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挺可怜。”陶椿面带怜悯。
“她们……”香杏的嘴被杜月捂住,她要急死了,恨不得踹陶椿一脚,脑子长到牛身上了?刀疤脸都比她聪明。
两个妇人窃喜地哭诉她们的可怜。
“你们想带孩子回娘家也行,我去替你们求山陵使高抬贵手,放你们一马。不过我也不能完全相信你们,这样,我写个状子,把李铁斧一家犯下的罪通通写下来,还有你们承认被骗婚要和离的事实。这个状子我会给你们娘家陵的陵长捎一份,托他们训导你们的孩子,免得日后长大了他们再被人误导来寻我们报仇。”陶椿盯着她们,见两个妇人脸色稍变,她暗哼一声。
“呜呜呜——”香杏急得大叫。
陶椿看她一眼,继续说:“除此之外,我还要规定李大李二李三的孩子以及往后三代人,不准踏入安庆公主陵,更不能与安庆公主陵的陵户产生婚嫁关系。一旦跟我们陵的陵户产生联系,我们就把状子交给山陵使,劳他废除你们的陵户身份,再贬为奴殉葬。你们同不同意?”
“同意。”李二的媳妇迫不及待地点头。
“我也同意。”另一个妇人说。
“你们回去喊李三的媳妇,我在我家等你们签状子,一个时辰内我要见到人。”陶椿发话。
李大和李二的媳妇带着孩子趾高气昂地来,又灰溜溜地离开。
杜月这才放开香杏,这莽牛,手都要被她咬出血了,他瞪她一眼,问:“弟妹,你一开始就打算放他们一马对不对?”
“嗯,几个孩子太小了,也没犯什么罪,罚为奴送去修皇陵太残忍了。”陶椿说,不过她发现这两个妇人比她想象的狡猾,才有写状子这个打算,也算留个后手。
香杏看明白了,气也消了,她斜陶椿一眼,说:“你还是比刀疤脸聪明点的。”
压根没让她帮上忙,她还想着要帮忙骂架来着。
这跟刀疤脸有啥关系?陶椿一头雾水。她冲邬常安招手,说:“走,回家。”
“不吃饭了?”香杏问。
“不吃了,差不多也饱了。”陶椿挥下手,“回见啊。”
陶椿回家拿出宣纸,捋清思路后把前因后果一一写清楚,一式六份。
最后一个字写完,李大三兄弟的媳妇带着孩子都来了。
陶椿点了点印泥,说:“你们三个每人两张,一张我留底,一张要送往你们娘家。签上名字再摁下手印,孩子只摁手印不签名字。”
“能不能不告诉我娘家的陵长?孩子抬不起头做人。”李二的媳妇祈求。
“不要得寸进尺,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陶椿点一下下巴,示意她别啰嗦,赶紧签字。
三个妇人相继签上名字,再带着各自的孩子一一按手印,就连刚满月还抱在怀里的孩子也没漏下。
陶椿收起状子,随口说:“你们暂时还住在那个家里,有本事自己回娘家的可以先走,不敢带孩子走山路那就等烧陶的人回陵,到时候我安排人送你们回娘家。”
抱着小婴儿的年轻妇人冲陶椿行个礼,她细声细气说:“谢陶陵长大发慈悲,给我们留个退路。”
另外两个妇人沉默了,从杜家离开后她们就觉得不对劲,陶椿不是个好糊弄的人,等走到家她们也就想明白了。
陶椿挥了挥手上的状子,说:“你们都是聪明人,往后安分老实点,好好教孩子。”
三个妇人带着孩子们离开。
天上晚霞又起,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趁着天还没黑,陶椿带着邬常安又去胡阿嬷家一趟,尸身已装棺,她烧纸祭拜后打听清楚明天出门的时辰就离开了。
*
次日,杜月一早就赶来了,陶椿带上他和邬常安赶往胡阿嬷家。
太阳初露,棺材出门,漆黑发亮的棺材由胡阿嬷的八个侄孙抬着,这些丧事需要的东西都是胡阿嬷年轻时亲自替自己操办的,棺材是好木头打的,八人抬棺还有些吃力。
山下有赶来看热闹的陵户,他们缀在胡家人后面一直跟到陵殿殿前。
烧完最后一袋纸钱,棺椁抬进陵殿后面,殿后就是大山,山下就是地宫,而陵殿后面和大山之间有半里的空地,空地东西砌着围墙。
陶椿还没来过这里,她看陵殿值守的四人不知动了哪里的机关,轰隆一阵响,一块儿地皮下陷,待呛人的灰尘落下,空地上出现一个大坑。
“抬棺。”胡老唱喝一声。
棺椁靠近大坑,木杠一抽,尾端缠上绳索,其余的人纷纷上前帮忙,他们合力拖着绳子,把棺材吊送进大坑里。即将落地的一瞬间不知谁脱力,棺头咚地一下砸了下去。
老陵长顿时黑了脸,想骂又开不了口。
“都给我注意点。”胡老轻飘飘地斥一声,说:“下去吧。”
陵殿值守的两人最先下去,抬棺的人次之,余下就是胡阿嬷的侄子侄媳,侄孙乃至往后的人就没资格下去了。
陶椿等棺椁抬走,她矮下身子跳下去,轮到杜月,他被陵殿值守的人拦住,他也没资格下去。
“他能下去吗?他是我们陵长的男人。”杜月指着邬常安问。
“他也不能。”
杜月嗤一声,他蹲下说:“弟妹,你也上来吧,咱不去了。”
陶椿不肯,她挥挥手跟着前面的人走了。
通道两边有油盏,石头雕的,位置比较高,可能是灯芯刚引燃,火苗还小,只能勉强照亮方寸之地,脚下的路还是黑漆漆的。
越往前走,通道越窄,抬棺人行走的速度也慢下来了。
陶椿闲晃时踩到一截东西,她踢一脚,呼啦啦一阵响,像是柴捆散架,木柴掉在地上四处滚动,但这个的声音比木柴滚动的声音清脆多了。
陶椿心有猜测。
“陶椿,走我身边来。”年婶子低声喊。
陶椿俯身捡起脚下踩的东西,她举到油盏旁边一看,是一根微微发乌的肋骨,她把骨头丢地上。
前面也响起骨架散架的声音,呼呼啦啦一阵清脆的响声,还有谁的骂声,陶椿突然觉得这个地宫没什么值得她好奇的。她扭头离开,说:“年婶子,我先上去了,有些憋闷。”
第192章 念书的小陵户回山 老陵长的转变……
折返的路上,前方的光团越来越盛,陶椿加快步子。上方守着的人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紧张起来,尤其是邬常安和杜月,二人趴在坑边,探着脑袋往通道里瞅,要不是值守的人拽着,他俩哪怕是佯装摔跤也要跳进去。
老陵长一脸奇怪地盯着这两人,余下的胡家人当中有昨儿才从山谷里回来的,他们偏着头挡着嘴窃窃私语,翻着白眼跟家里人嘀咕:“我们又不是杀人狂魔,谁会想要陶陵长的命?他们一个个防贼一样防着我们,真是让人膈应。”
“出来了,是陶椿。”邬常安看见人,他紧张地问:“你咋跑出来了?其他人呢?”
“前面的通道越来越窄,我憋的慌,怕晕在里面,就提前出来了,他们还在通道里。”陶椿伸手,说:“来,拉我上去。”
邬常安松口气,他跪在地上,一手拽住她的手腕。杜月犹豫了下,他本想去找梯子的,见陶椿和邬老三都不在意,他只能隔着衣袖拽住陶椿的胳膊,跟邬老三合力像拔萝卜一样把她提上来。
陶椿落在坑外,这才发现身上披了一层的灰,她拍了拍,随着她的动作,她闻到一股腐朽的臭味。
“我在通道里踩到一堆人骨,是什么人关在里面?也是陵里犯错的人?”陶椿问值守的人。
络腮须男人摇头,“我不清楚,应该是老陵长当上陵长之前关了些犯错的人。我也没下去过,不知道下面有人骨,要是胡阿嬷还活着,她可能知道。”
“匠……”老陵长吃力地憋出一个字。
“匠人?修地宫的匠人?”陶椿问。
老陵长点头,他从小被选为陵户,进山三年后,安庆公主才甍逝,次年棺椁入地宫,宫门落下后,一批匠人没能出来。当时他偷偷跑到陵殿来找他姑母,听见从地下传来凄厉的叫声,他吓得差点掉魂,逢人就说安庆公主还活着,为此嘴巴还挨了好几巴掌。
“四十多年了,骨头还没化成渣?”杜月问。
“没有。”陶椿看一下手,心里有些难过,她吁口气,说:“我去洗一下手。”
等陶椿走了,胡家人议论开,都猜她是摸到人骨了。
“这要是把李桂花和李铁斧关进来,估计也活不了多久,吓都吓死了。”邬常安说。
“他们都敢捂死亲娘,还会害怕死人?你当都是你啊。”杜月打趣他。
这两天忙胡阿嬷的丧事,胡家不少人还不清楚李铁斧和李桂花的事,他们闻言纷纷打听是怎么回事。
老陵长又黑了脸,这些人像赶集市看猴戏的一样,一个个眉飞色舞的,唾沫星子乱飞,压根没有送葬的庄重之色,要说他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
地下传来繁杂的脚步声,地上的人匆忙投去一眼,催着杜月继续讲。
值守的人去殿前搬来梯子,方便送葬的胡家人爬出来。
十几个人一上来,一阵恶心人的腐臭迅速散开,其余人齐齐捂着鼻子后退。
胡家全唾一口,他拍拍身上的灰,问:“还有事吗?没事我回去了,我要回去漱漱口,在下面吃了一大口臭灰。”
“都回吧。”年婶子摆摆手,一个个都杵在这儿也没意思,心不在这儿,人留这儿只能徒增笑料。人刚死,尸身还没入棺,他们就把老人家的家私搜刮干净了,棺椁还没安置,昨晚就有人打探着要占用房子。她心生迷茫,也满心失望,替老姑母感到伤心,也不晓得她地下有知会不会后悔,她为公主陵操心之余,一门心思为后辈打算,拼着不要脸面,也要让下一个陵长还姓胡,而她的后辈压根没把她当回事,甚至还仇恨她。
离开陵殿,年婶子打发走两个儿子,她推着老头子在殿前的青石路上散步。
“你说姑母会不会后悔?一帮子没心肝的,要不是有姑母镇着,你们胡家两三代人能不巡山?”她恨恨地问,“以后不准你再替他们操心,胃口喂大了,都当是他们该得的了。别到时候你我死了,棺椁还没入土,灵前的孝布和纸灯笼也被他们拆走了。”
说来可恨又可笑,一帮子眼皮子浅的,孝布和纸灯笼都有人要,急着办丧事不成?
老陵长“吭”了一声,他断断续续憋出“孩子”、“儿子”、“养”几个字。
“叫家文和家全各收养个孩子?”年婶子猜测。
“嗯。”经此一事,老陵长也发现指望不上族人,他擦擦口水,又憋出“陶椿”的名字。
“叫陶椿也养个孩子?”
老陵长点头。
年婶子闻言心里总算是松泛了一些,老东西总算是开窍了点,要是还一心惦记着他的族人,她可真要敲他脑壳。她絮絮叨叨跟他讲山谷里发生的事,包括李二挑拨离间的话。
“你们老胡家处境可不好,除了你们自己,陵里其余的人估计都怀疑你们会对陶椿不利,陶椿要是能活到老便罢,她但凡遇到意外,你们就要背上戕害她的罪名。”年婶子事不关己地幸灾乐祸,她其实心里有种预感,下一个陵长八成不会是胡家子孙。李家有李渠,陈家有陈青榆和陈雪,杜家有杜星,这四个人都被陶椿使唤得越来越有锋芒,胆子被喂肥了,心哪可能不大。而胡家只有她的两个儿子得用,偏偏又生不了孩子,下一代的人选还没露头,姓胡的已经先输一头了。
不过年婶子不忧心这个事,也不点破,她巴不得陵里这潭水彻底活起来。她推着老头子去演武场,老陵长扶着轮椅走路的时候,她回去找儿子儿媳商量收养孩子的事。
胡家文和胡家全兄弟俩不怎么排斥这个主意,胡二嫂有些不乐意,她自己能生,不想养别人的孩子。至于自己怎么生,她想想又犯膈应,觉得不值当为个孩子玷辱自己。
“我们家不缺两张嘴的伙食,领回来好吃好喝地待着,或许他们命里有手足,可能能给你们带来孩子。”年婶子换个角度劝说。
胡二嫂有些心动,要让她离开胡家全她舍不得,不离开他又一直没孩子也不是办法。她想来想去,松口说:“我有个要求,不能是家全族兄弟的孩子,亲爹亲娘天天在眼前晃,我就是有心好好待那个孩子也养不熟。”
“肯定不能,我们从外陵找,找爹娘离世的孩子,能不能遇上全看缘分,缘分来了,我们好好待他,就当是做好事。”年婶子说。
胡二嫂这下没意见了。
过晌,年婶子去邬家,她在邬家门前的告示牌上贴张领养孩子的纸,又去外院门前的交易牌上也贴一张。
陶椿从邬二叔家出来,她远远看见年婶子,挥别两个妯娌,她快步跑过去。
“婶子,你在这儿做什么?找我啊?”陶椿问。
年婶子敲敲交易牌,示意她自己看。
陶椿看的时候听年婶子说:“你别担心,胡家人不会害你,我晓得他们,心眼子不缺,背地里说小话是免不了的,但让他们害人性命,他们还真没那个胆子。上下三代都没巡过山的人,走夜路都不敢,狼嚎两声就不敢出门了,作为守陵人,差不多已经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