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伯病得说不出话,我这个老二成了拿主意的人,你三叔来问我停灵要怎么摆置、坟坑选在哪个位置,你娘来问我换寿衣要在啥时候、入棺又是啥时候,族里的人一趟趟跑,传话又传不明白,你大伯就让我亲自过来操持。我想着他坐在院子里晒一会儿太阳,过个一柱香半柱香我就回去了,哪晓得他能摔了。”胡老跟儿子解释,他大步下山,说:“走,我去跟你大娘赔罪。”
“你上山来了,咋不再打发个人下去看着?我大伯这是没摔出个好歹,要是摔伤摔坏了,你就等着落埋怨吧。”胡青峰生气,失望也有,他直接问:“你们是不是嫌弃我大伯邋遢?都不想去照顾他?”
“这话少说,遭天谴。他是我亲大哥,我能嫌弃他?”胡老扭身往后指一下,黑着脸说:“你姑奶屋里好东西多,从昨晚到今天,一直有人进进出出,借着找寿衣的理由,屋里边边角角都被翻遍了。”
“眼皮子浅的。”胡青峰骂。
胡老唏嘘一声,说:“都是你姑奶的亲侄儿,你大伯被你姑奶扶持着当上陵长,你以为你叔你堂伯没怨言?家文和家全娶媳妇好几年都没一子半女,不晓得多少人动了心思。偏偏你姑奶又把陵长的位置送给陶椿了,让他们希望落空,多遭人恨。趁你大娘还没回来,我又不是正经做主的人,他们可不就钻空子搜刮你姑奶的东西。她用的东西有些还是宫里出来的,哪能不让人眼馋。”
“你跟我娘呢?”胡青峰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有话他是真敢问。
胡老明白儿子的意思,他比他大哥小五岁,年轻的时候不是没有过不甘心,但木已成舟,随着一年年过去,那点不甘心早烟消云散了。
“就你这个蠢样儿,我跟你娘哪敢有不切实际的心思,能娶到媳妇咱家就要烧高香了。”胡老阴阳怪气道。
胡青峰:……
靠近老陵长家,胡老清清嗓子,他小跑起来,不再跟儿子闲聊。
“大嫂,大侄子,我对不住你们的托付啊。”胡老人还没进院,赔罪声已经先传进去了,随着人进院,他紧张道:“我大哥没事吧?没摔到哪儿吧?我想着我就离开一柱香的功夫,把山上的事安排妥当就下来,就没使唤其他人下来陪着。”
年婶子看了老头子写的字,她已经消气了,老二一大早就过来陪着,没有敷衍了事。是找他拿主意的人太多,老头子硬要叫他离开的。
“没事,他就是觉得晒,想把轮椅往阴凉地挪一挪,偏偏身子麻了,他又想起来走一走,动作不利索把轮椅按翻了,人也摔地上了。”年婶子解释,“不怪你,就是我自己也做不到时时盯着他。”
胡老“唉”一声,他昨晚来给他大哥送饭,又伺候他如厕入睡,今早又来伺候他吃喝拉撒,知道其中的难处和麻烦,难为他大嫂天天把他大哥捯饬得干干净净的。
“大嫂,你辛苦了,我们老胡家都谢你。”胡老由衷地说一句。
年婶子面色温和下来,之前还使气说不操持老姑母的丧事,这会儿也忘了这话,她起身说:“家文,你背上你爹。家全,你跟邬老三抬着轮椅,我们上山。”
一行人出门,路上,年婶子打听丧事张罗得如何了。
“天热,尸身不能久放,我们商量的是停灵三天就下葬。眼下还没入棺,人还放在堂屋里,就等你们回来见见最后一面,再挑个吉时入棺。”胡老捡重要的说,“三弟带族里的男丁进山挖坟坑去了,就在我堂嫂子的坟的东南角。”
老陵长“不”一声,他摆摆手。
“姑母生前留话,她死后让我们抬她入地宫,把棺椁放在陵殿下的通道里,她给老公主守门。”年婶子解释。
胡老愣愣地“噢”一声,“那就照姑母的遗愿办,我叫青峰去喊他小叔回来。”
年婶子点了点头。
靠近胡阿嬷的住处,胡青峰他娘石菊戴着孝帽迎出来,手上还拿着孝布,一见面就递给她大嫂。
“大嫂,可算把你盼回来了,你没回来,我们没个主意,忙得脚不沾地还没张罗明白。你昨天急哄哄进山做什么?山里出啥事了?哎呦!陶陵长也回来了?”
“嗯,我来祭拜胡阿嬷。还有孝布吗?”陶椿问。
“有。”石菊快步进去。
年婶子折个孝帽给老陵长戴上,她也戴上一顶,胡家全和胡家文是小一辈,关系又远一点,只在脖子上挂上孝布。
陶椿和邬常安是客,二人只是在上臂上绑一条孝布。
胡阿嬷的院子里也扎上了白布,门前竟然还挂着白灯笼,在这深山老林里,丧事准备成这样算是极好了。
堂屋里,一个妇人跪在灵前烧纸钱,炭盆正前方是盖着锦被的尸体。邬常安猛地看见这一幕,吓得浑身一僵,差点也躺了下去。
“炭盆移远点,天热。”年婶子低声交代。
陶椿推着邬常安走到墙根,她小声说:“你就别进去了,我代你多烧点纸。”
邬常安连连点头。
陶椿等到年婶子一家磕完头,她才走进去跪在垫子上接过一沓黄纸往盆里丢,她对死人没兴趣,始终垂着眼没抬头。
年婶子扫一眼露在锦被外灰青的脸,一只苍蝇在头附近嗡嗡飞,再抬眼,墙上还落着好些苍蝇,她心里膈应得慌,扭开脸说:“山上没条件,天也热,越耽搁越不好看,要我说今天就入棺,明天就抬下去。”
其他人巴不得早早把人安埋了,在场的人都看向老陵长。
老陵长抹把泪,他是真心实意地哭他姑母,可他连给她磕个头都做不到。
陶椿烧完手上的纸,伏身磕一个,低头下去时闻到味了,她迅速抬起头,起身急匆匆出去了。
老陵长看见了,他“嗯”一声,算是答应了。
接下来的事就跟陶椿无关了,她冲邬常安一招手,带着胆小鬼下山回家。
邬常安像是鬼撵得一样走得飞快,离了胡家人的视线,他牵着陶椿跑起来,恨不得能多长两条腿。
跑到演武场,邬常安停下步子,晌午最热的时候,他还呼气搓手。
“你看见胡阿嬷的魂了吗?”他小声问,生怕惊到谁,“她生没生气?尸首就这么明晃晃地搁在地上,她肯定生气了吧?”
“没有,没看见。”陶椿憋笑,她捡年婶子昨夜的说辞安慰他:“胡阿嬷的魂估计已经跟老公主进地宫了,留在世人眼前的就是个空壳子,你别害怕。”
“我没害怕。”邬常安强撑着说谎,他自我劝说道:“我只怕鬼不怕死人,就是猛地撞上去……好吧,我是有点害怕。”
他编不下去了。
陶椿拍拍他,说:“想想你自己,早晚也有这一遭。”
邬常安:……
“是不是不害怕了?那你回去做饭,我去李铁斧家里走一趟。”陶椿说。
“我跟你一起去,待会儿我们一起回家做饭。”家里没人,狗也不在,邬常安不敢一个人待着,不过太胆小有点掉面子,他打补说:“我去保护你,免得他家的三个儿媳妇合起来打你一个人。”
第191章 地宫通道 打发李家三个儿媳妇
陶椿带着邬常安去李铁斧家,半路遇上杜月来找。
“你俩走这儿来了?没在胡家待着?不在他家吃饭是吧?晌午去我家吃饭。”杜月停下步子,他看小舅子一眼,含着笑说:“我猜以老三的德性,他在胡阿嬷家里留不久。”
邬常安呆了一瞬,陶椿笑出声。
“我姐把饭做好了?”邬常安问。
“饭焖好了,我出门的时候她在削南瓜皮,晌午炒个嫩南瓜,再拌一钵茄子,简单吃点。”
“既然饭已经好了,我们先去吃饭,吃过饭再去李铁斧家里。”邬常安低头询问。
陶椿点头,“也行。”
一行三个人去杜家,路上,杜月得知胡阿嬷的棺椁要进地宫,他皱了下眉,问:“弟妹,你不跟着下地宫吧?”
“去,送她最后一程吧。”陶椿说。
“那我跟你一起去,我还不晓得地宫里面是啥样。”杜月说,“老三跟进去不中用,留在外面。”
陶椿叹气,她是听明白了,杜月跟姜红玉一样,也是担心胡家人会对她下手。她想说这山里的陵户不是喊打喊杀的人,又想起李铁斧一家干的坏事,父弑母,子要屠陵。想来劝解的话没啥信服力,她就不说了,由着家人亲戚保护她吧。
到了杜家,香杏从灶房里探出头,她大着嗓门说:“洗手,饭菜都好了。”
小毛和小雀都在家,他俩一个年纪小,一个性子内向,见到熟面孔直勾勾地盯着,也不晓得叫人。还是杜月叫他们喊舅舅舅娘,他俩才开口。
香杏手脚麻利地端两钵菜出来,说:“我就晓得你俩今天要回来。”
料定陶椿今天要回来的不止香杏,还有李铁斧的三个儿媳妇,他大孙子一早就在老陵长家附近转悠,也看到他倒在地上像死狗一样爬都爬不起来,他乐得回去找弟弟妹妹们来看热闹,再过来就发现院子里没人了。
“谁家的孩子?在这儿转悠啥?”胡家全要去找陶椿和邬常安来吃饭,他出门看两个孩子在门外转悠,以为是来看热闹的,他绷着脸训斥:“快滚蛋,这儿是你们能凑热闹的?再探头探脑,我拧掉你俩的耳朵。”
两个小子冲他扯个鬼脸,一扭头跑了。
胡家全气得想撵上去揍人。
“堂哥,你要去找陶陵长是吧?她跟邬管事回去了,走的时候跟我说不过来吃饭。”小燕跑出来说。
不远处的两个孩子听见了,二人下山后立马回去传话。
邬常安胃口不好,他吃掉小半碗饭就撂下碗筷,由他负责给好奇心强的姐姐讲李铁斧一家的事。
钻在桌下守嘴的大脑袋突然吠叫起来,它猛地冲出去,差点掀了桌子,不等香杏骂,院外传来女人的尖叫唾骂声。
杜月手上的筷子都来不及放,他快步追着狗跑出去,他家的狗又下崽了,凶的很,是真会咬人。
“大脑袋,回来。”杜月边跑边喊,跑出去认出人,他回头说:“陶陵长,出来一下,李铁斧家的人找来了。”
陶椿放下碗筷出去,邬常安起身跟上,他刚走两步就被拽住了。
“你留下看两个孩子别抓菜,我出去,我会骂人也会打架。”香杏想要看热闹。
邬常安:……
院外,大脑袋被唤回来,李铁斧的两个儿媳妇带着五个孩子气汹汹地走上来,她们去邬家的路上被人告知看见陶椿来杜家了,觉得是老天都在帮她们,免除她们多走路。为首的瘦长脸妇人吊着一双眼瞪着陶椿,她尖着嗓子问:“我家男人呢?你要是把他弄伤弄废了,我带着三个孩子住你家,叫你养我们母子四个。”
“就是就是。”另一个妇人应和,她阴阳怪气道:“陶陵长一直恨我们一家,终于叫你找到机会祸害我们一家了。”
陶椿差点被逗笑了,李桂花那人就是个讨人嫌招人厌的,没料到娶进门的儿媳妇一个个都跟她臭味相投,也是,要不是臭味相投,嫁进门的女人早跑了。说来李大兄弟三个也是厉害,眼光是真毒,外陵的姑娘不知多少,他们一眼挑中最适合自己的。
“想住我家?你们没这个福气。你们的公婆捂死亲娘,李大李二要谋害我,李三发话要搞死全陵的人,他们全部有罪,已经废除陵户的身份罚为奴,今早就被帝陵的人带走了。”陶椿微微一笑,“至于你们……”
两个妇人脸色陡变,年纪大点的两个小子也听明白了,一刹那面色变得惊慌。
“对了,李铁斧没被带走,因为快死了,还丢在山谷里等死。李桂花和她的三个儿子日后估计会被发配到康陵修皇陵。你们想不想去见他们?”陶椿继续说。
“你胡说,你骗我们。”李大的媳妇慌了。
“那就当我骗你们好了,你们安心住在家
里,最多半个月,山陵使的人会来捉拿你们。李铁斧以及他的三个儿子都废除了陵户的身份,他们的孩子自然也不是陵户了,至于他们的妻子……”
“我跟李二和离了,我过两天就要回娘家,我跟他没关系。”嘴角长个痦子的妇人一脸惊骇地打断陶椿的话,她低头看着一对儿女,又补充说:“孩子也归我,我早就晓得我公婆、不……我早就晓得李铁斧和李桂花联手捂死我孩子的亲奶奶,李二还不准我揭发他们,我跟他过不下去了,就打算趁他们一家都不在家的时候带孩子逃回娘家。我今儿过来找您是打听消息的,就怕我还没走远他们突然回来了。”
李二的媳妇越编越顺,到了最后她平静下来,把自己都骗过去了。
“我是福宁公主陵的姑娘,不想当你们安庆公主陵的儿媳妇了,请您把我放回去。”她继续说。
“对,我也是,我和我二弟妹商量好了,之前是李三跟两个老毒物在家盯着我们,我们才一直没跑了。”瘦长脸妇人急切地说,她想起在家哄孩子的老三媳妇,忙补充说:“还有我三弟妹,她也要跟李三和离,要带走孩子。”
陶椿简直想给她们鼓掌,多丝滑的反应能力啊,太能伸能屈了,果然奸者多智。
香杏不知道陶椿原本就打算放她们带孩子回娘家的,她生怕她们逃脱了,她出声说:“弟妹,你可别被她们骗了,她们跟李桂花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不不不,我们都是被他们兄弟三个骗来的,在陵里讨人厌也是被李桂花逼的。”李二的媳妇说。
“真的?”陶椿佯装信了。
“千真万确,我要是说谎,我天打雷劈。”李二的媳妇赌上一次。
“那、那我也发誓。”李大的媳妇心慌慌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