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威医院的收治标准,你应该明白,生老病死,人生常态,习惯就好。”
做了二十多年小少爷的付叶生无法习惯。
就连最乱的那几年,他都是在家人的庇护下长大的,从不知吃不饱饭是什么滋味。
付叶生认真道:“文姐,我以后要好好工作。”
年轻人的感悟总是招人喜欢,邹念文说:“你已经在认真工作了。”
付叶生一副要舍生取义的表情,“就算牺牲也在所不辞!”
邹念文:“……”
这孩子怎么总喜欢往极端跑?
邹念文打了付叶生一巴掌,“都给我好好活着,你死了,谁给苗苗交钱?去,交钱去。”
苗苗的状况不乐观。
医生拿到检查报告后,第一时间把邹念文和付叶生叫到走廊。
苗苗坐在病床上安静地吃香蕉。
医生说:“你们怎么才把孩子送过来?再拖下去就不妙了。”
付叶生看向苗苗。
苗苗笨拙地将香蕉皮扒到最下面,她没吃过几次香蕉。
“她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没办法给你们准确的答复,”医生说,“她的各项指标都不好,是超标十倍百倍甚至千倍的状态,目前来看,肝脏的问题最严重,但也只是其中之一而已,以前的病例带了吗?”
邹念文把文件夹交给医生,“都在这里了。”
“我得回去研究研究,这种情况确实是没见过的,还有掉发的现象,经常发烧……唉,越是这种疑难杂症越难办,你们先在医院住下,我们得开个会讨论讨论。”
祥威医院的专家会诊,很难得,但最好不要有。
医生拿出苗苗的病例,转身往办公室走,边走边研究。
付叶生纠结许久,出声叫住医生,“我有个朋友……”
医生看向付叶生。
“我也不是很理解,但是她托我给您带句话。”
医生:“?”
付叶生说:“有没有可能是中毒?金属中毒?或者是寄生虫一类的。呃,她不是医生,她就是拜托我问问您,可能没啥根据。”
医生没有生气,“你们比我更了解患者,有想法是好事,开会时我会把你们的意见转达给其他人。”
等医生离开,邹念文问:“是穆昔?金属中毒?”
付叶生看着苗苗点头,心里却犯嘀咕。
怎么可能呢……
*
询问室异常沉默。
气氛紧张,谢涟抱着沈砚的胳膊,甚至不敢轻易呼吸。
沈砚看着自己的胳膊:“?”
真就他们女孩?
穆昔问:“你救过他们的命?他们非要给你留个岗位?还是茶叶店的业务繁忙到两个人无法打理,可我看茶叶店的面积很小,而且这两天监视下来,去的客人也不多。”
“把你留下来,是闫梓楠的意思,还是善信的意思?不对,应该说,这闫梓楠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谢涟难以置信地看着秋阜。
这可是独自照顾苗苗多年的秋阜。
秋阜道:“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询问室內静谧得能听到彼此交织的呼吸声和心跳声。秋阜极力压抑内心翻滚的波浪,可还是从目光中流露出冷冽的气势。
锋利如刀刃的目光在房间中碰撞撕扯,冷静才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谢涟小声道:“秋阜对苗苗那么好,我不相信他是坏人,但是……”
现在秋阜的目光很可怕。
他或许不知道自己已经露出锋芒,他还缩着脖子保持胆怯的姿势,这是他在人前的习惯姿态。
谢涟问沈砚,“人性这么复杂吗,他一边救孩子,一边骗其他人?还是说,他是为了给苗苗治病,才要想办法赚钱?”
穆昔起身将复印好的资料交给秋阜,“我对你好感兴趣,所以有一整天的时间,我都在查你。”
沈砚想到穆昔的确单独行动过。
他蹙起眉。
穆昔从容不迫的与秋阜交涉。
她没有畏惧秋阜的目光,也不会被他的态度刺激,她镇定自若,一举一动都散发光芒。
沈砚问:“她一直这样吗?”
谢涟:“?”
“穆昔,她也才工作,可处理案子,好像比我们都熟练。”
谢涟有莫名其妙的自豪感,“你没来之前,她可帮忙破过好几起案子,关键证据都是她找到了,我们局长都夸她聪明。对了……”
谢涟压低声音,“你看,优秀的女孩子这么多,你的目光要放的远一些,不要……是吧?”
一不小心偷听到一些话。
沈砚:“?”
谢涟说:“应队,不好。”
这一点沈砚很赞同,“的确。”
谢涟欣慰,“知道回头就好!”
穆昔递过去的资料都是秋阜的。
他的出生地点,他的家庭情况,他父母的现状,他就读的小学、初中、高中,以及他参加高考时的成绩,还有他是如何落榜的。
有一些情况,秋阜都记不清楚。
“你念书时成绩很好,你想报考首都的大学,先报志愿再出分,你没给自己留余地,落榜了。老师劝你复读一年,你不同意,你认为那些考上首都大学的人都不如你,你说你要去闯荡,让那些在首都念大学的人给你打工,没错吧?”
秋阜问:“我必须要上大学?”
“上高中时,你对化学格外感兴趣,化学老师夸你天赋很高,但你和朋友说过,你想学医。”
“做个医生,治病救人,不好吗?”
“你曾经做过生意,但失败了,后来和家里人闹翻不再联系。你想赚钱,于是想到这条路,但你太年轻,他们不会信你,所以你装成老人,装得会算命,其实你只是事先找目标,查清他们的过往,再偶遇罢了。你留在茶叶店工作,做‘生意’更方便,而且你还喜欢闫梓楠,即便她瞧不上你。”
秋阜的目光不再犀利。
穆昔说:“你肯定不自卑,因为闫梓楠迷恋善信,我刚刚已经和闫梓楠说了,你就是善信,她不信。”
秋阜抬眼,“一派胡言,没人会信。”
“但是我有证据啊,”穆昔道,“你家里的瓶瓶罐罐,是用来配药的吧?你卖的药酒虽然不能让人起死回生,但你还是想做医生,你对自己很有信心,一直没放弃。我们去时,你把那些瓶瓶罐罐里的东西都倒在院子里了吧?我们拿去化验了,化验结果显示,土壤含有多种药物,中药、西药包括剧毒金属。”
秋阜轻轻拧眉,似乎对这一结果感到费解。
“技术进步,很多从前不能查的,现在都能查,你应该早几年去做诈骗。如果你不想说,我就先去和闫梓楠谈,还有俞冬月,我在俞冬月的房间里发现一包药片,没有任何标志,是你做的?已经送去化验了,不过明天才能出结果,我们等明天再谈?”
*
“爸爸说等我病好了,会带我去其他城市生活,他说那里有游乐场,游乐场特别大,我们的房子就在游乐场里,游乐场里有好多好多的秋千,不用排队,也不用和其他小朋友抢,我还能玩滑梯,滑梯特别长,但是我不怕,我很勇敢。”
苗苗抱着邹念文送给她的故事书,绘声绘色描述她和秋阜的生活。
付叶生眼睛红润,一个劲儿的摸下眼眶。
邹念文问:“爸爸对你这么好吗?你喜欢爸爸?”
“爸爸会把家里的好吃的都给我,他从来不吃鸡蛋,只有我能吃鸡蛋,他做饭特别好吃,还教我看书写字,我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了!我姓秋,叫秋苗苗。”
她身上绑着很多条线,线连接仪器,行动不便。她笨拙地翻开故事书,“这个字念……白雪,爸爸说,白雪是公主,我也是公主。”
付叶生低下头。
邹念文道:“苗苗是公主,苗苗有公主裙,明天我拿给你,好不好?”
苗苗露出灿烂的笑容,但很快又开始失落,“叔叔,阿姨,我的病还能好吗,我想和爸爸一起去游乐场,爸爸为什么没来呀?”
半个小时前,苗苗确诊铋中毒,体内发现大量寄生虫。
*
谢涟浑身上下都在发抖,“我不明白,他能救孩子,说明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为什么还要去骗人?那些老人花光一辈子的积蓄去买药酒,他们以后该怎么办?”
“还不明白吗?”沈砚讥讽地看着秋阜,“他就没有好心过。”
“我是赚了一点钱,但我是为了什么?”秋阜的怯懦、沉默荡然无存,现在的他容光焕发、侃侃而谈,像春秋战国舌战群儒的纵横家。
“医学进步,需要牺牲,新药的研发需要资金,国家埋没了我,但我不能自甘堕落,我只是借他们的钱去研究新药,新药研究成功,他们难道不受益?我要攻克癌症,不再谈癌色变,这是为了谁?都是为了他们!他们老了,要死了,我是在救他们!”
“中间花一点点他们的钱怎么了?凭什么他们去逍遥过好日子,我要受苦?他们的钱我乱花了吗?哪一分钱不是花在刀刃上?你们去我的实验室看一看,看看那些器材、材料有多贵!他们不知感恩!”
穆昔冷漠地看着他。
秋阜笑容狰狞,眼球凸起,瞪着穆昔说道:“将来你老了,你也受益,你不得病,你多活几年,都要靠我。”
穆昔问:“苗苗呢,她也是你实验的一环?”
谢涟怔住,“老沈,穆昔说什么?”
什么叫苗苗也是秋阜实验的一环?
“她?”秋阜笑笑,“没有我,她早就死了,她该感谢我,是我让她多活了这么多年,该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