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头和李婆子一路骂骂咧咧,骂完邬家人又骂胡家人,老两口气得半死,但也寻不到脱身的法子,到了后来连自己的女儿都恨上了。
“要不是你出这个歪主意,我们会像个犯人一样天天在山里爬来爬去?你去找你婆婆,她不是说不叫家文跟你过了?你去跟她说,放我们回家,你就跟家文和离。”李婆子撺掇道,“她那儿子又不能生,她当是个宝贝?你踹了他,过了一年半载,再在陵里找一个 。不行就再找个姓胡的,生个姓胡的孩子,以后你儿子当陵长。”
“听你娘的,家文不能生,你跟他没孩子,还过下去做啥?”李老头对女儿再嫁个姓胡的很是心动,他鼓动说:“你当年要嫁给他不就是看中他会是下一个陵长?他没指望了,你别跟他了,以你的本事,再嫁个姓胡的不难。”
李玉梅也动摇了,她沉思道:“你们叫我想一想。”
“别多耽误,你多想半天,我们就多累半天。”李婆子殷殷嘱咐。
陈雪冷眼看着,她琢磨着要不要去跟陶椿报信,但这事说到底只与胡李两家有关,不危及陵里,她就作罢了。
“快捡柴。”陈雪催她男人,“我们早点下山,免得天晚了,下山的路不好走。”
等李家五口人扛着柴下山时,大老远就听见陵里的动静不小,人的说话声和牛的哞叫声掺在一起,好像是发生啥事了。
是帝陵和定远侯陵来人了,两个陵的陵户一起运来二万三千余斤的番薯,山陵使把消息带回去后,这两个陵的陵户留下要种的番薯,其他的都驮来换粉条,免得再搁下去就发芽了。
同来的还有送俸禄的人,他们赶着三十余头牛,驮来俸银、盐、布匹、草纸、笔墨和其他山外的东西。
第137章 猪羊崽子抵花生 牲畜将满山
番薯已经磨完了,淀粉也都晒干转移到作坊里了,演武场上除了老人们劈的竹片,再无其他东西。不用担心被外人看到番薯变成粉条的过程,公主陵的陵户们引着外来的陵户赶牛驮袋往演武场走,送俸禄的录事官也想跟过去,但被陶椿拦了下来,把人引到邬家东边的空地上。
铜锣敲响,陵里的妇人和孩童抱着钱罐子、盐罐子和糖罐子往邬家走。
邬小婶和翠柳离得近,她们婆媳俩最先过来,邬小婶奔向盐摊子,翠柳奔向布摊子。
“这是六斤盐,今年半年的份例。”录事官从盐袋子里舀一瓢盐倒邬小婶递来的盐罐子里。
“我家七口人,六斤盐不够吃,再给我称十斤,免得你们入秋了又不来,到时候盐不够吃。”邬小婶掏银子,“还是去年的价吧?一两银二斤盐?”
“对,要十斤?”
“嗯,十斤。”邬小婶递出五两银子,把盐罐子装得满满当当的。
另一头,翠柳买了两匹棉布,花出去三十两银子,另买三沓草纸,又是一两银子。
“小嫂子,珠钗要不要?这是海里的珍珠,可不好买,我这趟就带了二十支。”一个脸嫩的录事官招呼,他从竹箱里拿出一把珍珠发钗,米粒大小的珍珠,有红有白,有黄有紫,在晚霞下煞是好看。
“你皮子白,带紫色的好看,拿那支紫色的,给你弟妹拿那支红白相串的。”邬小婶一眼就瞅中了,她还招呼两个侄媳妇也来选。
“多少钱一支?”陶椿问。
脸嫩的录事官伸出一个巴掌,说:“五两银,不贵,这发钗的钗子也是银的,可不是铜的。”
陶椿:……
五两还不贵?那米粒大小的珍珠在山外都是卖不上价的,贵女们拿来绣鞋都嫌弃小。
翠柳已经付钱了,她仔细甄选,挑走两支她认为珠子最圆的发钗。
姜红玉也牵着小核桃挑了两支,一支黄白色珍珠拼成一朵小花,一支白色小珍珠拼成一颗大珍珠的发钗。
“弟妹,这支红色的适合你,还是蝴蝶的样式。”姜红玉又挑一支,“你喜欢吧?就要这支,我给钱了啊?”
小核桃摸着另一个紫色小蝴蝶的珍珠发钗,说:“娘,我也想要这支。”
姜红玉拿着发钗在她头上比了比,立马又付五两银子。
陶椿瞥一眼卖钗的录事官,这小哥的脸都要笑烂了。
“红玉,你在买啥?”胡二嫂急急忙忙赶来,挎的竹筐里盐罐子和糖罐子磕得叮叮当当响。
“快来,这珠钗好看。”姜红玉牵着小核桃走开,她去买草纸,让小核桃自己在摊子上看看。
陶椿也进屋提出盐罐子和糖罐子,从她来邬家,这个糖罐子就是空的,已经空大半年了。
“少买糖,称两斤就够了,天热了糖化了招蚂蚁。”姜红玉提醒,她朝小核桃的背影扬一下下巴,这丫头喜欢偷吃糖,糖坏牙,她不让小核桃多吃。
陶椿见状只称两斤糖,盐称得多,份例六斤,她又买十四斤,凑够二十斤,装满了两个罐子。
姜红玉买二两的草纸,又买二匹布,这下把半个月前一家人领的四个月的俸禄都花出去了,还没够。
“你们这是私人生意,还是经了太常寺的手?”陶椿走到卖珠钗的录事官旁边小声打听,二十支珠钗卖空了,他又掏出来一大把贴金箔撰金丝的簪子,喊价二十两一支。
录事官瞧她一眼,他指了指盐、糖、布、草纸、笔墨,说:“这是太常寺支的摊子。”
陶椿了然,心里跟着松了口气,半个月前,她发下去二千多两的俸银,当时她就惊住了,不算不晓得,一算吓一跳。目前陵里有三百一十七个陵户,一年俸禄合计七八千两。这要是陵里的陵户增至一千人,仅公主陵一年的俸银就是二万四千两,更不敢想这山里的皇陵有三四十个,这一笔俸银支出就是几十万两。她当时就很担心,哪年朝廷花销大了,会不会砍掉这一笔支出,拖欠陵户的俸禄。
好在朝廷又换了一种方式把陵户手里的银子收走了,如此一来,山里的陵户哪怕数量增长过快,想来朝廷也不会过多在意,反正俸禄发的多,收走的也多。
天色暗了,录事官们自己挖坑生四堆火,抓紧时间卖货。
邬家西边,公主陵的陵户们也生了火堆照亮,他们抓紧时间封房顶。木床来不及做,他们在木墙上凿眼,两列木墙中间插上木头,拼出一张没有床腿的通铺。
恰逢三月中旬,天上月色明亮,山脚下,行走在月色下的人甚至有了影子,不耽误大家加班加点做事。
月亮越升越高,买东西的陵户们满载而归,聚在邬家东边的人渐渐散了,说话声也小了。
邬家兄弟俩用托盘给录事官们送来饭菜,一人一大碗酸笋鸡蛋粉条汤。
“这是今年新下的粉条,你们山外没有吧?尝一尝对不对胃口。”邬常安得意地说。
“我们在定远侯陵已经尝过了,味道挺不错,我们还从陵户手上买了二十斤带在路上吃。”卖珠钗的录事官说。
“定远侯陵的粉条是在我们公主陵买的。”邬常顺要强地强调一句。
“老三,你媳妇叫你去老陵长家里走一趟,借几床被褥过来。”姜红玉出来喊,“夜深了,别拉呱了,把被褥借回来,让录事官和其他人早早歇下。”
邬常安应一声,他挑两个筐,喊上黑狼和黑豹出门。
屋里,陶椿正在跟春仙
和陶青松说话,其他的陵户蹲在院里吃饭,没法子,帝陵和定远侯陵的陵户约着一起过来,合计二十三个人,屋里坐不下,只能蹲在院子里。
“妹子哎,还属你厉害,去年年底你还跟我们一样,翻年就当上陵长了。”春仙还处在震惊中,他一直到番薯卸完了,才晓得公主陵换陵长了,新陵长还是他的熟人,是陶椿。
陶青松比春仙更震惊,不过震惊之余,他得意又高兴,他妹子嫁到公主陵来竟然当上陵长了,老天呐,他陶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你这丫头,也不托山陵使捎个信,爹娘要是晓得这个喜事,这趟无论如何都要跟来。”陶青松笑歪了嘴,他喃喃道:“我妹妹有大造化啊,一声不吭地办了个大事。这在惠陵和康陵三四十个陵里都是大事,你是唯一的女陵长吧?”
“陵里的陵户都服你吧?”春仙问起他关心的事。
“服。”陶椿点头,又跟她大哥说:“估计是的。”
“了不起。”陶青松激动地站起来,他重重拍妹妹的肩膀,说:“陶陵长,好好干。”
春仙朝门外看一眼,他凑着身子靠近陶椿,低声说:“妹子,你跟我说说,这个陵长你是咋当上的?我也学一学。”
“我们的老陵长明理,一心为公,觉得……”
“那个……陶陵长,有没有空?我们商量一下花生的事。”帝陵此趟的负责人站檐下喊一声,他解释说:“我们明早就要回去,今晚要多打扰你一会儿,我们把要商定的事落实清楚。”
陶椿起身请人进来说话。
一起进来的还有定远侯陵的陵户,这二位是陵长的族人,春仙一见他们,立马收敛了神色,也跟着坐直了。
“陶陵长,我们辜陵长叫我代他跟你问好,贵陵的粉条价廉物美,着实是个好东西。今年我们帝陵打算多种番薯和花生,为了秋冬跟你们换粉条,番薯是扦插,苗子易得,一个番薯能发一二十根苗。但花生不一样,一颗花生就是一株苗,要多种花生,就要多留花生种,故而此次我们只带了番薯过来。欠下的二百斤花生,可否在秋收后补齐?”帝陵的负责人先开口。
帝陵不是拿不出二百斤花生,是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赶得也不巧,这个时候的花生都剥壳留种了,没剥壳的花生都是留着自家吃的,一家估计只有十来斤,为了凑二百斤带壳花生需要问一二十家,帝陵的陵长嫌弃这个行为太寒碜。再一个,此次拿番薯换粉条,打着的就是变废为宝的主意,过了谷雨,番薯发芽就能扦插了,也就是说再有半个月,地窖里的番薯就要发芽了,一旦发芽就不好吃了,只能喂猪。与其喂猪还不如费些力气给公主陵送过去,一万斤番薯可是能换一千斤粉条的。既然是变废为宝,那就没必要忍痛动花生种,不如秋后再偿还。
定远侯陵的负责人也是这个打算,他诉苦说:“不晓得换粉条还要花生,陵里的人过冬待家里无趣,除了留的种,花生都炒熟进肚子里了。”
“能理解。”陶椿点头,她想了一下,赊账容易收账难,还一拖就是半年,他们挺能张开嘴,她挺不愿意开这个头,于是便琢磨着说:“这个时候的番薯其实已经不适合做粉条了,要发芽了,里面的茎多,出粉少……”
“运来的番薯都是挑选过的,发芽的直接拉去喂猪了,给你们送来的都是没发芽的。”定远侯陵的负责人不高兴。
“我们都是老种地的人,其实我们都清楚,这个季节的番薯表皮没有芽孢,但皮下已经长出茎条了。”陶椿强调。
她说这话有点搞笑,她才多大,清楚内情的甚至晓得她回山不足一年,一句“我们都是老种地的人”,有种少年装老成的滑稽。
帝陵的负责人笑了笑,他往外看一眼,说:“夜深了,陶陵长不如有话直说,是有啥要求?还是不收这批番薯?”
“是这样,我们陵里还等着用花生尝试榨油,你们陵里没有多余的花生,我们陵里只会更缺,这四五百斤花生要到秋收后再给,对我们是不利的,我没法跟陵户们交代。不如这样,这些花生我们就不要了,你们拿牲畜的崽子补上,用肉换花生,我们陵里的陵户想来没意见。眼下才开春,正是牲畜下崽的好时节,你们两个陵应当都不缺。”陶椿有了主意。
“今年贵陵的牲畜不兴旺?”帝陵的负责人问。
“那倒不是,我们陵里做粉条,有不少下脚料,今年能多养一二百头牲畜。”陶椿微微一笑,她没隐瞒:“去年年底没这个打算,所以大半牲畜都宰杀了,今年会多留母畜,明年就不缺牲畜崽子了。”
太气人了,这是明晃晃的炫耀,就是帝陵,到了年底,能宰杀的牲畜也不过一百头,而公主陵是能多养一两百头牲畜!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还是由帝陵的负责人先开口:“牲畜崽子抵花生是怎么个抵法?”
“不要牛,只要猪羊,十斤左右的猪羊崽子抵二十斤花生。”陶椿说。
“行。”帝陵的负责人一口答应,二百斤花生用十头猪崽子就能抵,母猪多下一窝崽就有了。
“我们明天回去,五天内一定给你送来。”
“那我们也答应猪崽抵花生。”定远侯陵的负责人说。
事商定,陶椿送他们出门,她看见邬常安回来了,想必床榻已经铺好了。
录事官们在收拾行李,他们明天一早也要出发去下一个陵了。
陶椿喊邬常安取五十只风干鸟出来,再取二十斤粉条,她把这两样东西送给七位录事官,同时托他们传递消息,还没发芽的番薯都能送到公主陵来,六千斤番薯再加十头十斤左右的猪羊崽子或是二百斤花生就能换一千斤粉条。
第138章 蛇出洞 能喘气的都要干活
三十个人挤在三间通铺上,有点睡不下,春仙还惦记跟陶椿讨教经验,他拽着陶青松从客房出来,跟同陵的人说:“有点挤,我俩去青松妹妹家睡,你们睡这儿。”
“早该这样,这来到亲戚家,你们还跟我们挤啥。”定远侯陵的人乐见其成,巴不得床上宽敞点。
春仙推着陶青松走了,走远了,身后的说话声渐渐变得飘渺空洞,他回头看一眼,又扭头看向东边十丈外矗立的房屋。
站在黑夜里,他心里的不真实感越发清晰。
“椿妹子真当上公主陵的陵长了?”他喃喃一句。
“嗯。”陶青松重重点头,他背着手摇晃着身子从路北走到路南,喜滋滋地说:“我二妹真厉害啊!她一个外嫁到公主陵的媳妇,不到一年竟当上新陵长了,我爹娘要是晓得了,能高兴得个把月睡不着,睡着了也要笑醒。”
春仙挠挠头,这要是他亲妹子,他也要替她高兴一年半载。
“椿妹子真厉害。”春仙说一句,“老陵长也厉害,肯把陵长的位置传给陶椿。”
说着话,二人靠近邬家,刚回牛棚的两只狗又竖着尾巴跑出来,见是熟人,它们就没叫,一路尾随着二人走进院子。
邬常安出来倒水看见院子里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得差点跳起来,一句有鬼都到嘴边了,他看见两只大黑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