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袁东海还想开口,她立即说:“胖子,你为什么不跟刘秀玉商量着另起炉灶呢?老在我这儿打转也没意思。反正你们迟早要结婚的,去租个好店面,同手同脚做个夫妻档不是更好吗?”万云的话很快,根本没让袁东海插嘴,“你要是不知道怎么找店铺,小马现在手上有几个还不错,租金也合适。”
袁东海没想到万云竟会说出这样不留情的话来,这么多年的情谊,张口就要赶自己走,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能这样无情呢?”
无情吗?也不算吧。
万云是有点难受,怎么说也是多年老友,但她更怕麻烦,刘秀玉给她的感觉实在不好,只要这人在,她就不敢离开收银台,好像身边埋了个雷似的,袁东海想结婚时太过沉浸其中,根本不是朋友和伙伴长久的相处方式,万云摊开手:“你有权利追求幸福的家庭,我是真心诚意希望你和刘秀玉更好,自己当老板和老板娘,比在我这儿要名正言顺得多。这几年你肯定也积攒了点钱,好好规划一下,事情总是能做成的。”
可话已经说到这里了,袁东海都没有敢定下来要走,他只是发泄地说了几句不太好听的话,又不敢把万云得罪死了,郁闷地走出了店里。
万云有时候觉得袁东海这些年的脑子都长到珠江里去了,四周随处可见的勇气、奋进的精神,没见他吸收一点,他最聪明的举动就是问一句,难道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小贩吗?那时万云还认为他是有潜力的,可那点思想好像就停在那一步,再无长进了。
想想他们三人,彩虹学历只有小学三年级,短短几年时间,人家做起了百万级的农贸公司,自己把云记撑起来,现在也在想办法要开分店。但袁东海好像就一直停在那儿,需要人拉,需要人推,可谁人这么有空去拉拔他呢?
正当万云为他们三人的友谊伤感的时候,小马着急忙慌奔进店里:“万老板,走走走,有个私人商铺要出让,位置就在工业四路那栋黄色小楼的拐角!二十平,现在是个裁缝店,我看过了,好好做隔断,可以做餐饮。主家准备回去起大屋,急着用钱,开价四万二,早上刚找拉哥放出来的,我谁都不敢说,立马来找你了!赶紧去看看!”
万云立即收起自己的那点情绪,什么事都不如自己的事重要:“确定是产权清晰的私人商铺吗?”她这一个多月以来找商铺都找疯了。
“确定!一百个确定!”小马常年混迹工业区,很熟悉这儿的物业,哪些是公的,哪些是私的,他门儿清,“主家是花都那边的人,八十年代初跟拉哥一起收店铺的,不过他没拉哥的本事,只收了几间,现在缺钱才放出来卖的。你别看那二十平米的店铺,现在一个月能收一千六的租金。”
“一千六,可以啊!”万云来了兴致,不用小马催促,“噔噔”跑到餐馆阁楼上,把在休息的胡小彬喊下来看店,坐上小马的摩托车,十分钟就到了他说的那栋楼。
“就是这间,现在应该还没人来看。”小马为了赚万云那八个点的手续费,一天都没闲过,到处打听谁要放商铺出来卖,真没想到让他撞上了,“我带你去看。”
等小马停好摩托车,万云立即就下来,抬头打量这附近的环境,工业四路,已经算很核心的位置了,离城哥那儿不算远,黄色小楼有四层,是个很大的服装厂,一楼则全是吃喝玩乐的商铺和小店。
这个铺面其实就是个拐角位,正对着一个十字路口的路冲,所以裁缝店顶头还挂着镇山海和八卦镜,但瞧着生意不错,店里好几个大铁架,架子上都是布料和线头,三辆缝纫机踩个不停,不时还有客人拿着衣服过来改针线。
“你看到的是门面,其实他们后头还有五平米的仓库,仓库往后还能开个小门,小门后面是块小草地,打通的话,不就可以做餐饮了?只要不是那种油烟很重的,楼上的服装厂也不会投诉。”小马来之前把一切都瞧好了,嘴巴不停地给万云介绍。
但是万云有疑虑:“照理说拉哥也喜欢这样的商铺,他不买吗?”
小马瞪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拉哥不想买?”他四处看看无人注意他俩儿,拿手放在嘴边挡住,悄声说,“拉哥和那老板谈崩了,这个漏才轮得到你的。”
“为什么啊?”万云一脸探听八卦的神情。
“拉哥最开始收工业区的商铺,是几百块,一两千块收来的,便宜得要命。但现在这个店涨到四万二,他不乐意,跟人家压价压到三万,那屋主当即就站起来走人了,一点面子都不给。”小马想起早上拉哥发火还心有余悸,“本来这种商铺,要是拉哥放话不给别人接,人家都不敢要的。下午我看他心情好,就问这个商铺能不能带你来看看,他还想了会儿,才说让你看看就看看,还叫我给你压主家的价呢。”
万云被小马说得都紧张起来了:“那你这么说我还敢要吗?哪个小生意人敢在这儿得罪拉哥啊?”拉哥是真正的地头蛇,有地有人,有勇有谋,跟周围社区街道的关系又好。
“拉哥才不会这么小气!他手上店面数量多的,说出来吓死你!”小马不在乎地“切”一声,“反正他想低价收这个商铺,人家业主不同意。我要是把这店铺卖给你了,拿了抽成,大头还是孝敬给拉哥的,他老人家怎么样都赚钱。”
也是直言不讳了,万云暗暗瞪了小马一眼。
“这个裁缝店跟那个业主是多少年的租约?”万云问小马,总不能自己买了店铺又不能用。
“三年。”小马那双桃花眼眯起来,又伸出一根手指,“等过了年,就还剩一年了。”
“这么久啊。”万云叨咕,她买了店,要是想把租客赶走,也没有违反现有的哪条法律法规,就是心意上有些过不去,人家生意做得好好的,得受她这“无妄之灾”,可让她单纯收租等个一年半载的,万云又不乐意。
“你们商量着来嘛,又不是不能商量。”小马不认为这是问题。
万云还是说:“我不能做主,得把我爱人也叫来一起看。”
“行,但是你得赶紧。我还有两个兄弟也在带客人来看门店呢。”小马看万云没立即做决定,也不勉强,“来都来了,我带你走一圈。”
说完,两人跟裁缝店的人打过招呼,前后都看了,确实能改成餐饮,结构跟云记快餐差不多,前厅后厨,这儿还宽绰方正一些。
除了站在门口,看着眼前人来车往的十字路口有点犯怵,万云心里是对这一家满意的,至少比之前看的那些芝麻大小的店铺要满意得多,她之前从来不在意这些风水学说,但因为桂老师在装大门和开店动工时都要请个道长来看,万云时不时也会留意,她又回头去看了眼门头上的八卦镜,果然这些讲究不能少。
周长城下了班,就被万云拉过来看门店。
这地方晚上和白天完全不一样,白天时大家都在上班,十字路口看着车比人多,但到了晚上,附近好几家服装厂的工人都出来逛街了,服装厂的年轻女工不少,意味着有消费,万云兴奋地走在路上,围着这栋小楼转,就算这个店不做餐饮,做点其他的也定然能成的!
一直到晚上九点钟,人群都没有散去,还是乌央乌央,吵吵闹闹的,但对周长城和万云来讲,这些不是噪音,而是会说话会行走的金钱。
就是开了一日会的周长城,都扬起笑脸:“这地方人多,跟之前五十米街都有得比了。小云,在这里开店,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就这里了!”
“好!”万云挽着周长城的手臂,眼睛里都是要大干一场的光芒。
接着几天,万云都在忙着买商铺的事,袁东海数次想找她说话,她都没空。
小马在拉哥的授意下,帮着万云把商铺价格压到了四万,那业主确实急着用钱,看万云能一次性付清,也不拖款,就同意了降价,说好立马可以办手续。
商铺的所有人写的是周长城和万云夫妻两人的名字,这是他们两口子在广州的第一间完全属于自己的物业。
手续要办十几天,小马鞍前马后地跑动,万云和周长城两人都没闲着,需要签字按手印的地方也不在少数,除了给小马的费用,还有一些税费要交,最后总体下来是花了四万四,在他们的预算范围内。
至于那个裁缝店的租约,万云和他们的老板说好了,让他们做到明年三月。
在今年十一月最后一日,这家商铺的产权完全交割清楚。
最后一次从房管中心出来后,小马真诚地跟周长城和万云握手:“恭喜两位!”
周长城和万云也是满脸笑容,买下商铺,是他们人生的一个里程碑啊!
买下商铺,是件值得高兴的事,那天早上办好手续,周长城回去上班,万云也揣着刚出炉的商铺产权证回了店里,准备跟胡小彬和阿英姐他们宣布开分店的事。
十点多了,没想到袁东海这个钟点竟没上去休息,带着刘秀玉一直等着她。
“万云,你这几天都忙什么?比美国总统还忙,想跟你说话都得排队了?”袁东海想开个玩笑,但这玩笑没开起来,万云只听出了抱怨。
宣布开分店的事也不着急了,万云收敛了一下自己欢快的心情,如果要开分店,她肯定不愿意再让袁东海占位置,她是想自己找个人来做早餐那个位置的。
“什么事?”万云心里其实有点谱儿,看刘秀玉也在一旁,心想,今天定然有事情要分辨出个大小来。
果然,袁东海支支吾吾地说自己想走的事,万云是一点也不意外,他主动提出,能这么简单地解决,两人不必起冲突,她巴不得。
不过万云也使坏,笑问他:“是你想走,还是阿玉给你的建议?”
袁东海的脸色涨红,听出了万云语气里的调侃,这时刘秀玉过来,柔柔地说话:“万老板,你跟阿海说,让我们去找个地方开店,我们想想很有道理,听的是你的建议。”
瞧瞧人家这话说的,责任全在万云身上,万云自愧不如,但她对刘秀玉这人不感兴趣,也不想跟她打嘴仗,只跟袁东海说:“准备今天走吗?”
她是一日都不想留这人了。
袁东海看着万云,竟还说:“你怎么也不留我一下?”
万云坐在收银台后头,抬眼看了下刘秀玉,只见她稍稍紧张了一下,便恶作剧地说:“胖子,那你干脆别走了,反正我们这几年配合得也挺好,走什么呀。”
袁东海还没怎么样,刘秀玉先急了:“那怎么好意思,阿海都打扰你这么多年了。”又推了推旁边的男人,用眼神示意他说话。
“万云,其实,还有另一件事。”袁东海有点踌躇,可被刘秀玉催着,他只得硬着头皮开口,“今天刚好是十一月尾了,能不能…免收我这个月的抽成?我,这阵子,我也没用店里的水,都是我和阿玉在公共水龙头挑回来的。”语气里难免还有些埋怨万云过分计较。
万云微微地挑眉,这袁东海有女人撑腰就是不一样了啊,她开锁,从抽屉里掏出这个月早餐档的账本,伸手盖住上头的数字,以免有人偷窥,大致扫一眼,心中有数,十一月的生意稍微差些,她大概能抽个五百块,基本解决当月的员工工资。
“这样吧,袁东海,”万云直呼其名,根本不与刘秀玉对话,“你今天把东西都撤走,我只抽两成,你要是同意,我现在就把钱和账本交接清楚给你,晚上你也不用来了。”
她看透了,袁东海是个色厉内荏的货色,刚跟他相处只觉得他开得起玩笑,嘴巴爱乱讲话,但对朋友有种令人舒服的小仗义,可相处久了,就越能体会到其中的懦弱和自卑,这种负面性格是很消耗情义的。刘秀玉或许抓住的就是这一弱点。
“万云,我…”
袁东海刚开口,又被刘秀玉打断:“好呀,今天刚好是最后一天了,账目也好算清楚的。两成就想两成嘛,是不是,阿海?”
万云这下倒是把刘秀玉的话听进去了,立即开始算钱,都是做惯的事,很快就理清楚了,确认无误后让袁东海签字。
折腾了小半天,不论是合同还是账目,都讲清楚摁了手印,两个昔日朋友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歇斯底里,但中间的那种尴尬和距离,是怎么都抹不去的。
“小彬,帮你海哥把东西都搬走。”万云看袁东海开始发呆,恐怕也是还需要时间接受自己就这样离开了这块屋檐,于是点了胡小彬出来帮忙。
不是万云恶毒,她真想让袁东海也去啃一啃这开店的苦头,看是否真的只需交给租金和水电费那么简单。
胡小彬在后厨边上听着今天云姐和海哥两人的“决裂”,他也很沉默,毕竟和袁东海相处了两年,是头牛都会有感情的,“哎”了一声,立即从后面出来,动手打包袁东海的那些锅碗瓢盆,他始终记得,云姐才是给自己发工资的老板。
不过是半小时的时间,袁东海的那个摊子就彻底撤出去了,云记快餐门口空了块地方出来,万云又搬来一张折叠小桌,客人吃饭就能多几个位置。
等拿完最后一个炉子的时候,刘秀玉在外头等着袁东海,他走进店里,万云正放好几张凳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一转头看到他,问:“落东西了吗?”
袁东海摇头,问:“万云,我们还是朋友吗?”
“是吧。”万云笑了一下,没有很大的表情,不承认也不否认。
袁东海忽而明白,他跟万云的这段友谊就要终结在今日了,往后见到面自然也会打招呼,可再不会像以前那样把酒言欢,不计较地互相帮忙。
林彩虹走了,再没有第三个人能来调停他们之间的矛盾和裂缝。
人跟人之间,因为各种因由聚在一起,散开的时候,不一定会大起大落,即使分开也在一个平凡的日子里,各走各道,缘分走到这里,尽了就尽了,再无后续。
第196章
店铺的产权证已经拿到好几天了,周长城和万云两人只要回到家就要拿出来看,上面就简单的几行字,“所有人”那一栏,房产中心的办事员用黑色水笔写了他们的名字,他俩儿怎么看都看不腻,看的时候还顺便夸自己几句。
诸如,万云会说:“城哥,我感觉我们真了不起!”
周长城也是翘着个鼻子:“那当然,我们不单只了不起能在广州买了商铺,我们眼光还好!工业四路那地方,多难买的商铺,运气也不错!”
这时候万云就会继续接上去:“我一跟阿英姐和胡小彬说要开分店,他们立马就夸我会做生意呢!”
周长城一点也不塌老婆的台,狗腿地奉承:“那肯定,也不看看我的小云有多聪明、多厉害!”
这种幼稚自得的对话,这几日一直在夫妻两人中间上演,但出了门,他们就不说了,始终是怕羞,这才哪到哪儿,就值得这样骄傲。但如此弱小的两人,走了这么多年的路,取得成绩,稍稍自恋一点是可以原谅的。
袁东海带着他的摊位和刘秀玉走了,万云觉得这勉强也算另类喜事,就是周长城都觉得胖子离开云记是好事。之前让袁东海进来,是因为生意一直没起色,抽成也是为了分担养店铺的压力,现在一切上了轨道,也积攒了经验,他也有了刘秀玉,往后就是不同的道了,一个小店容不下两个老板。周长城就提议要不要请个人专门做早餐,万云觉得可行,不过现在年底,生意渐渐淡了下去,这个打算得放到明年了。
十二月中旬的深夜,珠贝村的小院儿里。
周长城和万云两人又照旧说起新买店铺的计划,明年三月把门店收回来,就可以让朱哥派师傅去量尺寸了,虽然前期一直在不停花钱投入,但假以时日,总会赚回来的。
“小云,现在年底了,你出门的时候小心些。”周长城锁好门,一进房间就想起昨天遇到的事,出言提醒道,“昨天下午我从天河回工业区的时候,看到十多个便衣警察拿了枪在追捕两个男的,从巷子口追到大马路上,那两个男的骑着摩托车,跟不怕死一样横冲直撞的,不停撞路上的行人和车辆,还很嚣张地说撞死几个陪葬。听说是警察在抓卖毒品的,路边还有好多人在看热闹,有路人被撞倒在地上起不来,看热闹的人还不肯走,那场面太吓人了,我匆匆看两眼就赶紧回厂里了。”
广州今年的冬季天干物燥,加上一个多月没下雨了,空气里都是灰尘,脱件衣服,静电的电光“噼里啪啦”闪个不停。
“知道,这种热闹我都是不敢凑的,跑都跑不及,小命就这么一条,当然要好好珍惜。”万云坐在镜子前,拿起雪花膏往脸上抹,连声答应,桂老师在广州时就不停告诫他们,在外头什么热闹都不要凑,也不能胡乱说话,保不齐就惹火上身。
“城哥,今晚我眼皮怎么一直在跳?”万云涂完脸,又去摸自己的眼角,心里有点发怵,跳得压都压不住。
听万云说完,周长城的右眼皮也没由来跳了几下,他揉一揉,感觉好点,凑过去说:“我看看。”说着亲了万云的右眼皮一下,“我下去拿红纸,过年我们贴眼皮的红纸应该还有。”
“好。”万云拧好雪花膏的盖子,放在桌上,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跟刚从县里出来的时候相比,这张脸有了神态上的变化,从稚气幼态,现在变得更端庄自重了。
她喜欢这种有沉淀的变化。
周长城拿剪刀和红纸的时候,右眼皮又不受控制地跳了几下,奇怪,怎么他们夫妻两个总是这样同步?年初一时也跳,不会真有什么事吧?深呼吸,不乱想,他快速上楼,剪了两张比指甲盖还小的红纸,各自贴在自己和小云的右眼上。
两人互相看对方一眼,右边眼尾处贴了张已经有些泛白的红纸,总觉得怪怪的,又有点好笑,但好在贴完红纸后,眼皮就缓下来,没有再跳了。
今天累,天气又冷,说了没一会儿话,两人就躺下睡觉了,那张红纸也没理它。
这一晚,睡到凌晨四点多,他们房间的电话响了,“铃铃铃”的响声在冬夜里特别突兀,如同夜半惊铃。周长城和万云两颗靠在一起的脑袋猛地动了,都被吓了一跳,心脏狠狠抽了一下,揉着眼睛醒来。
周长城睡在外侧,下意识眯眼,伸手捂住万云的眼睛,扭头去开桌上的小台灯,掀开被子,披上外套,哑着嗓子说:“我去接电话。”
万云也困,闭着眼,馨黄的灯光落在她脸上,懒懒地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