茉儿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确实不能放过这个获得一床被褥布料的机会,说是换,其实就是让傅明泽算一下多少钱合适。
傅明泽刚想说不用钱,就听沈茉儿又补了一句:“傅知青你上次也说了经济上有些拮据,如果不要钱,我肯定是不能收的。”
傅明泽一噎,说:“这是我那个经济上比较宽裕的朋友寄来的,我原先的被褥还好好的,确实用不到,借花献佛而已。”
沈茉儿倒是记得他上回说过有个要好的朋友,家里经济比较宽裕,想来是那个朋友知道傅知青经济拮据,才主动给他寄东西。
越是这样,沈茉儿越不可能白白收傅明泽的东西。
自家的事情自家知道,她家只是明面上看着穷,实际宝库里东西多的是,寻摸寻摸总能找到一些能拿出去换钱的东西,再说她和她爹现在都有工作了,每个月加起来有三十元工资,这在村里都算得上高收入了。
他们父女俩现在都发愁,怎么才能继续维持贫困户的形象呢。
既然她家不是真穷,又怎么能白白收真正经济拮据的人的东西呢?沈茉儿想想,都觉得内心有愧。
她坚决不肯收:“傅知青,其实这块布料你要是拿出去,可以跟村里社员换不少东西,还有你自己的衣服,也能做一身新的了。你愿意换给我,我已经感激不尽,怎么能厚着脸皮白拿你的?做不到雪中送炭,总不能做雪上加霜的事情吧?”
傅明泽:“……”
也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自己的穷人形象如此深入人心。
傅明泽说服不了沈茉儿,最后只能折中报了个比实际少了三分之一的价格:“上回你也说过,你家经济上比较拮据,起新房的钱也不是很宽裕,想来起完房子也不剩多少钱了,后面添置家具日用,还得花不少钱。我经济确实不算宽裕,不过吃住都在知青点,平时花钱的地方很少,算起来其实比你们日子要好过一点,所以沈茉儿同志你也不用跟我客气的。”
沈茉儿:“……”
是的,她家是穷得为了六筐砖头能拼命的那种。
俩人一个想让对方多收点钱,以缓解窘迫的经济状况,一个想让对方少拿出
点钱,以免给本就贫穷的家庭带来更大的经济压力,都想方设法地想要说服对方,最后的结果是,沈茉儿用少于市价四分之一的价格买下了这块布。
银货两讫后,俩人都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没办法,谁让她/他得装穷呢?
傍晚,下班回来的沈绍元得知傅知青给他们家送了一块足够做一床被褥的布料,也是感叹傅知青实在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明明自己那样穷困潦倒,竟然也不愿意多收他们一分钱,真是高风亮节。
因为帮忙盖新房的事,沈绍元对傅明泽的印象还挺不错,甚至私心里觉得这小子学识性格都尚可,难得长相又称得上百里挑一,矮子里面拔高个,就这杨柳大队,甚至是柳桥公社目前他接触过的人来看,确实算是相对比较合适的郡马人选。
不过沈绍元和沈茉儿的想法一样,觉得傅明泽这样有些清傲的性子,肯定是不会愿意做上门女婿的,所以父女俩都觉得傅明泽挺不错,但是不约而同地,也都没真的想过招傅明泽做上门女婿。
“徐卫国介绍了个人,是纺织厂的技术工,听着条件还过得去,问你周末见个面行不行。”夜里吃饭的时候,沈绍元就把徐卫国帮着给她介绍了个对象的事说了下。
“行。”
沈茉儿应了声。
她本来就准备周末去公社买些家里需要的东西,顺便见一下,并不会耽误什么事。
沈茉儿准备多相看相看,毕竟,见得多了,没准就能遇上一个跟傅知青那样好看的呢?
第34章 周日早……
周日早晨, 沈茉儿特地穿了件补丁最少的衣服,头发直接编了条辫子,扎了根红头绳, 脸上也特地用了点宝库里存着的胭脂水粉, 整个人收拾得精神又漂亮。
离中秋和国庆不远了,公社宣传任务很重, 借人都借到窑厂了,所以虽然是周日, 但是沈绍元还要去公社加班。父女俩简单吃过早饭,就背着竹筐去了隔壁大队部院子坐驴车。
沈绍元平时上班都是腿着去的,遇上公社有集市的日子,刘二叔才会赶着驴车载一下大家, 沈绍元不想闺女吃苦受累, 特地让徐卫国约了个公社有集市的日子。
驴车上已经坐了几个大妈大婶, 郑嘉民一个小伙子坐在她们中间,不但一点不突兀,甚至还非常的融入,和大妈们聊得热火朝天。
看见沈茉儿他们, 郑嘉民马上挥挥手:“沈同志, 沈七叔!”
等沈茉儿和沈绍元坐下,他马上挪着屁股挨到了沈绍元旁边:“七叔, 今天去公社赶集呢?”一声七叔喊得那叫一个顺溜。
沈绍元:“我回去加班,茉儿去买点东西。”
郑嘉民马上自告奋勇:“沈茉儿同志, 回头买了东西拎不动喊我帮忙啊!”
等时间差不多, 刘二叔估摸着没人来了,就赶着驴跑了起来。
郑嘉民显然颇受大妈大婶们的喜爱,很快就有大妈又跟他唠了起来:“你们知青点的杨知青和石知青什么时候办喜事啊?那天我们可都看到了, 都那样了,这肯定得结婚吧?这眼瞅就要秋收了,再不抓紧点,秋收可不好办了。”
说到这个,郑嘉民不禁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他们两个人都说当对方是兄弟姐妹。”
石伟说自己一直把杨青青当妹妹,而且当时是为了救人,事急从权,不能因为这一点点事情就结婚,这样未来只能成为怨偶。
杨青青也说他们是革命战友间的互帮互助,谁提男女有别就是搞封建糟粕。
其实大家都看出来了,他俩是谁也没看上谁,谁也不想跟对方结婚。
也不知道之前为什么走那么近。
唠嗑的大妈啊地一声:“兄弟姐妹?!照这么说,耍流氓的都说自己是兄弟姐妹了。”
大妈挤眉弄眼地问:“那天杨知青抓着石知青的时候,嘴里喊的可是傅知青,杨知青是没看上石知青,看上傅知青了吧?啧啧啧,老话都说姐儿爱俏,傅知青长得是比石知青好看多了。”
其他大妈大婶纷纷附和,一副早就看透事情真相的样子,郑嘉民默默在心里同情了下傅明泽,徒劳无功地帮忙解释了一句:“这事跟傅知青没关系,他和杨知青关系一般。”
大妈一挥手:“嗐,那啥,落花有意思,水没这个意思嘛,我懂。”
郑嘉民弱弱地:“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大妈:“还不就是这个意思?”
郑嘉民无力招架,赶紧找沈绍元搭话:“七叔,你怎么周日还加班呢,这窑厂的宣传任务这么重啊?我前次跟明泽一起去公社,看过你写在窑厂外面的标语,那字写得,啧啧,可真是漂亮!”
郑嘉民比了个大拇指,接着又说:“标语就不说了,墙上还画了画,那工农兵的形象画的,可真是栩栩如生,瞧着可精神了!七叔,你可太厉害了!”
沈绍元笑了起来:“还行吧。”
恭维的话他听得多了,郑知青这马屁拍得没啥新意,胜在诚意挺足,沈绍元哪怕知道他是被大妈们逼得想要转换话题,也是欣然接受。
沈茉儿倒是听说了发生在村口溪涧里的这出闹剧,不过她是从蔡大妈她们那里听说的,蔡大妈她们去的晚,并不知道前面的事。
饶是如此,沈茉儿也不禁默默同情了傅明泽一把,杨青青不但成天跟着他,就连脑子不清醒的情况下,都还惦记着想要纠缠他,也不知道一个屋檐底下住着,傅知青是怎么忍过来的。
到公社后沈绍元就去上班了,时间还早,沈茉儿就去麻雀市逛了逛。
之前新房没盖好,他们把不准后面还需要多少钱,就一直没添置什么东西。现在房子盖好了,七七八八该结的账也都结出去了,沈茉儿手里还剩下八十三元六角,就盘算着拿出二十元钱来添置些急用的。
其实原本还能多剩一些的,盖卫生间又花了一些。
沈茉儿在麻雀市里逛了一圈,看到有个大爷在卖自己编的藤箱,样式有些粗糙,不过好在用料扎实,编得也仔细,甚至箱子阖上后还有个能挂锁的小提手,还挺实用。
“大爷,这箱子怎么换?”
老大爷犹豫半天,才小声吐出一句:“六元一个,十一元一对。”
好似怕沈茉儿嫌贵,紧跟着又解释了一句:“用料都是好的,花很多工夫编的,还有,还有,这个箱子的式样也是我孙女儿自己想的,别家没有的。”
沈茉儿倒不觉得贵,别的不说,东西是真挺扎实,让她惊讶的是,老爷子瞧着拘谨老实,没想到还挺会做生意,六元一个,十一元一对,这不就是薄利多销,想让人多买一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