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有假的?我都找你说多少回了,你总也不同意。”袁东海略带抱怨,再大的气也生完了吧?
万云细细思考其中的可行性,来是可以的,不管他生意如何,至少能帮自己分担一部分支出,不过肯定得约法三章,可不能就让他这样随意搬进来。
“袁东海,我们去年吵过架,可都没忘记啊。”万云见他点头,沉吟一阵,继续说,“就跟彩虹说的那样,你过来卖早餐,里头的桌椅你可以用。但是到了中餐和晚餐,就必须优先我这儿吃饭的客人。”
“行啊,这不是应该的吗?”袁东海听万云的语气,越来越有戏,人都精神起来了,坐得笔直,不管怎么样,先答应下来再说。
林彩霞和胡小彬在旁边磨磨蹭蹭地扫地擦桌子,竖起耳朵听两人说话,被万云看见了,万云不悦:“都在这儿干嘛?现在没客人,去后厨整理一下今晚的菜!”
“哦,好。”林彩霞只好拿着抹布,挤眉弄眼,拉着胡小彬进了厨房。
袁东海看两个小的走了,也放开来了:“万云,我…我保证,往后再不会发生去年那样的事了。真的,我虽然笨了点,但我真不是坏人啊!”
万云能说什么:“你要是坏人,我店里的门你都进不来!”
袁东海笑,但随即又说:“那,一定要三成吗?”
三成是有点过了,万云就说:“那就25%,再少就不行了,我这里的好处你也看得见。每天的账本,都是分开算的,你的那本也由我这里统一收,我给你单开一个抽屉,你也别说我贪图你的钱,彩虹说得对,亲兄弟也明算账。卖出去多少东西,你自己记一本,我这儿一本,每天都对数,互相签字。”
“这么麻烦!”袁东海挠头,“我又不怕你框我,全都你记就行了,我相信你!”
万云还是摇头:“你答应了分账本,我才敢让你搬进来。”
这也是她最近跟着江曼一起学了些会计常识,才如此坚持要分开算钱的,钱的事,一旦混在一起,后面麻烦的事儿多了去了,拆都拆不开。
袁东海看万云一脸严肃,为了不再继续在五十米街上风餐露宿,就点头答应了,两人说好了一定要签合同,不过袁东海今天还是要推着板车回五十米摊,走的时候兴兴头头的,说要去找小马租上下铺,他立马要从番禺搬到餐馆楼上去!
等和袁东海说完这些话,万云自己坐在收银台前愣了许久,她的背后是执黑鞭刚猛的赵财神,显得万云的腰越发得弯,她看看自己那双手,这几年烦心事一直没断,手心的掌纹杂乱起来。
外头的阳光落了一半在店门口,胡小彬和林彩霞在后厨和谁说话,听着像是郑阿姨来了,三人似乎在分什么东西吃,笑声模模糊糊的。
万云眯着眼,放下笔,忽而感到一阵孤独和无助。
她以为自己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以为自己会永不低头,以为自己永远向前,原来不是的,她也会妥协,也会软弱,也会在困境中寻求一条折中的方法。
袁东海是个好朋友吗?是。
袁东海是个好搭档吗?不一定,万云到现在都觉得不确定。
自己和餐馆的生意会被困在这个阶段多久呢?万云苦苦思索,不得其解。
带着点后悔和冷静的情绪,万云放下手上的账本,锁上柜子,叫林彩霞过来看好前台,决定大中午的时间,到昌江精密去找周长城。
门口的保安对周长城说:“周工,你爱人在门口等你。”
周长城从伏案的办公室抬起脑袋,谁?小云!她怎么来了,中午正是下班生意好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他没管手上的活儿,丢下笔就往外头小跑出去。
周长城着急忙慌地出来,瞧见万云正和肥伦闲闲地说话,心里的那点扑通才往下平复了一些,还没走前就喊起来:“小云,怎么啦?”
“城哥!”万云一见他就露出笑,又跟肥伦说再见,走几步过去,才小声说,“就是想你了。”
两人不顾旁边还有人看着,拉着手,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开始说话。
半中午找过来,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周长城半搂着她,温柔地问:“到底怎么了?”
万云这才把答应袁东海来店里的事情说了,声音闷闷的:“城哥,我真是脑子发热了。跟他谈条件的时候,还觉得自己井井有条,算得清清楚楚。等袁东海一走,我就开始忐忑、不确定起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可是生意确实很一般,我有点担心,我们究竟能撑多久。你看,像是这个时间段,正是生意好的时候,可我们那里,光是彩霞和小彬两人都能忙活得过来,我走开也没关系。”
周长城听完万云的话,也认为事情颇为棘手,金钱和人情混在一起,从来都是复杂的,可最近这几个月,他看万云为了餐馆的生意辗转反侧,头发都掉了不少,他成日在昌江从早忙到晚,也帮不上什么忙,斟酌又斟酌才开口:“既然答应了他,就让他先搬进来吧。大家说起来也是熟人,知根知底的。反正店是你的,后面袁东海如果真有什么过分的举动,我们把他赶出去就好了!你脸皮薄,我替你赶!”
还没开始合作,就要开始打算最坏的后果了。
“开这个餐馆,我感觉自己变了许多,做事情都不如以前笃定了。”万云有些怀疑自己的本心,没想到在实际生意面前,还是选择了屈服。
周长城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就说:“都是为了生存下去。你尽力了。”
万云鼻子发酸,为了自己的变化,伏在周长城肩头,小小哭了一会儿,哭完继续回餐馆上班,拿着那两块木板在门口招呼客人。
不过,令万云心中感到温馨的是,桂春生知道了她的快餐店生意不好,就在他所任职的报纸副刊上,写了个餐厅合集的文章,标题就是《海珠工业区平价实惠快餐店排行榜单》,名列第一的就是万云的云记快餐,也算是他利用自己的职权,小小地为小辈谋了一点福利。
因为桂老师这篇文章的缘故,万云的快餐店生意有了点儿起色,不过这种起色并不显眼。她把那份报纸裁剪下来,用相框挂在餐厅的墙上,对每一个来吃饭的客人都说:“看,我们餐厅好吃是上了报纸的!下回记得带朋友过来!”
那时候能登上报纸和电视,是很威风的事情,所以云记快餐在周围一些固定的客人中,慢慢开始有了点小名气,一说起来,就说是报纸上都说好吃的快餐。
而袁东海在那日后,跟万云签了提成协议,放弃了原先的板车,也搬入了万云的快餐店,他主要是卖早餐,还是老几样,汤米粉、包子和鱼丸,尽量不和万云的卤蛋小食重复。而到了中餐,他这个摊子是收起来了,因为袁东海要上楼去睡大头觉,下午又下来卖晚餐。
袁东海真是托了万元的福,他的串串生意减少了,但总体的生意流水上来了,一个月高峰的话竟能达到一千八。主要是因为附近的早餐大多都是推车来卖的,极少有像袁东海这样,餐厅里还有几张桌子,能让客人坐下来吃,就这几张小桌子,成了他为数不多的优势。
袁东海生意好,万云也高兴,这意味着自己的抽成拿得多。
就为了这个抽成,万云都觉得从前的口角值得原谅。
不过,林彩霞有意见,因为袁东海的客人要是弄脏了桌子,是她收拾的。
为了哄好林彩虹这个妹妹,袁东海每月掏出二十块钱给她,说是她的辛苦费。
胡小彬见状,立马挺着胸膛说:“海哥,你要是补贴我二十块,我也每天早上给你擦桌子倒垃圾!比林彩霞还勤快!”
林彩霞立即和胡小彬斗起嘴来:“你少在这里抢我工资。云姐平常教你做菜还不满足吗?往后你都是大厨了,还抢我这二十块钱的蝇头小钱。”
胡小彬被林彩霞一顿抢白,嘿嘿笑,不好意思说:“云姐教我做菜是很好,可我还是想多赚点钱。”
“哼,谁不想多赚点钱?”李彩霞把袁东海刚给过来的二十块塞进裤兜里,“胡小彬,你说你要赚这么多钱干什么?是不是要储老婆本?”
“胡说,胡说!我都没有女朋友!”胡小彬被林彩霞逗得脸都红了,甩着手上的扫把,“我要给我家里寄钱的!我奶奶老了,我弟弟妹妹还在读书呢!”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是个大孝子!”林彩霞不逗她了,哼着歌儿,无忧无虑地用鸡毛毯子扫着铁橱柜的灰尘,想着多出来的二十块可不能让她姐存到存折里去了。
万云和林彩虹说好,每个月只给林彩霞留三十块钱零花钱,其他的工资全存入存折里,不到彩霞手上,存折放在林彩虹那儿,所以林彩霞手头的钱一直都是很有限的。
这种年轻人的斗嘴,每日都上演,文斗非武斗,无伤大雅,万云都习惯了,只是笑。
就在万云不停调整平衡自己店里生意和内心的时候,桂春生晕倒,被送去医院了。
周长城刚和香港那头开完会,回去就接到了桂春生报社的电话,问他是不是桂老师的亲戚,急急地说桂老师突然晕倒,被送去了医院:“我们翻到他的电话本,上头写着如果有事情,第一个电话要打给你。”
“是是是,我是!”周长城立即站起来,打翻了桌上的水杯也顾不上了,“他怎么了?身体情况稳定吗?在哪个医院?我马上去!”
“不知道情况,已经被救护车接走了!你最好带点钱,恐怕要住院!”电话那头大概是桂春生的同事,终于联系上了人,赶紧给周长城报了个地址。
周长城挂了电话,摸出口袋里的五十块钱,又跑去找同事借了两百,临时临急请假,冲到云记快餐,还未进门就叫:“小云!”
万云拿着把尺子在量厨房那个空位的尺寸,之前想在这儿放个冰柜,但现在生意一般,计划只能往后推。
“城哥?”万云从厨房踏出来,看他跑得一头汗,还大喘气,惊诧问道,“怎么了?”
“拿两百块钱,快跟我走!”周长城一把拉过万云,“桂老师进医院了!”
第164章
周长城和万云夫妇赶到医院急诊门口去的时候,抓着路过的护士就问是否有个叫桂春生的中年男人被送了过来,是救护车从报社接过来的。
他们打听的时候,就有两个男人从后头走过来问:“哎,你们是桂主任的亲戚吗?”
周长城和万云回头,急得口干舌燥:“是是是!”
“我们是桂主任报社的同事,他晕倒时,是我们送他过来的。”戴眼镜的男人说,又指着旁边平头的同事介绍,“我叫安国,这是我同事阿蒋。”
“两位,大恩不言谢!”周长城对面前两个略微有些面熟的男人拱手,急着问,“桂老师怎么样了?”
“还在急救室,医生刚刚说打过针了,血压很高,有点低烧,吃过药,还在半昏迷的状态,要观察。”说话的是阿蒋,“进医院了,桂主任估计要受点罪,不过医生说送来得及时,没有生命危险,也没有到中风的程度,只是过两天等他好点了,还要再检查一下心脏。”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万云这才想起,眼前的两个男人,就是他们刚到广州时,在楼梯口处说桂老师小话的那两人,没想到还在桂老师手底下待着,也有好几年了,不过现在不是扯前尘往事的时候,也没什么好扯的。
看到周长城和万云来了,送桂春生来医院的阿蒋和安国也算是放下一桩大心事,刚刚桂主任捂着心脏晕倒,打碎了桌上的杯子,吓得他们魂都没了,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把人从三楼办公室背下来,上了叫来的救护车。
初夏的天气,这两个男人出了一身汗,总算见着桂主任亲戚了,来了就好,不然他们两个作为下属,在这里好多事情实在不好做主。
周长城和万云得知桂老师的情况大体上还算稳定,那颗心放回肚子里,这才有功夫感谢面前的两人。
安国和阿蒋看样子也没有特别要邀功的意思,互相看一眼,由安国先开口说:“不过,桂主任前头还有些费用要结,住院先交押金,病房那头,你们看是...?”
喔,这个,周长城立即反应过来:“好,我跟你们一起去,在哪里缴费?”
安国一听,立马带周长城去收费窗口,让万云和阿蒋在观察室的门口等着,以防医生出来叮嘱医嘱。
周长城从兜里拿出带来的所有钱,把救护车和急救的钱付了,还有一些是安国他们代付的,也都还了。
收费员手上快速写单,头也不抬,对周长城说:“这个病人从抢救室出来后,今晚就住在后面那栋大病房里,目前还有两个空床位,你们要陪护吗?”
周长城想了想问:“有没有人少些的病房?”他记得以前桂老师都是尽量找单人间或双人间的,桂老师喜欢安静,他不一定会愿意去大病房。
那收费员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眼眼前的家属,提醒道:“二人间的病房是有,但收费高。”也是他们幸运,如果遇上病人多的时候,这种双人间或单人间的病房都是优先高干和有关系的人,有空余才能给到桂春生。
周长城看了收费员递过来的价格单子,还给她,说:“劳烦你帮我安排一间二人间的,”又把手里的钱递过去,“剩余的押金,今晚我过来交齐。”
不单只收费员,就是安国都多看了周长城一眼,这亲戚对老桂也够大方的。
周长城不是要摆大款,只是单纯认为桂老师这人在衣食住行上是颇有些个性的,他享受惯了,就是住了几年的牛棚,也没有把他这种习惯给改掉,何况病中若是对病房不满意,还得换地方,太折腾病人了。从前周长城照顾过生病的周远峰,知道生病的人性情不容易哄,有点不顺利的地方,立即就能闹起来,他这也是防患于未然,现如今他们也能多少回报一点桂春生了。
万云在急诊那头等着周长城和安国回来后,忽然问了一句:“除了我们,你们报社还给谁打电话了吗?”
阿蒋摇头,说:“我不太清楚,送桂主任上救护车之前,我只记得,当时另一个同事着急忙慌去翻他的电话本,第一页就写着是周长城的号码,下头还有一行字,说是如果自己有事就打这个号码。其他就没有了。”
听完,周长城和万云对视一眼,那就是裘阿姨也没有通知。
“我现在就去给裘阿姨打电话。”万云轻声和周长城说。
但偏偏现在在临近中午的时候,裘松龄不在办公室,她办公室接电话的下属说是出去吃饭了,让万云留言。
万云说:“麻烦你和她讲,桂老师有突发情况被送进医院了,请她今天有空来医院一趟。”说完又把医院的名字和地址告诉了对方,“让她直接来急诊门口就行,周长城和万云会在这儿等她。”
“好,等裘小姐回来,我马上和她讲。”电话那头的女下属收了线。
趁着万云去打电话,周长城问眼前的两个男人:“听两位说,是桂老师情绪激动引发的血压高升,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平日里桂老师是有脾气,但这两年生活越来越趋于平静,很少有这样大动肝火的时候。
此时刚好万云也小跑回来了,听到他们在说桂老师一大早就晕倒的事,开腔时就带了点先入为主的不客气:“是报社和工作上有什么事,刺激到他了吗?”
不然她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来。
“不不不!不是我们工作上的事。”阿蒋连连摆手,和安国面面相觑,两人脸上都有种窥见别人隐私的尴尬,对万云的态度也来不及计较了。
安国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传真纸,递给周长城和万云,不好意思说道:“我们在送桂主任来的时候,他手上就攥着这张纸。我和阿蒋...也看了两眼。”又赶紧换话题,“你们看看,纸上面提到的名字,你们认不认识?”
周长城和万云疑惑地接过来,快速地扫了一眼,上头只有几段文字,但字字沉重。
“爸爸:
三月份,世明与友人在加拿大冒险爬山途中,失去踪迹七日,迷失在山野中,后发现身体失温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