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窈仔细沉思了下,甜甜一笑:“说不定呢。”
“说不定沈大哥明知我的目的,依旧对我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沈知韫不置可否地睨她一眼:“弟妹愿自欺欺人的话,大可一试。”
说着,他缓步走向门口,几名手下立刻跟上前来,沈知韫正要离去,又想到什么,侧眸道:“今晚百乐门自有人接待你。”
第79章 是未来嫂嫂吗?
傍晚时分,时窈乘坐的黄包车稳稳停在百乐门门口。
大抵是有沈知韫的知会,百乐门的台前老板林三亲自出门相迎,径自将她迎入歌女的幕后休憩间。
一路上,衣香鬓影里夹杂着女子好奇打量的目光,显然诧异眼前这个穿着打扮不似常人的女子,竟甘愿来到这种鱼龙混杂之处,陪笑卖唱。
时窈向来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她只知,百乐门是沈聿这样的多情文人,及程澈这等纨绔少爷常来之处。
至于沈知韫,旁人许是不知,她却是清楚的,两月前,百乐门的前老板欠了他一笔庞大的债务,索性将百乐门抵给了他。
沈知韫便成了传闻中百乐门真正的幕后老板。
这里和她三个目标有瓜葛,稳赚不赔。
时窈正要走进林老板为她准备的休憩间,便听见一旁的隔间传来几声低低的夹杂着哀求的哭泣声与男人的斥吼声。
听二人的对话,隐隐能勾勒出故事的轮廓:
女子的父亲嗜赌成性,瞒着母亲将她卖至此处,一口气签了二十年身契,却骗女子只签了五年。
而今五年已过,女子听闻异乡的母亲数年来为寻她染了重病,人也痴了,一时心急如焚。
想到自己已攒够了赎身的银钱,也上交了不少银元给领班,只想得自由身回去孝敬母亲,岂料为自己赎身时,才被告知还要在此处熬上十五年。
十五年。
那时母亲早已过世,自己也早已年老色衰,只怕活下去的盼头都没了,这才有今日这一幕。
时窈环顾四周,其余人脸色如常,显然对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
时窈沉吟片刻,走上前掀开隔间的珠帘,只看见一个女子哭花了妆容,狼狈地跌倒在地。
很面熟。
好一会儿时窈想起,她正是昨日在台上演唱的歌女。
那时歌女妆容精致,嗓音娇媚,可洗去铅华,却是一双如此苍凉的眸子。
恍惚中,时窈仿佛看到原主的母亲,得意时被压在台上,如黄鹂鸟般一遍遍吟唱,生了病便卷了草席,扔出门去。
“二太太,此处逼仄,您这边请。”林老板忙走上前,对底下人挥挥手,让人赶紧将人带下去。
“等一下,”时窈走到女子前,缓缓蹲下,仔细看着她的脸,好一会儿道,“林老板,我若是上台,可不许有人抢我风头的。”
林三忙点头:“自然,自然。”
时窈笑:“这位小姐长得这么漂亮,再待在这儿怕是要抢尽我的风头,让她赶快离开。”
她说得随意,全然一副“我不喜欢”的理所当然姿态。
林三一愣:“这……二太太,您才刚来,万一出了岔子,咱们也没有代替的歌女……”
“林老板是觉得,我不好?”时窈蹙眉,“既然这样,我记得门外就有个电话亭,刚好我和大伯哥说说……”
“二太太千万别!”林三忙阻拦道。
那位沈先生看着好说话的儒雅模样,可谁人不知,他能走到如今的位子,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
况且,虽说沈先生与眼前这位二太太向来无交集,沈先生不一定听她的话,可今日毕竟是沈先生亲自开口,要他招待这位二太太,想来还是护着本家人的。
“行了,把身契给她吧!”林三看着领班,终是松了口。
时窈看着女子怔忡着,很快反应过来匆匆忙忙离去的背影,又看向林三,眼波微转:“林老板,您放心。”
“一准让您赔不了。”
林三微怔,望着眼前女郎的眉眼,只觉得莫名令人信服。
*
申城的另一端。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一辆汽车在申城的街道上行驶着,车窗半落,沈知韫坐在后座,看着窗外飞快倒退的飘摇且颓败的景象,神色晦暗。
直到车子驶入名人区,好像中间隔着一道明显的阶级界限,跨过界限,景象也一扫先前的老旧与残破,一栋栋小洋楼在影影绰绰的灯火里交相辉映。
沈知韫垂下眼帘。
不知多久,车速渐渐放缓,副驾驶的手下道:“沈先生,是二少爷。”
沈知韫抬眸,只见远处一栋白色洋楼前,穿着花边洋裙的娇俏女郎满眼激动,像是情难自禁地抱着身边的男人:“沈聿,谢谢你带我来见陈先生!”
“谢谢你,为我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晚风将女郎的裙摆吹起,高高飞扬。
“沈先生,要打声招呼吗?”手下恭敬地问。
沈知韫收回视线,淡淡道:“不用了。”
车速逐渐加快,很快驶过了那对相拥的男女。
沈知韫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许久落在膝盖上的指尖轻轻地动了下。
拥抱。
陌生的动作。
下秒他猛地反应过来,神情微敛,唇不觉紧紧抿起。
“沈先生,”手下看了眼后视镜,迟疑的声音响起,“您如此的身家地位,想要什么人没有,既然您对楚小姐有意,只要开口,楚家必不敢……”回绝。
甚至亲自送来都有可能。
只可惜最后二字没有说完,便被后视镜中沈知韫平淡的一眼堵了回去。
“我多嘴了。”手下忙直起身子,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沈知韫再没开口,直到远处金碧辉煌的百乐门逐渐显现,他才想到什么:“百乐门的事,可安排好了?”
“已经和林三说了,二太太似是今晚便要登台,”手下应,“沈先生可要去看看?”
沈知韫下意识便要回绝,转念却想到时窈胸有成竹的神情,难得起了点看热闹的心思。
一个一心想要荣华富贵的女子,却甘心登台演唱。
修长的手指把玩了下手中的碧玉珠串,沈知韫道:“去看看也无妨。”
车很快驶向百乐门后方,把守森严的门卫远远看见来人,匆忙放行。
沈知韫径自走向三楼,林三恭恭敬敬地跑过来:“沈先生,已经照您的吩咐,给二太太安排妥当了,最好的休憩间,最听话的丫鬟……”
“林老板,”沈知韫打断了他,嗓音清润,“我只说给她个位子,何时提及给她最好的安排?”
林三脸色骤白:“是,小的这就命人撤了……”
沈知韫终于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却也没有同意,只问:“今日可有事发生?”
林三后背惊起一身冷汗,忙道:“百乐门的头牌歌女灵霜,今日要为自己赎身。”
沈知韫没有过多停顿:“让她走便是。”
林三愣住,似乎没想到这位老板如此好说话。
“怎么?”沈知韫见他仍呆站在那里,微微蹙眉。
林三忙摇摇头:“灵霜……已经回乡了。”
沈知韫睨了他一眼。
林三飞快解释:“是二太太让人走的,说灵霜太漂亮,留在这儿会抢她的风头。”
沈知韫脚步一顿,好一会儿方才恢复如常,“嗯”了一声,抬抬手,让林三离开了。
直到上了三楼,沈知韫负手站在栏杆前,一言未发。
“沈先生,您不愿强迫楚小姐就算了,据说那位灵霜每天能给百乐门入账这些呢,”手下比出一只手,“您就这么放她走了?”
沈知韫平静地朝下看去,衣冠楚楚的上流社会人士正彼此拿着高脚杯碰杯浅笑,一派歌舞升平。
“这世道已经太乱了,”沈知韫的嗓音格外淡,“万万人流离失所,风雨飘摇。”
“既然随口一句便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何必再为点蝇头小利,助纣为虐?”
不论是那名歌女,还是楚笙。
只是没想到,在他之前,有一个女人先他一步,以一个荒谬的理由,将歌女送走了。
至于答应时窈帮她和沈聿重归于好的提议,大概算是他的一点私心吧。
也许时窈真的有本事再次让沈聿回心转意,也许自己还能有与人相拥、得到幸福的可能……
也许呢?
手下懵懂地点点头,再没多说其他。
却在此时,台下的舞台上,传来一声熟悉的婉转笑声。
瞬间,满堂皆静。
沈知韫微顿,循声朝下望去。
华丽的舞台上,一束明媚的灯光前,穿着暗红旗袍的女人站在光里,波浪卷发披在肩侧,眼波微扬,朱唇如雪。
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轻扶着眼前的金色麦克风,短暂的笑声沉寂,随着身姿的摇摆,女郎轻轻吟唱出一曲《月圆花好》。
沈知韫微敛双眸,想起曾调查到的资料:十多年前,百乐门一名叫莺歌的歌女,正是以这首《月圆花好》而声名鹊起。
莺歌,是时窈的母亲。
沈知韫摩挲着珠串,看着毫不在意底下人议论纷纷的时窈,只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