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芝的床铺位置正好可以把刚刚高小金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哪怕高小金背着身都没用,她瞄一眼高小金一动不动的左手,眼中闪着不屑,不就是那里装着钱嘛,生怕谁抢走似的。
不过有些不对劲儿啊,高小金手里有没有钱,王桂芝作为高小金同寝一年多的室友可是一清二楚。
高小金每月的工资根本拿不到手,每回发工资都是高小金的母亲高大妈去领,高小金别说摸一下,就是看都看不着。
不止是工资拿不到手,高大妈还会逼着高小金向别人借钱,借的时候好听,最后拖来拖去就是不还,债主不乐意,逼迫还钱了,高大妈就会去闹债主。
不是担心高小金,而是担心债主闹大,把高小金的工作给闹丢了,每月的工资再也拿不到手。
最后债主不仅钱要不到,还生一肚子气,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亏大发了。
当然,碰上不好惹的债主高大妈也会还钱,毕竟工作重要还是借的那点钱重要,高大妈还是分得清楚的。
但谁让高家实在精明,大多高小金借钱的对象都是好说话、脾气软的女同志。这类人面皮薄,嘴笨,高大妈哭天喊地的一顿骂直接能给人整懵,哪还想得起要钱。
这就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王桂芝她本人倒是没借钱给高小金过,但她们宿舍其他几人借过,最后要是要回来,生一肚子气,于是高小金成为众人排挤的对象是理所应当的结果。
所以高小金的钱是哪里来的?
偷,可能性不太大。她们宿舍不可能,她们宿舍的人都防着高小金,根本不在宿舍里放钱,贵重物品甚至所在柜子里。而其他宿舍经过高大妈几次三番的闹事,已经不让高小金过去。
王桂芝心中思索,想到频繁出现她们寝室的陈巧儿,明白过来。
但问题来了,陈巧儿为什么要给高小金钱?高小金和高家的名声在厂里根本不是秘密,但凡多问几句,什么都能打听出来。
总不能是钱多的没处花吧?
王桂芝觉得陈巧儿不是那么傻乎乎的人,眼神看着挺灵光啊。
再想想陈巧儿对隔壁孙技术员莫名的关注,警惕心一下起来,是哪种人才会对一个技术员有着非常强大的好奇心呢?
想到上面宣传过的一些事例,王桂芝心猛的一跳。
不会吧?
她“腾”的坐起身,带着床猛烈摇晃一下,连带着她的下铺和临床跟着晃动,吓其他人一跳。
王桂芝的下铺探头问王桂芝:“桂芝,你怎么了?发什么事情了?”
王桂芝此刻脸有些发白,幸好此时光线不好,再加上下铺人仰视,看不清王桂芝的神色,她随口敷衍道:“没事没事,我坐起身拿个东西,起太猛了,不好意思啊。”
下铺人见此放下心,缩回头,回道:“没事,你下回小心一些就行。”
王桂芝再和临床的人道歉后,心脏慢慢平静一些,但仍有心惊肉跳的感觉,她感觉自己手脚发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告诉厂长自己的猜测还是当做没有这回事?
两种选择在王桂芝的脑海中激烈对决,一会儿那个站上风,一会儿另一个飙升。
王桂芝整整思考一夜,担心吵醒宿舍人,她还不敢翻身动弹,僵硬的躺在床铺上,她从没觉得床有那么难躺过,熬得她眼下发黑,大大的眼袋挂在脸上,显得她沧桑许多。
要不是同宿舍人着急上班,她精力不济的样子早被人注意到了。
艰难应付完上午的工作,因为思绪纷飞,再加上精力疲乏,王桂芝一上午没少出错,要不是她在的工位没那么危险,她早出事了,不过她依旧被组长瞪了很多次,要不是看在她以往表现不错的份上,再加上她及时说自己不舒服,组长指不定要骂出声。
到食堂吃饭,王桂芝心不在焉的吃着饭,目光渐渐坚定下来,最终做出选择。
于是下午上班后,周宁国的办公室出现一个车间女工,没错正是王桂芝。
王桂芝的手紧紧捏着裤脚,手足无措,竭力压下紧张,想要以平静稳定的声音说出自己的猜测。
她之前见过最大的官不过是主任,现在看到厂长,实在没办法不紧张。
周宁国听着对面女同志颤抖的声线,温声安抚:“别紧张小同志,我又不吃人,这样吧,你坐下喝杯水,慢慢说。”
说着周宁国拿出茶杯,给王桂芝倒一杯端来。
周宁国温和的态度极大缓和王桂芝紧绷的神经,她握住杯身,水温顺着手蔓延到心底,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厂长,我发现陈巧儿不太对劲儿。”
“她非常关注孙技术员,想方设法都要接触孙技术员的那种。”想到那种可能,王桂芝现在提起陈巧儿的名字都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陈巧儿总是出现在我们宿舍。”
“一开始我们没当回事,因为她和我们宿舍的高小金走得近,我们对她甚至带着排斥,没有太关注俩人,但昨天我发现高小金在数钱。”
生怕周宁国觉得自己大惊小怪,王桂芝迅速补充道:“不是数钱不对,而是这个行为放在高小金身上不对。高小金的母亲对高小金的钱管得非常严,每月的工资高小金都没看到呢,就已经到她妈手中。而她妈对她比较苛刻,本人吧还有些吝啬。”
王桂芝没有用刻薄的词语形容高大妈,在厂长面前要注意一下自己的用词,虽然在她眼中高大妈和守财奴、老妖婆没什么区别就是了,“因此高小金手里连一分钱都没有,但我昨天看到她竟然在数着两块钱!”
“那么钱的来源就很可疑了。我们宿舍人绝对不会借给高小金钱,不仅我们,厂里其他人也不会。原因嘛,高家比较不好相处,我们怕惹麻烦。”
王桂芝说的委婉,但周宁国依旧听出来王桂芝的意思,他点头,示意王桂芝继续说。
“在周围人都清楚她作风的情况下,唯有陈巧儿非常特别,别人对高小金避之不及,她却主动贴上。三番四次来我们宿舍,之前没见她和高小金有交情,而高小金对她的态度还非常好,以我对高小金的了解,她肯定给高小金钱了。”
“所以高小金手里的钱来自谁,可想而知。”
“一个花钱都要来我们宿舍的人,说没有图谋傻子都不信!我们宿舍都是普通人,没什么让人算计的,唯一比较特别的是我们宿舍住在孙技术员的隔壁,是唯一挨着孙技术员的宿舍,所以她肯定在图谋孙技术员!”
“所以陈巧儿绝对有问题!指不定她是……”王桂芝看一眼身后,确认没人,才往前凑近,小声说道,“特/务。”
周宁国眼中闪过赞赏,对王桂芝的观察力和警惕心非常欣赏,至于陈巧儿底细,他已经从李木和安为那里得到一些消息,如今陈巧儿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要不然她为什么会碰不到孙梦毓呢?
当然欣赏归欣赏,具体的细节周宁国却不会告诉王桂芝,说:“王桂芝同志是吧,很感谢你能够来告诉我这个消息,你放心,厂里有安排,之后你该干嘛干嘛,不要影响一些人可以吗?”
王桂芝松口气,她就怕周宁国不信,至于不影响别人这个她懂,不就是不要打草惊蛇嘛。
王桂芝立即答应下来,“厂长你放心,我出去这个门就当做自己什么都没发现什么都听到,什么都没说过,之后把高小金和……和陈巧儿两人当做空气,绝对不和俩人打招呼!”
出来厂长办公室,王桂芝仿佛卸下个包袱,精神放松下来,随之而来熬夜的疲乏感涌上大脑,昏昏沉沉,她感觉自己躺下就能睡着。
但刚刚和周宁国说的信誓旦旦,真要回宿舍王桂芝还有些不敢,哪怕她清楚陈巧儿现在应该在上工,不会出现在宿舍都不行,她还是害怕。
都是小老百姓,碰上特/务,谁不害怕啊。
要不是条件不允许,她恨不得让高小金消失,都是这个倒霉玩意招惹来的危险,等事情解决,她绝对要让高小金搬出宿舍!
实在不行……她搬!
换宿舍也不和高小金一个宿舍!
而此时的高小金正美滋滋的上着班,一想到小金库里的钱,她就乐开了花。她工作的位置距离王桂芝不远,因此她清楚地看到王桂芝此时不在上班。
仇人不在眼前,更令高小金心情舒畅,她心中狠狠的想,最好王桂芝多休几天,回不来最好!
然后一天的好心情,在下班看到面容刻薄的高大妈后瞬间瓦解。
高大妈是一个身材瘦削的妇女,身材矮小,在普遍身高不低的东北,她有些突出,再加上吊梢眼和高颧骨,任谁看都能猜到这人不好相处。
而高大妈也没有辜负她的长相,她看到高小金的一瞬间,如反弹的弹簧,一跃三尺高,瘦的和鸡爪似的手牢牢抓住高小金的胳膊,抓的高小金生疼。
高小金知道胳膊绝对会留印,说不定还会淤青,却丝毫不敢甩开高大妈的手,哪怕她比高大妈高,比高大妈年轻,甚至略带点力气都能甩开,她却丝毫没有勇气。
她不知道高大妈为什么会忽然来厂子,但无论是什么原因,她只希望高大妈能快点达成所愿,然后放她离开。
但这一次高大妈怒火冲天,她死死瞪着高小金,咬牙切齿的骂道:“你个贱皮子!说,你哪来的钱!”
敢背着她藏钱,腿都给打折!
高小金猛地看向高大妈,似是不敢相信,正要否认,但在看到高大妈恶狠狠的眼神后,否认的勇气一瞬间消失,但还是抱着侥幸心理,用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回答道:“妈,我真的没有钱,我的钱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高大妈一巴掌甩在高小金脸上,这巴掌没有丝毫留情,高小金要不是被她拽着,绝对会被打得一个趔趄。很快高小金的脸红肿起来,甚至她的嘴角都有点点红色,似是流血。
但哪怕被打成这样,高小金都不敢反抗,不仅不敢反抗,之前侥幸的心理连带着被打散,哭都不敢哭,生怕招致高大妈更加恶毒的对待。
高大妈此时的眼神根本不像在看女儿,而是像在看仇人,她厉声道:“再问一遍,你的钱到底哪里来的?”
高小金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是……是陈巧儿给的。”
高大妈质疑的看着高小金,“陈巧儿为什么会给你钱?”
“她……她想在我宿舍,但……但我宿舍其他人都……都不愿意搭理她,她……给我钱,我……就让她待了。”
高小金竭力忍住哭声,吭哧吭哧说完,根本不敢看高大妈的脸色,静静等待来自高大妈的惩罚。
她不知道自己藏钱的地方为什么忽然暴露,她只知道此时高大妈十分生气,而她绝对不会被轻易放过。
但来自高大妈的巴掌却没有落下,高小金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至于高大妈放过她的猜测,她根本连想都不敢想,只以为高大妈在想惩罚她的方法。
谁知高大妈却忽然松开捏着高小金胳膊的手,说:“陈巧儿那么有钱?”
“不知道,但应该是吧。”高小金哪知道陈巧儿有没有钱,反正只要她能得到钱,管陈巧儿有多少钱呢。
高大妈眼中精光闪烁,“她今天还会不会去你们宿舍?”
“不知道。”
高大妈气结,重重一巴掌拍在高小金背上,“你还知道什么!”
一巴掌打得高小金身板一缩,赶紧解释,“我真的不知道,她每回都是想来就来了。”
生怕高大妈不满意,高小金补充道:“不过最近几天陈巧儿出现的有些频繁,今天来的可能性还挺大。”
高大妈满意的一哼,“走,去你们宿舍!”
说完高大妈风风火火往女生宿舍楼走去,别看个矮,走路一点不慢。
高小金一点不敢耽搁,都不用高大妈催,紧紧跟着高大妈走。
走到她们那层宿舍走廊,高大妈远远看到高小金宿舍门口有一个人在那站着,问高小金:“那是陈巧儿吗?”
高小金仔细辨认,“应该是。”
高大妈开心一笑,眼中闪过贪婪。
她这闺女还是太嫩,每回要钱只要那么一点,小家子气十足,要钱还得看她的!
想完,高大妈三两步走上前,越走近越确认,高大妈看着陈巧儿柔柔弱弱的眼神和气质,眼中闪过不喜,狐媚子一个!
但不喜归不喜,钱没有错,高大妈笑着对一头雾水的陈巧儿打招呼:“哟,这就是陈同志吧,我都听我闺女说了,说你特别善良,特别大方,你有一口吃的就会给我闺女一口喝的,我特别开心我闺女能交到你这样的同志,不像别的人,对我家抱有偏见,还排挤我闺女。”
高大妈习惯大嗓门说话,因此此时的话传遍走廊,对于她话中“别的人”指谁,整栋宿舍楼都一清二楚,还能是谁?她们这群不愿意借钱给高小金的人呗。
不过哪怕高大妈嗓门再响,走廊上都没有一个人出来看,甚至刚刚还在走廊上活动的人要么离开这一层,要么进屋躲避。
没办法,惹不起,她们还躲不起吗?
至于有没有贴在窗户或者门上偷听,只有同宿舍的人才会知道了。
陈巧儿看着面前矮小的老太婆,心中涌起厌恶,尤其看到老太婆竟然还想用她肮脏的爪子抓她的衣服,更是想吐,她立即躲开,不让高大妈碰到,但面上却温温柔柔的说:“你是高小金同志的母亲吗?”
陈巧儿躲过她的手,高大妈很不高兴,但为了钱,还能忍,“是是,我是她母亲。”
没说几句,高大妈开始图穷匕见,“哎哟,陈同志,说来不好意思,我们家里困难,一家七八口生活在一起,喝口水都得节省,每天都会吃不饱,我的小孙孙饿得睡不着,半夜醒来直哭。”
“我心疼一家子,但我一个老太婆没有本事,挣不来钱。幸好我家小金有本事,她可孝顺了,总是想方设法贴补家里,每月工资按时上交,就为了给家里添口饭,现在有了你对我家小金的支持和关照,我真的放下不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