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映冬笑了出来:“美娟,你说说你,成天给孔校长通风报信,小心回头我们孤立你。”
对面既要教数学又要带体育课的罗茂实也插嘴说:“可不是,美娟同志你可不要学你叔,他这人太没底线了,就因为我长得高大一点,就非说我肯定是体育健将,体育课非我莫属,我跳远都没初一的那些小男孩远,跳高就更不用说了,就这,我还得教他们技巧,我有屁个技巧。”
罗茂实非常怨念,忍不住说了粗话。
沈茉儿忍不住笑了起来,公社中学这氛围真不错,起码还挺轻松的。
其实这时候很多地方的学校都不怎么太平的,当老师的动不动就被人举报“打倒”,不过江北县倒是还好,大概是江北县山太多,交通不怎么便利,这其实算是一个很大的劣势,但是也一定程度上杜绝了外面那些激烈的言论和运动的快速蔓延。
当然,跟其他地方比,尤其跟首都、沪市这样的中心城市比,南省整体是要好不少的,省里没有像有的地方乱成一锅粥,各项工作还是有条不紊的,大环境好一点,江北县自然也就还好。
音乐美术这样的副课自然不会排在一大早,所以孔校长拿了个铃铛在走廊上敲的时候,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夹着课本走了,只有沈茉儿看了眼孔校长给她的课表,坐那儿一动没动。
上午只有一节课,还是最后一节。
沈茉儿去旁边放着暖水瓶、粉笔等杂物的桌上倒了杯水,回来坐下一边喝水一边看高中课本。
幸好孔美娟不在,不然看见她看高中物理课本,不知道会不会跟孔校长打小报告,说她物理学得特别好?
沈茉儿勾勾唇角,很快认真看了起来。
看了一节课的时候,其他老师回办公室的时候,沈茉儿就起来走动一下,等其他老师再度去上课时,她就又坐回去继续看。就这么看了两节课,等第三节 课的时候,她才拿出一张
空白的画纸,想了想,在上面花了一些花纹和图案。
第三节 课下课,孔美娟抱着书和本子回来,瞥见沈茉儿在画画,忍不住探头看了看,咦了一声,说:“沈老师,你一早上就画了这么几个图案啊,这,这瞧着好像挺简单的?”
沈茉儿正好画完了,收起笔,笑着解释说:“嗯,看着是挺简单的,不过要想画得分毫不差,又要灵动传神,还是有点难的。”
孔美娟似懂非懂:“哦,这可真是隔行如隔山。”
等到孔校长再次拎着铃铛到走廊上摇的时候,沈茉儿就拿了喝水的搪瓷杯、一盒彩色粉笔去了初二三班。
初二三班的人早知道自己是第一个上美术课的班级,哪怕上课铃已经响过了,学生们还在闹闹哄哄地讨论,直到沈茉儿走进教室,教室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一个个都好奇地看着沈茉儿,有人惊呼“新来的老师好漂亮啊”,也有人失声“女霸王”。
大概是练过武的缘故,沈茉儿听觉还挺灵敏,忽略掉那些夸张惊叹漂亮的,沈茉儿很快从教室角落里找到了刘桂枝的儿子周平安的身影。
沈茉儿:“……”
真糟糕,看来她女霸王的名头不止要在家属院传开了,怕是还要在学校里传开了。
沈茉儿走上讲台,先在黑板上写了个沈字,说:“我是你们的美术老师,我姓沈。我将会在公社中学兼职教学一年,期间主要教授你们实用的绘画技巧。什么是实用绘画技巧呢,就是这些技巧是绘图、陶艺绘画乃至版画绘制的基础,学了这些技巧你们不一定就能绘图,但是如果今后你们有机会投身相关行业,学会这些基础技巧,至少能让你们比其他人学得更快。”
顿了下,她又说:“当然,绘画的意义并不仅仅在于此,如果有人想要学习实用技巧之外东西,也可以课后来找我。”
说完,她转身唰唰唰几笔就在黑板上勾画出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
“哇,好传神!”
“看上去好像很简单哎,不过动手好像就挺难了。”
“这个有意思哎,我想学我想学。”
“你们知道吗,窑厂有一位师傅的版画就画得可逼真了,跟照相照出来的差不多,嘿嘿,我还偷摸去看过,真的,画得可好了!我要是能画这么好,我就去画连环画了,到时候给咱们都画进连环画里面去!”
“那你能不能给我画一幅,给我跟雨来小英雄画在一起?”
……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里,沈茉儿开始讲解画法。
没有人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周平安,有些长的刘海后面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第75章 一更
哪怕毛建鑫和金彩飞不乐意, 沈茉儿还是抽空去看了在建的厂房,公社划了纺织厂外围的一圈地给绣衣厂,除了目前在建的厂房, 附近还留了一块地是用来建职工宿舍的。
毛建鑫大约是生怕沈茉儿插手提意见, 全程表情都非常僵硬,哪知道沈茉儿就随便看了看, 什么都没说就回去了。
其实沈茉儿也不明白毛建鑫和金彩飞在担心什么,厂房建设确实是个莫大的功劳, 但建厂房是为了生产,生产搞不好,厂房建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他们愿意自己每天兢兢业业、灰头土脸地蹲在工地里盯着厂房建设,其实沈茉儿还巴不得。看得出来, 这俩人是真的想做点成绩出来, 所以盯得非常认真仔细。
沈茉儿看过之后就决定不管了, 毕竟她自己其实也很忙。
不但要上课,还要安排杨柳大队之前跟她学刺绣的这些人去其他大队搞“传帮带”,然后周末还得回杨柳大队给她们答疑解惑,帮她们提高水平, 平时她自己还要抽空把之后厂里第一批产品的图纸给画出来。
总之每天都忙忙碌碌的。
傅明泽也同样忙忙碌碌的, 杨柳大队的试验田扩大了规模,不是周满仓原本打算的三五亩, 而是直接开到了三十亩,公社要求的。周满仓现在真是每天都提心吊胆的, 生怕这三十亩地有个什么不好, 于是天天揪着傅明泽不放。
傅明泽现在不止要跟农技员一起研究肥料、研究给水,还要到处筛选种子,常常早晨天没亮就走了, 夜里天黑透了才能回来。
这么一对比起来,沈绍元反倒是家里三个人中最闲的。
忙碌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仿佛一下子天气就热了起来,厚重的棉袄都被收了起来,家家户户开始盘算着做夏衣,听说供销社里最近来了一批的确良布料,都快被抢疯了。
柳桥公社因为有个纺织厂,公社里各企事业单位发的布票还算充足,沈茉儿他们一家三口攒的布料刚好够每人做一件的确良衬衫。
布料还是隔壁刘桂枝帮忙去买的,他们食品站跟供销社算是实打实的兄弟单位,平时联系密切,帮忙留点布料不算什么事。
前阵子沈茉儿跟绣衣厂那边申请了一张缝纫机票,绣衣厂因为工作需要,本身就跟缝纫机厂关系紧密,一张缝纫机票倒是容易的,沈茉儿拿到票以后,就拿着这几个月攒的工资去买了一台缝纫机。
缝纫机也是三大件之一,一台缝纫机除了票,还要将近两百块钱,好一点的甚至要将近三百,沈茉儿对比了一下,最后花一百八买了台中档的。
缝纫机买来以后,沈茉儿找家属院里面会踩缝纫机的嫂子教了教,很快就学会了。之后再做点什么就简单了,三件的确良衬衫,没几天就做好了。
天气虽然热起来了,不过倒是还没到穿短袖衬衫的时候,沈茉儿让傅明泽和沈绍元试穿了,大小合适就准备先收起来,正好被来串门的刘桂枝看见,总觉得同样都是简简单单的衬衫,怎么沈茉儿做出来的瞧着就版型特别好呢,衬得人特别精神呢?
当然,人家长得精神也是一方面,可衣服版型确实也好,长短大小真的都特别合适。
第二天刘桂枝就拎了个猪耳朵上门了,央着沈茉儿一定给他们家老周裁一下布,她知道沈茉儿忙,也不敢说让人家帮她做,反正衣服版型好坏主要还是在裁剪上。
沈茉儿这阵子跟刘桂枝关系处得不错,经常要麻烦她帮着忙东忙西的,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俩人推搡了半天,沈茉儿无奈收下猪耳朵,拿了一条腌制过的野猪肉回了礼。
于是等周兴旺加完班回到家,就被刘桂枝拽着到了沈茉儿家。
周兴旺就是公社分管农业的副社长,进门看到傅明泽,忍不住就开始叭叭工作:“傅知青,你们村试验田的小麦长势怎么样,有信心增产吗?”
刘桂枝翻个白眼,直接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张开手臂,给你量尺寸呢!小麦小麦,小麦还没到收割的时候呢,傅知青哪知道能不能增产?上班的时候好好工作,下了班就别谈工作。”
周兴旺:“这虎婆娘!行吧,行吧,傅知青,咱们例会上再说。”
乖乖把手张开,刘桂枝拿软尺一圈,问站旁边的沈茉儿:“这样吗?”
沈茉儿应了声,等刘桂枝把数字报给她,她就在本子上记上。
刘桂枝想着反正要麻烦人家了,咬咬牙,又凑了点布票,准备给周兴旺再做一条裤子,正好一套,于是把臀围、裤长什么都给量了一下。沈茉儿一一记好,跟刘桂枝约定好三天之内就把布裁出来给她。
量好尺寸,刘桂枝和周兴旺回了自己家,周兴旺进门见儿子周平安坐那儿看书,就说:“其实我衣服有,你和平安做件新的才是。”
刘桂枝不在意:“你到底是当干部的,总不能成天穿件洗得泛白的衬衣,我在门市部里面,随便怎么穿。平安我倒是想给他做一件,让他去隔壁,他不去,非说照着原来的衣服做就成。”
周平安挪了挪腿,抬头看了眼刘桂枝,没吭声。
刘桂枝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嘴上却说:“没事,小孩子怎么穿都成,有件新衣服就不错了。”
另一边沈茉儿
把本子和刘桂枝给的布料都收拾起来放在一边,扭头问坐在饭桌旁写字的沈绍元:“爹你明天去大队吗?”
自从住到公社,沈茉儿和沈绍元都深切地感受到了,为什么这里人人都想进城。虽说公社其实还不算城市,但是公社真的比村里方便太多了。
首先就是公社有电。电这玩意儿大凉可没有,虽说之前沈茉儿和沈绍元不管是出差还是上班,都已经感受过电的好处,但是这样一天到晚,尤其是在家都能用上电的日子,也是搬到公社才有的。
然后就是自来水、卫生间,总之生活不知道便利了多少,所以现在沈绍元倒是回去的少了。
“去呗,我找徐卫国借个自行车,咱们夜里再回来,我还能抽空找老汪头唠唠。”
于是第二天,一家三口骑了两辆自行车就回村里了。
傅明泽中午都在村里吃饭的,有时候忙起来,晚饭也是在村里吃的,平时也一直在打扫着,所以倒是不存在长久没住家里就灰尘满天的情况。
进门没多久,厉新梅她们就来了,一群娘子军看上去都神采奕奕的。
她们这批“亲传弟子”,自从开年后就一直在给其他大队的预选人员培训,相当于也是升级做师傅了,受人尊敬、能力得到别人的认可,让她们空前自信。
据说就连平常在家总是温声软语的邢芳洁说话都大声了,程涛有一次碰见沈茉儿还笑着跟她抱怨,说邢芳洁自从被她“收编”,现在真是脾气一天比一天大。
厉新梅她们拽着沈茉儿问问题,王秋彤就揪着沈绍元求教。
王秋彤现在是公社小学的民办教师,等于是顶了之前沈茉儿的那个名额,不过她不仅要教美术,还要兼一部分的主课。
主要大队考虑到下一学期学校就有四个年级了,班级多了,排课自然也更多,而且再过一年,五个年级段就能招满了,到时候排课还会更多,单单程涛和沈玲玲两个人教主课就会有点忙不过来。
还有就是沈玲玲不是怀孕了嘛,她自己也找大队长和程涛提了,说是身体弱,怀孕以后没办法继续上满课,要求给她减轻工作量。周满仓和程涛找王秋彤商量,王秋彤自然没意见,能进小学当老师,她夜里做梦都要笑醒了好吗,多教几节课算什么。
王秋彤其实上学的时候成绩一般,不过教教小学生还是绰绰有余。她对语文数学没多少兴趣,但是学了一阵子画画,对画画还是挺有兴趣的,想着自己学好一点,回头也给孩子们教好一点,等再有比赛,没准也能拿个奖呢?
沈绍元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是也乐意教她。
他不喜欢那些满脑子算计的女人,王秋彤这样简单直率的性子倒是挺合他脾气,再说王秋彤跟沈茉儿关系不错,在沈绍元眼里,这就是闺女的小姐妹,闺女的小姐妹跟他学点东西,那有什么的。
两边都学得很起劲,傅明泽看了眼被大家围住的沈茉儿,笑了笑,转身出了院子。
傅明泽一路走到了试验田附近,远远就看见郑嘉民耷拉着脑袋坐在田埂上,走近了,就见他一直在拽田埂旁边的杂草,旁边地上已经丢了一小堆被他拽下来的杂草。
傅明泽忍不住说:“你要拔草就进田里面去拔。”
拔田埂外面的草做什么,人家好好地长在路边,都没有跑到田里去跟小麦争水争肥。
郑嘉民看了看地上的杂草,挠挠头,说:“对哦,我扯外头的草做什么,不过,田里也没什么草啊,以张志强同志为首的试验田保障小分队,天天起早摸黑地拔草呢,就怕杂草分走了小麦一丝一毫宝贵的肥料,这田里哪有什么草啊?”
傅明泽不置可否,顺着田埂在外围走了一圈,仔仔细细观察了各个地块的小麦生长情况,又走回到郑嘉民身边,问:“你什么事情?”
郑嘉民挠挠脑袋,又搓搓脸,半晌才说:“我家里寄了信来,说我爸摔了一跤住院了,我嫂子又怀了孩子,接下去几个月怕是不能给我寄多少钱票了。”
傅明泽看他一眼:“你家原先给你寄的不少,你没攒一点吗?”
要换了别人郑嘉民肯定不会说,傅明泽问,他迟疑了下,还是说了:“我之前攒的钱票被徐薇借走了一些。”
傅明泽早料到了,问:“借走了多少?”
郑嘉民又搓了搓脸,半晌才闷声说:“票算不清了,都是些零零碎碎的,钱的话,前前后后加起来,应该有一百多了。”
其实一开始徐薇借的那一块两块的,郑嘉民压根儿没记账,也没想着让她还,后面有一次是她说周春桃病得厉害要去县医院看病,郑嘉民见她急得不行,就一次性给了三十元,然后不久徐琪又摔断了腿,也是去县医院看的,郑嘉民又给了三十元,大头的主要就是这两次了,后来零零碎碎的,买清油了,打酱油了,买煤油了,碾米了,反正拉拉杂杂的,两块三块的,又“借”了挺多次。
郑嘉民也不是蠢的,很快也回过味来了,有好几次都推说身上没钱,徐薇就哭着卷起袖子给他看手臂上的青紫,说她娘怨她没用,“借”不到钱,回去就要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