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嘉民看了不忍,没想到周春桃这么狠心,想想借的也不多,就还是给了。
不过这些他都是记了账的。
后面又有一次徐薇跑来说她弟弟生病,郑嘉民就没再给了。
本来家里月月给他寄钱票,郑嘉民想着自己到底比他们孤儿寡母的日子好过,也没想着跟她们要钱,现在家里来了信,也是算着之前寄的那些他应该还有多的,就说最近几个月先不寄了。
可郑嘉民手里哪里还有余钱?
家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给他寄钱票,不说像原来那样花用,就是日常买个肥皂买双袜子也是要花钱的,他手头那几块钱根本就不当用。
突然变成一文不名的穷光蛋,这让一直手头挺宽裕的郑嘉民非常的不安,总觉得等待他的将是凄风冷雨的几个月,甚至可能更久。
傅明泽对他这愁眉苦脸的样子表示不解:“既然如此,你找徐薇把你借给她的钱要回来不就得了?”
票要回来的可能性不大,毕竟那一家子没什么来票的渠道,但是把钱要回来还是不难的,一百多块钱,他们不可能都用了。就算真的生病,县医院看个病顶天十块钱,三十块钱能余下三分之二,更何况依傅明泽看来,这病多半也是掺了水分的,可能真是病了,但肯定没有说的那么严重。
一家子孤儿寡母,也不可能毫无成算,忽悠到手一百多块钱马上就都用了,多半还攒着呢。
退一万步说,周春桃还不出钱,她不是还有兄弟吗,周庆国和周伟国并不是不讲理的人。
郑嘉民:“我其实跟她要过。”
他其实昨天去跟徐薇要过钱,也没要多,想让她还个三十五十的,结果徐薇在他面前一通哭,指天誓日地说自家真的没钱了,要有钱就让她被周春桃打死,说到最后甚至还问他能不能借两块钱给她买几盒火柴,郑嘉民无语之余,也认清了自己可能要不回钱了的事实。
难怪当初王秋彤说他是冤大头呢。
他其实就是瞧着徐薇这样想到了他自己的小妹。
他们家兄妹仨,大哥岁数大一点,已经结婚了,郑嘉民是老二,小妹跟徐薇一个年纪。当初知青办天天来家里催下乡,他家老头子是八级工,铁定是不能让工作的,他妈一个工作没办法让给两个人,所以他们俩肯定得下乡一个。
郑嘉民早
做好了下乡的心理准备,结果小妹偷偷跑去知青办报名下乡,要不是邻居刚巧看到,那丫头没准就真下乡了。
他下乡的时候,小丫头还抱着他哭鼻子呢,说二哥都是替她受苦的,其实郑嘉民才是担心她,那么软的性子,也不知道上班有没有受欺负。
傅明泽看他一眼,说:“不是没要回来吗,捡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再去要一次吧。”
说着转身就往村里走去。
郑嘉民愣了几秒,起身跟了上去。
第76章 二更
傅明泽让郑嘉民去知青点拿账本, 他自己则往村口走,路上随便抓了个孩子,给了五分钱, 让他去山脚那边把周春桃和徐薇喊到大队部。
大队部办公室里人还挺多, 大队长周满仓、会计丁守常、民兵队长周庆国都在,就连不怎么出现的妇女主任沈荷花也在。
周满仓现在一看见傅明泽就笑得见牙不见眼:“去田里看过了吧, 小麦长得很好,我瞅着比别的田里的粗壮了不少。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 接下来应该会好点,可以歇口气,慢慢等着麦子成熟收割了。”
丁守常笑呵呵道:“可不是辛苦,我瞧着傅知青这阵子都晒黑了。”
周庆国抱着他家萌哒哒的奶娃娃葱葱, 葱葱手里抱着个鲁班锁, 口水嘀嗒地在那儿玩, 鲁班锁时不时落在地上,周庆国捡回来塞回闺女怀里,说:“大老爷们儿,晒黑就晒黑呗, 我瞧着傅知青现在这样挺好。”
周庆国觉得傅明泽原先太白了, 奶油小生似的,瞧着一点也不刚性。
沈荷花借口年纪大了, 成天坐办公室里坐得腰疼,又说妇女工作也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就能做好的, 要深入群众, 走访群众,所以平时是不怎么来大队部的,不过最近几周, 傅明泽十次过来,她倒是有七八次都是在的。
丁守常背后还跟周满仓蛐蛐过她,说不知道她最近是怎么了,突然转性了。
沈荷花年纪比周满仓还要大一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服也很干净平整,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她看着还是挺和气的,笑眯眯接茬说:“傅知青长得好,甭管黑点白点都俊,他们小两口啊,算是咱们大队最标致的一对了。”
她这话一出,周满仓和丁守常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大家认识这么多年了,谁不知道谁,沈荷花的个性五个字可以概括,那就是无利不起早。
而且,沈荷花她不仅是没有利益不干事,她没有利益还懒得搭理人,像这样直白主动地夸人示好,是很少有的。一点不夸张,这话要是别人说,那就是普通的恭维,但是沈荷花这么说,那就说明被夸的人对沈荷花来说是有利可图的,或者说是她觉得值得高看一眼的。
不过,周满仓他们很快又释然了,傅明泽搞试验田搞得有声有色的,沈荷花高看一眼也正常。
正说着,郑嘉民进来了,他冲几个大队干部打了招呼,就把手里的本子递给了傅明泽。
傅明泽翻开看了几眼,账是从徐薇借口周春桃生病借走第一个三十元开始记的,时间地点,对方以什么理由借的钱,借了多少钱,都写得清清楚楚。
傅明泽现在在大队部也有一个位置,就在丁守常的旁边,他从旁另拿了一个凳子,让郑嘉民坐下,俩人就坐在办公桌前面等。
丁守常以为他们是有事要商量,眼见他们落座以后,一个靠着椅子一个垂着脑袋都没说话,不禁有些奇怪,然后一抬眼,就看见周春桃和徐薇走了进来。
周春桃笑着问周满仓:“大队长,什么事找我和小薇啊?”
前阵儿她找周满仓哭诉日子过得不容易,想让周满仓给徐薇也安排进大队小学,周满仓拒绝了,不过也没说死,说是知道他们娘仨不容易,回头如果有什么轻省活儿,会优先考虑他们。
都是同宗的亲戚,她兄弟周庆国又是民兵队长,周春桃是相信周满仓会偏帮照顾他们的,所以刚才那小孩儿来喊人,她立马就带着徐薇过来了。
周满仓疑惑道:“我没找你们啊?”
傅明泽站起来:“大队长,是我们找周同志和徐同志。”
周春桃在看到傅明泽身旁的郑嘉民时,脸上的笑容淡了淡,不过还是问了一句:“傅知青找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傅明泽点点头,看着周春桃:“周同志应该知道是什么事吧,要不要到院子里说?”
如果对方能爽快还钱,傅明泽倒是也没有一定要在大队部调解解决的意思,他问这一句,是给对方留了面子。
不过周春桃显然不这么想,她眼珠子一转,冷笑了声,说:“有什么事不能被人听的,不就是我家小薇拿了郑知青几块钱的事情吗,年轻男女处对象,男方给女方花钱,那不是天经地义的?怎么的,郑知青这是又后悔了,想跟我们要钱?我们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是好意思跟我们算账?”
她倒是反应快,直接就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了。
郑嘉民腾地站了起来,不敢相信周春桃竟然面对面的就编瞎话造谣,争辩:“我没有跟徐同志处对象,周同志你怎么能胡说?我们清清白白的,是徐同志说家里困难,跟我借了钱,我最近手头紧想要回来。”
徐薇看一眼她娘,红着眼眶反问:“郑大哥,要不是处对象,我哪能要你的钱?”
郑嘉民震惊地看向她,仿佛今天才第一次认识她,沉默几秒,说:“你说徐家人没让你们带一点东西,家里连买盐的钱都没有,我想着你小小年纪就要负担家庭的重担,就借钱给你了。后面你妈生病,你弟弟摔伤,你说没钱治病,还有,你说你借不到钱,你妈就要打你,我是同情你才借你钱的,我从来没说要跟你处对象。”
他抓起账本:“从你妈治病那次起,我都记了账的,你借钱的理由我也都记着的,我要是跟你处对象,我记这些做什么?!”
听说他记了账,徐薇脸色微微一变,不过她很快地稳住了,说:“有些人处对象也会把支出一笔一笔记下来的,我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的。”
郑嘉民并不是笨嘴拙舌的人,但是此时此刻,他竟然有些语塞。
他看着徐薇一副委屈难过的模样,这个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单纯而柔弱的小姑娘,终于露出了她真实的面孔,郑嘉民感到陌生又心寒。
其他几人这才算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周满仓接过傅明泽递过来的账本,皱着眉头看了起来。
账本记得很清楚,什么时候什么理由借了多少钱,周满仓在心里算了算,发现总数是一百二十三元六角。
照郑嘉民的说法,之前应该还有没记账的,周满仓嘶地倒吸了口气,就算是处对象,这么多钱也有点吓人了。
他们农村人处对象,男方给买点饼干点心买根红头绳就算出手大方了,城里人听说还会看个电影吃个饭什么的,就算是这样,结婚前顶天也就花个十几二十的。
周满仓抬头深深看了周春桃母女一眼,买点心、看电影才叫处对象,这买油盐酱醋、送亲娘弟弟去县里看病,这也不是处对象该花的钱呐。
他把账本递给其他人,丁守常看了两眼,眼神闪了闪,递给周庆国。周庆国抓着闺女想要抢账本的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脸色不太好看。
他们三人看完都没说话,沈荷花接过看了眼就说:“其实我觉得小薇说的没错,要不是处对象,郑知青你怎么愿意拿出这么多钱?不想处对象了,又想把钱拿回去,男同志这样可不太好,领袖说的,不想结婚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你这明显是不想结婚啊?这可不就是耍流氓了,耍流氓还想把前面给出去的钱要回来,郑知青你这么做可不对。”
沈荷花推心置腹的样子:“我是妇女主任,我得维护咱们大队女同志的利益。要我说,小薇长得不错,人又善良温柔,没有大矛盾你们就结婚好了。结了婚,你的钱她的钱不都是你们家的钱?你要不想结婚,那这钱就当是给女同志的补偿了,不然人家要告你耍流氓,你也没个好不是?”
郑嘉民摇头:“没有处对象,我不喜欢她,不可能跟她结婚。”
沈荷花笑
笑:“看来是不想结婚,那钱也算了吧,他们孤儿寡母的,生活确实也困难,就当你帮助他们了,助人为乐,这样行不?”
周庆国皱着眉插话:“荷花婶子,你这么说我不同意。处对象是处对象,钱是钱,他们处对象,小薇被欺负了,我这个做舅舅的肯定帮她讨个公道,但是不管有没有处对象,拿人家一百多块钱肯定是不合适的。”
他看向周春桃:“姐,钱应该还攒着吧,你还给郑知青。”
自家人不帮着自己说话,还让她拿钱出来,周春桃对这个每每都要装正直的弟弟恨得咬牙,干脆耍无赖:“没了,生病吃药都花没了。”
她看着周庆国,哽咽质问:“你个做舅舅,不帮着外甥女也就算了,还要帮着外人吗?今天是小薇被欺负了,要换成葱葱被欺负了,你也这么个态度吗?”
葱葱仰起头,茫然地:“啊?”
周庆国看着自家萌哒哒的小闺女,顿时无言。
换了葱葱被欺负,他高低得先给人揍一顿。
理智上,周庆国也知道今天这事周春桃母女俩说的话不太站的住脚,但感情上来说,外甥女一向乖巧懂事,而且她们母女俩命运多舛,生活已经很艰难了,周庆国实在不想去怀疑她们。
而且,处没处对象这种事,谁又说得清楚?
办公室里一时沉默了下来,只有徐薇低低的啜泣声偶尔响起。
傅明泽看了眼门外的院子,忽然说:“处没处对象,借没借钱,既然你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不如让第三者来说说吧。”
周春桃嗤笑:“处没处对象,难道他们自己不清楚,别人反倒更清楚?”
傅明泽看她一眼,笑了下,说:“可不是,旁观者清,没准有人更清楚呢?”
第77章 一更(修)
周春桃不信这事真能说清楚, 徐薇和郑嘉民走得近是事实,郑嘉民给了徐薇不少钱也是事实,只要她们一口咬定俩人在处对象, 郑嘉民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早在徐薇说郑嘉民跟她要钱的时候, 周春桃就想过了,这郑知青家里条件不错, 一出手就是几十,就算是徐薇真跟他处对象结婚, 他们也不亏。
所以周春桃一早就打定主意了,郑嘉民不来要钱就罢了,他来要钱,她就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事儿给落实了。
真光明正大处上对象了, 就郑嘉民家里这条件, 彩礼钱还能少了?
说不准以后徐薇还能跟着他回城呢, 到时候她和徐琪没准也能跟着去享享大城市的福。
周春桃想得挺美,所以对傅明泽的话不以为然,不过很快大队部就跑进来了一群小学生,顺儿、梅梅、小叶子……还有不少他们的小伙伴。
“傅知青, 我知道, 我知道嘉民哥哥和小薇姐姐平时都说了什么!”顺儿一冲进来举着手大声,“小薇姐姐说徐家人都是财狼虎豹, 除了几件衣服,什么也没给我们拿, 我家连一两盐都没有, 郑知青就说没事我先借你一点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
他不但学话,还拿腔拿调地把徐薇委屈又柔弱的模样学了个七八分像,臊得徐薇脸都红了:“我, 我就是跟郑知青说说心里话,你们这些小孩子哪里懂生活的艰难?”
周春桃脸色微变,总觉得事情有些脱出掌控,忙说:“小孩子说话哪能信?”
她这么一说,小学生们不干了,顺儿瞪着她,大声说:“我们都是诚实的孩子,从来不说谎话的!”
其他孩子也跟着嚷嚷:“我们是光荣的共产主义接班人,我们不说谎的,大娘坏,大娘冤枉人!”
梅梅高高地举起手,大声说:“我听见了的,我蹲在地里挖钻泥,听见小薇姐姐说徐琪摔断了腿,要去县里看,还说他们家太倒霉了,她娘也生病,徐琪也摔了,家里没有钱,实在过不下去啦,小薇姐姐说她有时候都想去跳河,死了就不用受苦啦,嘉民哥哥就给了大团结,让她先用着,回头有钱了再还。”
钻泥就是蚯蚓,江北县这边方言叫钻泥,小孩子平时闲着没事就挖点钻泥回家给鸡吃,鸡吃虫子更容易生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