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他习惯地整理昨日的旧衣时,赫然发觉屏风上早已空荡荡的,并无一物。
祈安的神色微变,下瞬想到什么,起身朝外走去,却没等走出几步,便望见时窈拿着湿淋淋的外裳走了进来,见到他后眼眸弯了弯:“大人,你……”醒了。
没等她的话说完,祈安便将她手中的外袍拿了过去,一贯清雅的眉眼添了几分难堪与薄怒:“谁许你乱动这些衣裳的?”
时窈“不解”地看着他:“我只是听下人说,大人不喜衣裳经人手,便想帮大人……”
“不需要,”祈安打断了她,待看见她无措的神情时,顿了下,垂下眉眼,掩去浓郁的自厌与自卑,“与你无干。”
“往后你我二人的物件,还是泾渭分明些为好。”
说完,他拿着衣裳走了出去,未曾用早膳,也没有拿暖袖与手套,便直接入了宫。
午时,时窈如常命人将膳食和暖袖手套送去宫中,那人很快又原封不动地拿了回来,只说:“大人说了,宫中自有饭食,往后不必给他送了。”
翌日,时窈去宫门口接他,得到的依旧是祈安派人来打发她的话语:“祈大人说,事务繁忙,这段时日须得待在宫里头,便不回府了。”
往后数日,果真如那小太监所说,祈安待在宫里头再没出来过。
时窈依旧每日命人送午食,依旧每隔一日前去接人,即便每次无功而返,仍一天都不曾耽搁。
便是同她在宫门口一同等待的官员家眷或是小厮,以往鄙夷的眼神里如今也多了几分怜悯。
时窈对此毫不在意,只每日在府中吃好喝好,到时辰便去宫门口走一遭,闲来无事时偶尔也会去竹林逛一逛,时不时能看见段辞在此处练剑。
直到这日,时窈正欲起身,便觉得小腹坠坠的痛,身子也酸软得厉害。
她强撑着起身,却在阿莲进来的瞬间,眼前一暗,失去了意识……
*
祈安得知时窈生病的消息,是在隔日。
前一日,没有人来送膳盒,傍晚也没有人在宫门口接他。
祈安对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只当时窈受不了他的刻意冷淡,放弃了。
这样也好。
只是在夜幕降临时,他孤身一人在殿外看了半个时辰的月色,直到有人来唤,他方才转身回房。
第二日亦是如此,没有午食,没有人接。
只是傍晚时分,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说他府中的人捎来了话:时姑娘晕倒了,如今还躺在病榻上,不肯看大夫。
祈安蹙眉,时窈生病,他心中却莫名松懈下来。
所以,只是因为生病……
可很快,祈安反应过来,神情恢复漠然。
他府上的人不会对他说谎,所以时窈生病,是真的。
如今已有近十日未曾回府,那日之事,时窈也只是不小心而为之。
且如何说时窈也是众目睽睽下他接入府中之人,于情于理应当去探望一番。
这般想着,祈安这晚到底还是回了府。
当看见躺在床上,不许人靠近的时窈时,祈安也终于确定,她是真的病了,脸色泛白,额角冒着虚汗。
见到他来,时窈的眸子才有了点光亮,像是见到了救星:“大人回来了。”
“为何不看大夫?”祈安问。
时窈却沉默下来,好一会儿耳根似泛着红晕:“我没事。”
祈安显然是不信的,沉吟片刻后,为她号了脉,待看出脉象,他的脸色也有一瞬的不自然:“你来了癸水?”
“……嗯。”时窈的面颊越发红。
祈安默了默:“我去唤下人……”
“不要!”时窈慌乱道,“大人,别唤他们。”
祈安一怔,回眸望着她。
时窈抓着被衾,垂下眼帘:“我只是服蛊药后身子虚弱,腹痛所致的晕厥,”她还想说什么,睫毛颤了颤,“……大人可否不要怪我。”
“我怪你作甚?”
“我……”时窈沉默了几息,“我弄脏了大人的被褥衣裳。”
祈安不解:“为何要怪你?”
时窈抿了抿唇:“女子私密之事,我不愿旁人知晓,大人可否帮我,帮我……”
祈安看着她不安的神情,这一刻竟了然她的羞耻。
他点点头,取来新衣与月事带,便安静地走到室外。
直到屋内传来一声低低的“好了”,他方才走进房中,迎着时窈红得滴血的脸颊,淡然地收拾好染红的被褥与衣裳。
忙完后,又唤来下人备好水,平静地清理着上面的血迹。
水流声时不时响起,时窈不知何时走到他的身侧:“大人可觉得污浊?”
祈安平淡道:“本就是女子寻常之事,有何污浊?”
时窈安静了片刻,轻声道:“……我那日,也是这般想的。”
祈安手下的动作蓦地停住。
时窈笑:“大人身上只有檀香与墨迹,干净得紧,有何污浊?”
【系统:祈安好感度:30.】
第35章 大人便未曾对我生出半分男女之情?
随着时窈的话落,屋内一时之间只有祈安浣衣的水声。
时窈便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时不时为他添些热水。
直到浣洗完,祈安将衣裳被衾晾好,折返回屋中时,便看见时窈仍坐在外间的椅子上看着他。
“有事?”祈安不解地问。
时窈摇摇头,却又点点头,轻声问:“大人可还生气?”
祈安一滞,半晌道:“我本就没有生你的气。”
时窈明显不信:“若真未曾生气,大人怎会接连十日未曾回府,连我送去的午食都不曾留下。”
祈安迎上她质疑的视线,无声地叹息,他是在生自己的气罢了。
“只是一时不习惯旁人动我的衣物。”他解释。
他是挨过一刀的人,污浊又晦气。
时窈这一次信了,牵起笑:“大人既答应我,你我二人余生好生过活,往后便该习惯了,”说着,她看向里间床榻早已换好的崭新被褥,“大人不也没有嫌弃我?”
祈安同样看向她的床榻,这一刻突然怀疑她今夜生病是刻意为之,只为了与他拉近距离,可想到方才号脉时她虚弱的体质,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时辰不早了,今夜早些歇息。”祈安道。
“等一下,”时窈想到什么,从案几下拿出一对暖袖样式的物件,却比暖袖要宽大些,“这对护膑是我这几日约莫着做着,大人试一试看看可还合适?”
祈安微怔,将护膑接过束在膝上,袍服掩盖下什么都看不出,可冰凉的髌骨却多了丝暖意。
“刚刚好。”时窈满意地笑了笑,转身便要回里间,却在行至门口时,转头道:“大人。”
祈安朝她望来。
时窈徐徐道:“大人身上香喷喷的,好闻得紧。”
说完,趁着祈安呆愣时,她已快步回到里间,躺进被窝里。
祈安望着她的身影,半晌将屏风立好,摘下护膑,并未立即放到一旁,只拿在手中,坐在软榻上垂眸静观。
十年前那场血光之灾,屠尽了他的家人。
六年前花椒水弥漫中的宫刑,斩去了他的尊严。
本以为这一生也便这样了,可如今,却又觉出几分希冀。
虽不若寻常夫妻一般爱慕难舍、相濡以沫,可能平淡如水度此一生,便已然弥足珍贵。
家。
家人。
祈安眸色渐缓,最终将护膑妥善置于床尾,宽衣睡去。
翌日一早,祈府门口。
青色的马车停于石板街上,祈安站在马车前,听着眼前女子的叮嘱。
“暖袖和手套大人可曾带上?”时窈问道。
祈安看了眼马夫手中的包裹:“都在里面了。”
“那护膑和寝衣呢?”
“也都捎上了。”
不远处的邻家偷偷看着这一幕,不屑地撇撇嘴。
时窈恍若未见,又想到什么说道:“晌午我去送午食,大人记得命人出来拿。”
祈安神情缓和:“好。”
“明日傍晚大人可否早些离宫,如今天寒,我先前等了好久。”
“好。”祈安一一应下。
时窈终于满意了,看了眼马夫:“那大人便去当值吧。”
“好。”祈安颔首应下,正要转身上马车。
“对了,大人,”时窈突然唤住她,“大人何时休沐?”
祈安回过身,虽不解她的询问,仍应道:“每十日可休沐一日,下次休沐,在八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