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黎不禁蹙眉,朝院外看了一眼,往日这个时候,她早该准备好纸笔,等着他教她习字了。
可今日,整个院中只他一人,心中莫名的空寂。
萧黎倏地回神,往日数年他都是孤身一人,从未孤寂过,如今岂会在这般上不得台面的小院生出这种感觉。
萧黎收敛自己的情绪,想要将注意集中在眼前的折子上,可不知为何,始终心神难宁。
直到天色渐暗,萧黎猛地将折子扔到桌上。
要自己留在此处的人是时窈,如今一整日不见踪迹的人还是她?
她莫不是当他很闲?
这般想着,萧黎起身朝院中走去,却没等走到院门处,小院大门反而率先被人从外面推开。
邻家的妇人慌乱地跑过来,看见他后忙唤道:“萧郎君,你家娘子在后山险些摔下去,快去瞧瞧吧。”
萧黎一怔,没等反应过来,已不由自主地跟上前去。
这是他初次上山,山路崎岖,一路上坑坑洼洼的道路,枯枝乱叶横亘在道路中央,走得并不轻松。
萧黎越往山上走,心情越是复杂。
时窈每日……走得都是这样的山路?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隐约望见前面有一点微弱的火苗,他的脚步不觉一顿。
一道纤细的身影正靠着一棵粗壮的大树坐着,苍白的面颊在夜色里格外明显,走近后,才发现她的脸畔上多了一道血痕,脸颊也蹭了些许脏污,而那双放在膝盖前的手,更是满是血迹,正紧攥着什么。
萧黎走到她面前时,她方才察觉到有人影接近,安静地抬起头,待看清是他,眼眸细微地亮了下。
“怎么回事?”萧黎蹙眉问道。
时窈默了默,才轻声道:“没有大碍,只是采摘东西时摔了一跤。”
后方迟迟跟上来的妇人闻言,忙“啊哟”一声:“什么摔了一跤,那可是山崖啊,若不是有树拦着,若不是我来采菇子碰见了她晕倒了,只怕就醒不过来了!”
“过几日便是拜月节了,这怎么出了这档子事儿……”
萧黎闻言一怔,朝不远处看去。
黑漆漆的山崖正不断刮着风,吹着树枝乱动。
而时窈的身旁,那个简陋的竹篮里,仍放着几颗瘦小的山参。
萧黎说不清心口是何感受,只觉得一股难以言说的愤怒在胸中涌动:“还能走吗?”
时窈的睫毛颤了颤,点点头:“能。”
说着,她撑着树干,踉跄着站起来。
萧黎望着她缓慢的动作,下刻拉过她的手臂,将她往背上一甩,便大步朝山下走。
时窈便安静地靠在他的后背上,目光扫了眼他的头顶,再未发一言。
约莫半个时辰的工夫,二人才回到小院,将时窈放在小榻上,萧黎一转眸便看见她仍抓着那个竹篮,当即气笑了:“就为了这点东西,命都不要了?”
“孤怎么不记得,暗卫营出来的人这么蠢笨?”
这还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第一次自称“孤”。
时窈的指尖颤了下。
“说话。”萧黎命令道。
时窈长睫抖了抖,良久道:“不是为了这几颗山参。”
萧黎不置可否地嗤笑一声。
时窈轻声道:“你内伤始终未曾好转,我听闻山中有一味药,虽罕见却对内伤极其有用。”
萧黎愣了下,黑脸道:“所以你便为了那莫须有的传闻……”
他的话并未说完,时窈静静摊开了那只始终紧攥的右手。
一片血迹中,那株草药的叶子也沾染了血珠,静静地搁置在她的掌心。
时窈抬头看着他,木然苍白的小脸带着浅浅的笑:“你看。”
“我找到了。”
萧黎突兀地沉默下来,盯着她的掌心,一动未动。
唯有系统悦耳的声音响起:【萧黎好感度:52.】
时窈垂下头,看着手指间逼真的血迹,眉梢轻扬了下。
这晚萧黎始终安静着,不发一言,只是晚食时,他第一次吃下了一口野荠菜,虽说脸色不好,却还是咽了下去。
临睡去前,时窈想到什么,从小榻上翻了个身。
萧黎的声音几乎立刻传来:“今晚无需你唱。”
时窈一怔,随意笑了笑,轻声问:“后日便是拜月节,我们一同做月团、赏月可好?”
萧黎默了默,良久“嗯”了一声。
时窈收回视线,好心情地看向窗外。
若她没记错,原剧情中,拜月节那晚,苏乐瑶也会约他前去。
只可惜,那晚祈安遇刺,虽说有惊无险,可苏乐瑶担忧之下,仍选择抛下萧黎,前去看望祈安。
被偏爱之人总是有恃无恐。
萧黎是这样,苏乐瑶也是这样。
时窈的余光瞥见窗台那串用枯草编织的蝈蝈,正随着夜风悠悠晃动着。
那里已有十九只蝈蝈。
过去十九天了。
还余九天。
真快。
*
暗卫的人带来苏乐瑶的书信时,正值拜月节当日。
时窈一大早便早早起来,准备着做花灯的物件,萧黎起榻时,时窈甚至还将一把崭新的小锄头留给他,要他给小院里的花圃松松土。
这段时日,她倒是越来越大胆了。
萧黎拿着锄头,边看边想。
可看着时窈兴致勃勃准备的样子,他破天荒地没有回绝,正要走出门去,却又被时窈拉住了。
“你袖口宽松,弄脏了便不好了。”时窈说这番话时,是笑着的。
边说,她边将他的袖口用一根黑色的布条系好。
萧黎看着她低垂的面颊,突然觉得眼下二人,竟真的像这兰溪村的夫妻一般。
他被这个念头惊到,很快收起这种荒谬的想法,转头走到院中。
待松完土,时窈的花灯也做好了。
不得不说,她的厨艺虽差,可手艺却很是精巧,那金鱼花灯做的,倒有几分俏皮可爱。
用过早食,时窈提议去村镇的市集买做月团的食材。
萧黎听闻后,蹙了蹙眉。
时窈不解地看向他。公主号-橙一/推文
萧黎道:“你的厨艺……”
一番话说的时窈面颊带红,无力地为自己争辩:“我做糕点也不算很差的。”
萧黎望着她越来越丰富的神情,也不觉添了笑意。
也是在此时,暗卫悄然现身,递给他一封书信。
信上,是苏乐瑶隽秀的字体,约他今日申时,于护城河旁会面。
萧黎看着书信,不得不承认,心中是有欣喜的。
那是自己心中认定的,足以配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子。
可不知为何,看见时窈脸上渐渐褪去的红晕,他又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迟疑。
却也只是片刻而已。
乐瑶与时窈,这是无需多想的抉择。
况且他如今能与时窈站在这里,也不过是因为乐瑶而已。
这般想着,萧黎忽视心底深处那丝丝缕缕的异样,转头看向时窈:“你且先去。”
说完,他便要随暗卫离去。
“你今晚可会回来?”时窈上前一步,追问。
萧黎背影一顿:“……会。”
这一次,再没有迟疑,径自上了停在村路尽头的马匹。
身后,时窈看着那二人二马以极快地速度消失在村道,半晌讽笑一声。
*
萧黎没有想到,当自己一路未曾停留,快马加鞭回到京城时,迎接自己的,仍然只是苏乐瑶的匆匆一面。
起初一切都如往常,苏乐瑶见到他时,会露出温婉的笑,面颊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意,既有女子情态,又不失贵女的落落大方。
直到苏乐瑶的侍女匆匆而来,在她的耳边说了什么,苏乐瑶的神情明显慌乱下来:“阿黎,今日街上人多,有人刺杀祈安哥哥,我须得前去看看。”
萧黎拦住了她:“他被刺,一定要你前去?”
苏乐瑶却只哀切地看着他:“阿黎,年少时祈安哥哥屡次护我、帮我,我亦只当祈安哥哥如兄长一般,今日他遇刺,我不能袖手旁观。”
萧黎只觉得可笑:“那你可知我……”
却没等他说完,苏乐瑶便挣开他的手,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