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黎仍站在原地,看着苏乐瑶消失的背影,心中只觉讽刺。
祈安遇刺,她便匆忙去探望。
可自己遇刺,直到现在她都不知。
不知为何,这一瞬,萧黎竟想到自己遇刺那晚,时窈背着他,一步一步在树林中走着的画面。
那时,时窈身上分明也带着伤……
萧黎猛地清醒过来,他在胡思乱想什么?
一个地位卑贱的暗卫,保护主子本就是公主号-橙一/推文职责所在,他给予她月余美好便已足够,她何以配得上王妃之位?
萧黎的面色逐渐再无表情。
祈安。
一介阉人。
只需要解决祈安这个麻烦,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
很快了。
“主人一路劳顿,今夜可要回府休息?”暗卫不知何时悄然上前。
萧黎蹙眉,脑海再次莫名钻出时窈问他“今夜可会回来”的模样,及眼中淡淡的恳求。
可今夜屡次想到她,又令他焦恼起来:她又不是傻子,今夜未曾等到他,自会去休息。
萧黎低应一声,转身朝王府的方向走去。
可不知为何,当这晚睡在上好绸缎织就而成的床榻间,看着夜明珠散发的幽润光芒,他竟觉得满心不适,难以入眠。
萧黎烦躁地起身,命人铺纸磨墨,凭着记忆,极快地将时窈曾吟唱过的几首小调书了下来,交给侍卫:“去寻几名乐人,宫宴前务必学会这些曲子,办不到,提头来见。”
命令完后,他大步朝门口走去,暗卫忙跟上前:“主人?”
“备马。”
萧黎回到兰溪村时,已是翌日丑时。
拜月节早已过去近两个时辰。
整个村子静悄悄的,偶尔马车驶过,车轮倾轧之声惊醒了看门犬,引来阵阵犬吠声。
直到来到熟悉的院落,萧黎走下马车,看着黑漆漆的小院,好一会儿才走上前。
推开院门,萧黎正欲径自回屋,却在看见坐在院中石阶上的身影时,猛地一僵。
月圆之夜,明媚的月色洒在女子身上,凝露也停留在她的发间。
时窈没有睡,只是抱着膝盖,抬着头,安静地看着一步步走来的他,眼中仍残留着几分心有余悸。
不知这样的动作维持了多久,也不知等了多久。
萧黎只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堵塞:“你……一直在这里等?”
时窈似有些茫然,良久如释重负般徐徐笑开:“我担心你遇到了危险。”
“太好了,你没事。”
【系统:萧黎好感度:65.】
第30章 结束了。
幽静的小院内,萧黎颀长的身姿静立于屋前,垂头看着仍坐在台阶上的女子。
时窈也在望着他。
隔着沉沉的夜色与若隐若现的虫鸣,二人间似乎有什么在徐徐流淌、勾缠。
直到门口突兀的马车离去的声音响起,萧黎猛地清醒,不自然地避开了时窈的目光:“不早了,先回房休息。”
时窈轻轻点头,便要站起身。
许是坐了太久,腿脚酸麻,时窈起身的瞬间,身子不由自主地朝一旁倒去。
萧黎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却未曾想用力过猛,胸口“咚”的一沉。
时窈重重闯入他的怀中,撞在了他的胸口处。
萧黎身形一僵,只觉自看见她深夜等他的身影便难以平静的心,此刻变得更加诡异。
整个人都难以动弹,衣衫下,被她撞到的地方,有什么在飞快跳动。
这样陌生的感觉,令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手脚僵直,他抬手便想要将时窈拂开。
却没等他动手,时窈却像是察觉到什么,突然后退了两步,近乎慌乱地逃离了他的怀抱。
萧黎本推拒的动作因她飞快的逃避而凝结,继而心底涌现一股恼怒。
他还没有避她,她竟像躲避洪水猛兽般避开他?
思及此,萧黎豁然转身,大步流星回到房中,阖衣躺在榻上,闭眼假寐。
过了好一会儿,时窈方才轻轻地走了进来,没有立即休息,只是沉默着,许久才哑声问:“你今夜可是去……”
话说到一半,她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最终还是没有说完,安静地躺在小榻上。
萧黎自然听见了她的话,可仍恼怒于方才她避开他的那一幕,只作未闻,未曾理会。
却在下瞬,因他突兀的静止下来,鼻息间隐隐飘来衣衫上的味道,那是一抹淡淡的、属于女子香粉的气息,是京都贵女惯用的味道。
今日苏乐瑶身上,也是这种香味,大抵是拦下她时,留下的余香。
时窈闻到了?
所以方才,她才会突然避开?
她刚才没说完的那句话,是想问他今晚可是去见了苏乐瑶?
萧黎心下一片复杂,不由转过身去。
朦胧的月色里,时窈安静地躺在小榻上,没有睡着,只睁着眼,发呆地看着头顶的房梁。
过了许久,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萧黎猛地收回视线,却仍觉得那滴泪像砸在他的心口上一样,沉甸甸的。
*
翌日,天色晴朗。
萧黎本以为经历昨夜之事,时窈总会闹一闹脾气,却没想到初初醒来,便听见小院传来一切如常的声响。
他坐起身,隔着半开的窗子,正望见时窈坐在木凳上,拿着枯草编着什么,待编好后,便将其悬挂在门口那一串的虫子上。
错眼间,时窈便看见了他。
“你醒了?”时窈的唇角弯起笑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萧黎仔细看着她,依旧如往日般宁和地站在他的面前,只有那双眼睛,微微有些红肿,证明昨晚那滴泪并非梦境。
“你……”萧黎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不会安慰她,更不会因她就不见乐瑶。
反而是时窈笑道:“待你洗弄好,我们便走吧。”
萧黎不解:“去哪儿?”
时窈解释道:“坊间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她像是全然忘记昨日他的爽约,“我们去准备拜月节的事宜啊。”
萧黎望着她的笑脸,昨夜那股感受再次涌上心头,他蹙了蹙眉,不再看她,只沉沉应了一声。
时窈口中的市集,是离兰溪村不远的一条乡村官道。
所谓市集,也不过是兰溪村和周遭几处村落的村民,闲来无事出来做些小买卖,凑成的市集,售卖的物件也大多数村里人所需,廉价且简陋。
萧黎素来对这些是瞧不上的。
只是他倒是不知,一贯沉默寡言的时窈,不知何时和这些村民们变得熟识起来,不论走到何处,总时不时有三两村民同她打着招呼,甚至还有热心的妇人主动上前来,给她塞些花生荇菜。
“时娘子,”又是一家肉铺老板,远远看见时窈,便招呼起来,“你家相公的伤终于好了?”
时窈原本已露出一抹笑,待听见后半句,整个人的面颊都热了起来,站在萧黎身旁,许久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嗯。”
萧黎脚步一顿,不由转头看向她。
时窈抿紧了唇,直到走过肉铺,才干巴巴道:“不能暴露身份,这里的人……”
“嗯,”萧黎淡应一声,随后不知为何补充道,“既是在外,唤我阿黎便是。”
时窈睫毛轻颤了下,轻声重复了一遍:“阿黎。”
萧黎指尖轻轻一抖,听着这个称呼,心中突然觉得,这二字从她口中说出,莫名的悦耳,连带着这入不了他眼的市集,也看出了几分趣味。
“我们先去准备月团的食材吧。”时窈不自在地咳嗽一声,率先朝前走。
萧黎看着她泛红的耳垂,她不再像先前一般,穿着一袭黑衣,青丝高束,神情冷峻木然。
如今的她,穿着杏色的宽袖麻裙,长发也仅以一根青白色麻布随意绑起,脸畔的碎发偶尔拂至她的唇角,多了几分温柔。
在市集中闲逛的他们,就像这里一对对寻常的男女,每日只需要看日出日落,操劳明日的饭食,然后,一日又一日地过下去。
平静,悠然。
似乎,这样也不错。
一旁小贩的叫卖声突然响起,萧黎猛地回过神,想到自己方才所想,后背登时升起阵阵冷汗。
他是疯了,才会有那样的想法。
这样粗鄙的日子,他本就瞧不上眼。
他不过……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地去到那个阉人身边而已。
况且,一个阉人,根本无法对她造成伤害。
若她过得不好,不外乎往后他肃清宦官之流时,留她一命,赠她一笔银钱做补偿。
这样想着,萧黎原本烦闷的心逐渐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