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窈拢了拢肩头的大衣,颔首一笑:“谢谢,你也早点回家。”
很快有侍应生走了过来,引着她朝楼下走去。
沈聿看着女人离开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收回视线,看向对面的程澈。
他忍不住想到方才在门外,听见吴懿那些污言秽语,正要破门而入时,自己最好的友人,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愤怒地冲上前,狠狠给了他一拳。
像是在维护着自己的珍爱之物。
再想到其余人说他前段时日几乎每晚都要去百乐门,为了见他心仪之人;在那场绑架中救出时窈,甚至自己因此受伤;还有他今晚的异常……
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位友人,若非在意,他不会这么愤怒。
沈聿突然觉得,今晚试图解开时窈和程澈之间矛盾的自己,根本才是天底下最大的蠢人。
“我怎么都不知道,子溪兄和窈窈什么时候这么熟了?”沈聿的嗓音沙哑且冰冷。
程澈的睫毛颤了下,垂在身侧的手仍紧攥着。
“什么时候的事?”沈聿紧接着又问,“你救了窈窈那次?还是每天往百乐门跑的那些天?还是更早?”
程澈听着他一声声的质问,只觉得心中阵阵不安,良久抬起头来:“我也分不清……”
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时窈的感觉开始变得复杂。
明明最初,他只是想让好友看清时窈的真面目。
也许是她一次次的“调戏”,也许是那次她对他说“生日快乐”时认真的眉眼,也许是口口声声喜欢荣华富贵的女人,却会为他挡刀;
更也许,只是她在台上,随意地唱了一首他觉得格外动听的歌曲。
“可你总能分得清,时窈是我的妻子!”沈聿的声音陡然增大。
“那时你们正准备离婚,不是吗?”程澈渐渐回过神来,原本心虚的心中渐渐涌起几分不甘。
“沈兄亲口说的,等到戏耍完时窈,便直接登报离婚,时窈后来也同意了,你们只是差一纸离婚书而已。”
“可我们没有离婚。”沈聿紧盯着他。
“有什么区别?”程澈死死抿着唇,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每日去找楚小姐吟唱诗词歌赋,谈人生哲学时,有想起过时窈吗?”
“你将时窈一人扔在沈家,搬到楚家附近住,只为了离楚笙更近时,有想过时窈吗?”
“你读了那么多书,每天高呼着自由恋爱,平等婚姻,你可以婚内接近别的女人,为什么有人接近时窈,你就会这么愤怒?这就是你说的平等?”
沈聿的脸色青白一片,看着他少见的正色神情,听着他用一贯不屑深思的观念,同自己讲起道理,那股荒谬与恐慌猛地席卷而来。
“程澈,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沈聿的嗓音越发死寂,“现在你却告诉我,你喜欢上了我的妻子?”
程澈听见“喜欢”二字,心口忽的惴惴,有什么雀跃跳动着,待听清最后的“妻子”称谓,陡然沉寂下来。
小少爷垂在身侧的双拳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酸疼,不知多久,他道:“时窈连承认‘沈太太’都不愿,你现在也只是在追求她的阶段而已。”
“可政府婚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沈聿眼神冰冷,“程澈,你现在的行为,叫第三者插足。”
程澈的唇瓣动了动,许久垂下眼帘。
死寂的包房,二人彼此对峙着,再无声响。
与此同时。
时窈被侍应生引领着走下楼时,正看见沈聿的车停在门外,司机已经打开车门,正恭敬地等着她上车。
时窈刚要走上前去,侍应生却拦下了她,手有礼地抬了抬:“时小姐,接您的车在那边,我送您过去。”
时窈蹙了蹙眉。
司机也愣住,忍不住辩道:“我就是沈二少爷的司机……”
侍应生礼貌地点头:“您先回就好,”说着,他重新看向时窈,“时小姐,请跟我来。”
时窈朝侍应生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辆遮挡严实的陌生黑色汽车停在那里,后窗拉着玄色的车帘,什么都看不清楚。
直到走到近前,侍应生殷勤地拉开车门:“沈先生,人到了。”
时窈眉梢微挑,朝车内看去。
一袭雪色长衫的男人早已不见那晚的失控,从容地坐在那里,俊雅的脸上仍带着受伤后的苍白,反倒衬的唇瓣越发嫣红。
他正在看着她,目光落在她身上的大衣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徐徐开口,嗓音犹带着几分病弱的沙哑:“上车。”
时窈故作为难:“阿聿的车就在不远处,大哥来接我,不妥吧?”
沈知韫掩唇低低咳了下,反问道:“他的车,在哪儿?”
“就在……”时窈朝饭店门口看去,却见两名穿着黑色马褂的人手抵着腰间的武器,一齐上了车,不多时,轿车便匆忙驶离,很快不见了踪影。
时窈看着神情平静的男人,又睨了眼他头顶过于稳定的好感度,时窈轻笑一声,坐进车内。
车门关闭的瞬间,汽车发动起来。
“沈大哥怎么会在这里?”时窈不解地开口,顺手打开车窗透气。
沈知韫看着似乎永远这么“无辜”的女人,淡声道:“时小姐不肯去医院,只好我来这里了。”
时窈了然。
三天前,沈知韫的守卫曾经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提过“沈知韫伤得不轻”这番话,而她那时只“饱含关切”地回了一句:“告诉沈大哥,一定要好好养伤啊。”
然后,继续在沈家悠闲度日。
那天的沈聿得知她拒绝探望沈知韫后,心情肉眼可见的高兴。
不过……
时窈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什么,转头新奇地看向沈知韫:“时小姐?”
以往,他哪一次不是一口一个“弟妹”,来提醒他们之间的关系?
现在好感度上升了,称谓都变了。
“不对?”沈知韫反问。
“沈大哥不应该唤我一声‘弟妹’?”时窈慢悠悠道。
沈知韫沉默片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吴家做海外瓷器生意,现如今世道动乱,一点风浪就能全砸了。”
“嗯?”时窈起初不解,很快反应过来,“吴懿?”
沈知韫颔首:“如何?”
“想出气吗?”
时窈眨了眨眼,终于有些明白许多人提及他时,神情为什么总会恭敬中难掩惊惧了,不免好奇地问:“大哥怎么会知道饭店包间内发生的事?”
沈知韫安静道:“三天前,我买下了这家饭店。”
三天前?
时窈蹙了蹙眉,随后想起,这天不只是自己拒绝去医院探望的日子,也是沈聿定下小聚地点的日子。
“大哥真是财大气粗。”时窈真心赞叹。
“所以,”沈知韫的瞳仁少见地紧了紧,转眸深深凝望着她,“如果想要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时窈,也许你有更好的选择。”
“更好的选择”是什么,他的答案显而易见。
时窈迎视着他的眼眸,幽幽道:“当初沈大哥可是亲口说过,对背德乱.伦之事唾弃至极,不会被我引诱上钩呢。”
沈知韫神情一怔,半晌看着她:“我食言了。”
“你的回答?”
时窈认真地思索了下,良久遗憾地摇摇头:“还是算了。”
沈知韫的眸光顿住,似有什么在徐徐熄灭,却并没有意外。
她口口声声说引诱他,可在医院的这几天,他突然便想清楚了,她同时引诱他、沈聿与程澈三人,不知什么缘由,最起码,不只是为了荣华富贵。
沈知韫的表情很快归于往日的寂然与平静:“为何?”
时窈摆了摆自己的双手:“我今天没有戴手套。”
沈知韫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恰逢半开的窗子外,一阵风吹过,将她的一缕碎发吹到脸畔。
时窈笑道:“沈大哥都碰不了我,我若是选了你,岂不是要守活寡……”
她的话没有说完,一只苍白的手朝她探来,徐徐抚上了她的脸颊。
时窈微顿。
沈知韫的手未曾后退,触碰到她温热细腻的肌肤时,指尖竟忍不住轻颤了下。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肌肤相贴。
原来是这种感觉。
很快沈知韫恢复如常,将她脸畔的那一缕碎发拢到耳后。
时窈眨巴了下眼睛,看着他的手,未曾有过敏的迹象。
“沈大哥这是……”
沈知韫看着她的眼睛,坦然道:“服了药。”
说完的瞬间,他的手落在她的掌心,手指穿插入她的每一根手指之间:“现在呢?时小姐还有什么理由?”
时窈看着十指紧扣的手,这是他难得强硬的动作。
她想了想:“是药三分毒,沈大哥岂不是会……折寿?”
更何况,这个时代的医药算不上成熟。
沈知韫淡笑了下:“我早死,时小姐不就刚好坐拥万贯家财?”
“可阿聿和大哥分了家,阿聿照样也会将资产全给我啊。”时窈坦率道。
“阿聿……”沈知韫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突然呵笑了一声,“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有没有说,他的资产公证流程始终停滞不前?”
时窈看着他,不用多问,肯定和他脱不了关系。
“可我是您亲弟弟的妻子。”时窈笑吟吟道,这是他以往常强调的话。
沈知韫陡然沉默,一路上再没有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