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这次租摊位,忙活一个多月,其实也赚不了什么大钱,撑死就五六千,弄得现在还欠了彭鹏一个人情,但把它张罗起来,多少能让自己手头上不那么紧,餐厅生意几个月不好,他们不能如此被动等着,可能想的方法实在有限。
彭鹏酒量很好,根本没醉,他今天看周长城一坐下,时不时望过来,那种熟悉的求人办事的神情,就知道肯定有事儿,果不其然就来借钱了,这哥儿们总算上道了:“兄弟,借钱的事儿,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借条就不用写了,你和万云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哪个人做生意不需要一点周转?今天我帮你,明天你帮我,都很正常。”
周长城略带感激地看了眼彭鹏,这个朋友一直都仗义,遇事肯相帮,这几年,他和万云没少麻烦他。
“行了,不肉麻了,回去再喝两杯,今天哥儿们再当爹,高兴!走走走!”彭鹏不跟他多说了,拉着周长城回去喝酒。
周长城陪彭鹏喝了两杯,看万云站起来,马上跟上去,把五千块给她,让她放好,一笔钱分开两处放,分散被贼人惦记的风险。
万云手里揣着钱,急急用黑色塑料袋扎好,收在胸口贴身的衣服口袋里,简直不知说什么好,她以为这回借钱得过五关斩六将呢,彭鹏多精明的人啊,没想到一开口,他就拿出来了,心里不免对他也多了几分铭感,又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她之前对万雪这个亲姐,借钱都不如彭鹏大方呢。
彭鹏当然大方,除了做生意赚钱,他在牌桌上手气也很好,有时输有时赢,小麻将赢不了钱,但一旦打大牌麻将,手气立即转风头好起来,这一万五,就是他昨晚两个小时内赚回来的,轻松赚来的钱,借给朋友做生意,拿个小人情,挺好。他很自得。
自然,这些前情提要,周长城和万云都是不知道的,他们只有欢欣喜乐地把钱拿回去,在年货摊摊位正式放租之前,去交了一万六的费用,接着就是张罗搭建的事儿。
朱哥和冯丹燕都被周长城万云这对夫妻大手笔租摊位的事儿给震撼了一下,立即给他们介绍了两个做事靠谱的工人。
万云跟朱哥谈价格:“来两个人,就搭建和拆除要辛苦几天,我一共给他们两百块,包一顿中饭。这样行吗?”
“行啊,怎么不行?现在年底没活儿了,能赚多少就赚多少呗。”朱哥不和万云扯一两百的钱,不过又问,“那些绳子竹竿儿和防水塑料布,你有吗?”
万云摇头,她没那么多。
朱哥便说:“那这样,你给我掏三百六十块,我让他们把这些都给你弄好,我们工地都有。你花点钱,也省省心。”
万云一听,价格不贵,立即答应了。
“阿云,你给我留个位置,十平的,我和你靠着就行。”冯丹燕跟她讲,“你不是也要开摊子吗?顾得过来吗?”
“顾不过来也得开啊。”万云也无奈,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只能逼着自己往下走,不然餐馆那半死不活的生意,和彭鹏一万五的外债,再不弄点钱回来,绝对能成为她和周长城的噩梦。
“那我不收你额外的钱,我们就选对着银行的两个摊位,只有林彩霞一个人在的时候,你替我多看着点她。”万云只好先割让了一个摊位给冯丹燕。
冯丹燕当然说好:“放心吧,我和朱哥一起去,三个人,看两个摊位还是可以的。”
让利给冯丹燕,万云是没什么抱怨的,她们的交情到这儿了,何况朱哥也一直很大方。
那三百平米,万云划了个大概的图,五个二十平的,十八个十平的,四个五平的,隔日就让人来干活了,一天都拖不得,拖一天就是钱。
连排的摊子搭起来的时候,看着颇为壮观。
有人还在感慨,今年街道办做事情更周全了,竟还给摊主们搭棚子,结果去问的时候,才发现这些空位置被人承包了,而且价格涨了一百到三百不等,竟比往年贵了这么多,个个怨气冲天,甚至还想去推倒这些好不容易搭起来的摊子。
叶小芝和万云夫妇就知道会有这个情况,他们早早就叫了治安队和街道的人过来,半是威胁半是劝服,说这并不是不合规的,都是有合同可循的。
看官方出来说话了,那些个小摊主才忿忿地开始选摊位,有人不在乎加钱,直接在他们两人的摊位里定了下来,有人是一分钱都不愿意让叶小芝和万云赚,选了去一些较偏僻的位置。还有一些看到万云和叶小芝承包大面积的摊位,也一下子去街道要了个几百平,不到三天,这条街的年货摊就被几家人给“垄断”了,剩下的全都是些角落的位置。
刚开始,叶小芝和万云两人的摊位都不好租,甚至还要受人白眼和咒骂。
他们两家人各摆了个桌子,相邻不远,守护相望,就是怕有人来闹事,可以互相帮衬一下。
等过了一阵子,越发接近年关,往年要租摊位的摊主们才发现,如果不在这几家人里头租位子,那几乎就没什么选择了,所以只好咬牙多交了钱,一周后,这些摊位才慢慢出手。
万云那阵子做梦都是搭建好的摊位租不出去,半夜醒来,披着衣服喝水,听着外头呼呼响的冬风,恨不得赶紧到天亮去做事。
江曼是很后面才来租摊子的,她赚钱的方法太多了,跑完几个兼职才来看位置,她以为今年和往年一样,摊子是陆续被租出去的,结果今年有变化,好位置早就被挑完了。走了一圈,看见万云坐在招租桌子前,她傻眼了,怎么人还能这么做生意啊?街道也能同意?
万云笑看她:“曼姐,怎么样,要不要租我这头的?十平米的还剩下五个了,先到先得,过几天,就连这几个位置都没有了。”
江曼岂是这样容易受环境限制的人,脑子一转,就说:“阿云,你不是说缺人看摊子的吗?这样,你给我一个正常价格的摊位,我带着宝生一起来,帮你一起看。”
就知道江曼会说这样的话,万云不是不心动,江曼算帐是很厉害的,眼尖手快,反应迅速,有她在,每一日进出的钱,出错概率会小很多。
丹燕嫂是马大哈,林彩霞经验始终差了点。
江曼看万云犹疑,加大砝码:“你还是卖老张那儿的台历吧?我也进了一些,应该没你进得多,我这儿另一半还是在卖糖饼和挂件,我们两个摊位如果摆在一起,也不会恶性竞争。”
万云看她卖力说服自己,又笑了笑,写了个“已租”的条子给她:“曼姐,我们是什么关系,是邻居又是朋友,不收租就不收嘛,你赶紧去占位子吧。丹燕嫂隔壁那个已经摆了桌子的摊子,就是我的。接下来一个多月,我可就要靠你和丹燕嫂两人一起保护了。”
江曼接过条子,抚掌一笑:“万老板,大气!我答应帮你看摊子,绝对不食言!”
正因为知道江曼做事靠谱,万云才肯退让这一步的。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周长城和万云两人每天都要去年货街报道,每一日琐碎的事情简直比芝麻还多,成日不是跑街道办,就是和治安队的人打交道,有些摊子的绳子和竹竿不稳固了,还得周长城动手去修,塑料雨布被刮跑了,又要找新的来盖上,还有夜里失窃的问题,请来的两个临时保安说夜里太冷了要叶小芝和万云加钱,等等等等,烦不胜烦,防不胜防。
不做房东,根本不知道房东的苦楚在哪里。
而餐厅那头,过了元旦,生意实在太惨淡,一天只来十多个人,收的钱不够水电费,只能提前将近一月的时间给胡小彬和林彩霞放假,早早关门。让万云心里稍稍平衡一点的是,其他餐馆也好不到哪里去,每人都在死死支撑,等明年的春天罢了。
胡小彬是第一年出来打工,早几个月,想家想得偷偷哭,一放假,拿着云姐发的红包,下午就去车站排队买票了,买完票,又紧张兮兮和万云说:“云姐,你放心吧,明年我还回来打工的。”生怕万云会炒他。
万云好笑,自己也不自觉间成了他人的依靠:“回去吧,过个好年,路上别和陌生人说话,别贪小便宜。餐馆不会跑,你元宵节前一天回来就行。”
林彩霞没走,留守年货摊,过阵子她会回番禺和林彩虹一起过年。
餐厅关门了,万云就全副精神集中在年货摊上了,就是周长城,到了后半个月,订单断断续续做着,不算特别忙,他立即请了半个月的假,过去跟万云一起守着。
这年头,女人家做点生意不容易。
叶小芝明明比莫阿球更强势、更聪明,但人人就要说一句这女人再厉害,也要听老公的话。万云和叶小芝的处境差不了多少,人家一看是个年轻女人坐镇租摊子和摆摊子,立马态度就轻慢了,只有周长城在旁边,才不敢在语言上轻薄于她。
女人可真是憋屈死了。
为了赚钱,忍忍忍!
这个年关过完,周长城和万云都掉了五斤肉。
等彻底把摊位都拆完了,两对夫妻和其他两个大租户,都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前两日,看年货街临近收尾了,有人不服多交了几百块租金,开始找他们几个大租户的麻烦,要不是街道三不五时派人巡逻,治安队的人也经常过来,估计就要打起架来了。
叶小芝莫阿球和万云周长城完全是硬顶着到年二十九才收工的,那些早早退租的摊子,他们都让工人提前拆了竹竿和绳子,恢复原状。
今年街道大面积租摊位给个人,引发了往年那些小摊子们的愤恨之情,甚至还有人拉着记者来想做报道,要批评街道黑心,是否收了别人的厚礼?也要批评这些钻营投机的大摊主黑心!
街道办那头,多少有点后悔给万云叶小芝等人开了这个头,没想到群众的反对声竟这么高,竟多次去上级单位投诉他们工作不到位,于是开会过后,决定往后都不能这样大面积分租给个人,一切摊位都只能由街道本身做房东,一个个分租出去,保持最初的价格。
所以像万云叶小芝这样的大租客,只有今年出现了,往后再没出现过。
像极了那些年的某些经济现象,喝到头啖汤的,永远是敢于第一个冒着风险扛后果的人,后头人见前人赚到了大钱,甚至权衡过风险,准备冲进去捞一把,再想喝一口汤,就发现法规收紧、竞争更大、反对声更响亮,甚至失去机会。
而周长城和万云回去开始数钱,除开前头找彭鹏借的租赁款和找老张进货的成本,他们今年苦兮兮地赚了一万二千三百块利润,绝对劳心劳力的辛苦钱。从老张那儿进的的台历比租金赚得多,两口子真是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这一趟折腾是为了什么。
不过这些钱,总算也能开支掉前面餐馆装修的所有欠款,那就还剩下九千一。
好在年底了,万雪那边卖歌星磁带和台历,小赚一笔,一下子给他们还了八百,于是周长城和万云两人手上的钱,刚好到九千九这个有意思的数。
第163章
春天随着春风春雨而来。
这个年,周长城和万云过得很是平静,年底那两个月把他们给忙坏了,也就大年初一去餐馆门口放了两串鞭炮,挂了生菜,几乎再没有出过门。
过了元宵,工业区的餐馆们陆续开门,大家互道恭喜发财。
去年底生意一般,今年再次开门时,万云对着赵公明元帅像敬了三根香,拜了又拜,有种把现实寄托在财神爷身上的虚幻感。
到了三月,餐馆的生意比去年底好一些,工业园的工人们陆续回来,开始勉强平衡了,可算起来,仍然是不咸不淡的,一个月下来,不到三千八的现金,减掉开支,真正到手上就没多少钱了,何况还有税费。
他们这种小餐馆,小老板们都不会主动去税务局,但税务工商的人每个月都会有人来巡查,万云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对付那些看不懂的税务条款和表格,每报税一次,就要晕乎一整天,最后还是不得不去求助了江曼,江曼去年底受了万云在摊位租金上的恩惠,好心教她如何填报,还说这些都不是特别难,基本上每个月都是有例可循的。
来了这么两回后,万云想开了,一年以一百二的价格,请江曼过来帮她做这件事,自己的心思还是放在厨房和生意上。
一到工厂的下班时间,她就站在门口,敲着两块“邦邦”作响的木板,笑容可掬地吆喝:“快餐快餐!好吃下饭的快餐,有卤肉,有卤蛋,还送例汤!欢迎进店品尝!”
别说,万云这么一吼,客人确实比之前要多了一些,就是挺费嗓子,周长城每天都给她泡胖大海和罗汉果喝,甜滋滋的罗汉果,喝得万云舌头都尝不出其他味道了。
而大概四月份后,万云做了个到后头回想起来,都不知是对还是错的决定。
已经快半年了,生意还是半死不活的,她让袁东海道自己店里来卖早餐,跟从前两人在五十米街上配合得一样。
万云挪开一张桌子,让袁东海占了门口两个平米的位置,卖米粉和包子鱼蛋,那辆板车就彻底抛掉了,不算租金和其他任何杂费,只从他每一日的收益里收25%的提成。这个数,是万云认为既不欺负袁东海,也没有让袁东海占便宜的比利。如果他一个月的流水有一千五,那至少可以帮万云把三个员工的工资支出给抹掉。
这件事回头细说起来,其实还是因为林彩虹起的头。
元宵节前一日,林彩虹送林彩霞过来上班,难得出来一趟,自然要找袁东海和万云吃饭,她也是有些想做和事佬的意思。
袁东海和万云两人,见了面虽然还打招呼,可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好好说过话了,林彩虹也是知道这个情况的,她是觉得大家的交情如果就这么放任不管的话,最后渐行渐远,就太可惜了,何况她跟两位同学都没有仇怨,因此一把林彩霞丢下,就张罗着去吃火锅。
林老板如今比两位同学都富余,因此这顿算她的。
刚开始,万云和袁东海坐在火锅边上,还有点不太自在,双眼都不怎么看对方,只是单方面和林彩虹说话,可怜林彩虹本就不是有什么好口才的人,左支右拙的。
毕竟是这么几年的朋友,过了一阵,万云和袁东海还是说起话来,话题也渐渐打开,林彩虹吃着烫熟的鸡肉,吐出一口重气。
袁东海用长筷子搅动着火锅里头的食物,大大咧咧地抱怨:“今年怎么那么多雨,天天都下!我现在买了把大伞,放在李长毛那里,一下雨就只能撑起来,可板车太大,又盖不住。雨势大的时候,连躲都没地方躲。两包鱼蛋进水,隔天就长毛了!”
说着,又自嘲道:“要是去年我没有鬼迷心窍,铁了心跟万云一起开餐馆,现在说起来,我袁东海怎么说也是小老板一个了。哪里还只是个卖鱼蛋的小摊贩?”
万云本想说,世上没有后悔药,但想想自己的生意也一直没起来,笑别人的心思就淡下去了,夹起一个牛肉丸,沾了沙茶酱,说:“小摊子有小摊子的好,每天做多少收多少,交点租金,也不用对其他人负责,压力不大。我那儿是有个门面,可生意并不好做,一睁眼就是流水般出去的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赚回来。”
万云烦呢,她找不到方向,就是本钱都还没完全收回来。
袁东海嘿嘿笑,自己也不好接什么话,给万云和林彩虹都夹了不少肉:“多吃点!”
林彩虹吃出了汗,脱掉外套,突发奇想,放下筷子,说:“万云,你干脆在餐馆里划个小区域出来,租给袁东海,同一个收银台,分两本账,他一本,你一本。你从中收取他的一部分提成,作为水电和租金,这样两个人既互相不分对方的钱,合作起来也清爽。袁东海不用在外头风吹日晒,你又能减轻一点租金负担。皆大欢喜。”
这个建议,自然是随口一提,林彩虹也没想着万云和袁东海会接受,当是闲聊罢了。
其实就是万云都不认为自己会再重新接纳袁东海进入如今的生意轨道内,去年被袁东海临时反水,让她对朋友合伙做生意这件事颇为警惕,更担忧袁东海那张嘴要是一个管不住,就惹出什么不好看的动静来,因此听完,也只是笑一笑。
袁东海则是把林彩虹这番话放在了心上,他急于摆脱现状,又没有更好的方法。万云虽然一直说生意不好,但已经是雇了三个工人的老板了,而自己还跟一滩烂泥一样坨在五十米街当那个小摊贩,只是万云脾气硬的时候是很硬的,去年自己是把她狠狠得罪了,现在又黏上去,真不知如何说服她。
这顿饭后,两人关系破冰了不少。
袁东海三天两头推着板车跑到云记快餐附近去,车子一摆,两腿一翘,拉着林彩霞胡小彬就瞎吹水,万云有时候也会跟他说几句,到了中午和晚上,袁东海甚至还会帮着拉客人进店吃饭,他那个板车占了街上的位置,被城管的人赶走,就又回五十米街,但第二天还来。
万云其实看出了袁东海的意思,他是想来自己店里的。她做过小贩,知晓其中艰辛,广州的春夏天是很多雨水的,轰隆隆打雷时更是吓人,有瓦遮头自然是比暴露在风雨中要好。可万云仍□□着,袁东海尝试开口,她也不接话。
一直到四月初,万云一算账,三月份的总收入是三千一,店里每月的各类固定支出就已经到了一千七,还不算跟林彩虹和屠宰市场里的采购数目,真正落到自己手上的还不到五百块。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万云是真的有点恼火了,从结婚开始,直到现在,也勉强算是一直在做生意,没有断过,可从未像这样被困住过。
恰好袁东海那日过来说话,又半带玩笑的性质说:“万老板,你这张桌子放在这儿也没用,干脆拿开了,让我入驻,给你交房租,到时候你店里既有午餐晚餐,还有早餐,比其他做正餐的餐馆全面,人家只要想吃饭,想到你这儿一天三顿都开门,不自觉就会到你这儿来。”
万云正在收银台算账算得上头,一听袁东海的话,头也没抬,脱口而出:“你要来就来呗。只要你答应,你的钱全都收到我这儿,记两笔账,半个月清一次款,每清款一次,我就在里头抽30%。要是同意,我明天就给你挪桌子。”
袁东海一听,极度惊讶,真是突如其来的惊喜,今天居然有戏?可要抽三成!也太多了吧?就凑上前去打商量:“三成,三成是不是太多了?万云,少一点,再少一点点。”
万云放下手上的笔和计算器,抬头看额头已经开始长褶子的袁东海,惊了一下,还真是长年纪了:“你真想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