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中极大的篇幅写了京中形势,唯有最后寥寥几笔写道:祈府暗卫时窈,已离开祈府。
萧黎翻来覆去地看着这句话,只觉自己的心也松懈开来。
时窈不在祈府了,等他回去,她大抵已经在王府等着他了吧。
“时窈如今在何处?”萧黎问。
暗卫:“时窈离开祈府后,已是自由之身,似是……不日要与祈府一名侍卫成亲。”
萧黎手中的书信,突然裂成两半。
第41章 她用命选择的人。
自时窈说那些“那些曾给大人的物件,往后只会给你”后,段辞能感觉到,她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她也是真的无比真挚地想要与他过日子。
这段时日,每日清晨,总能听见她对自己笑着道“早”。
有时她仍未起榻,便会煞有介事地唤他,待他走到里间帘外,便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含笑的“晨安”。
踏夜归来,迎接他的不再是漆黑与冰冷,而是明亮的烛火与温暖的火炉,
时窈总会在此刻,笑着让他快些换下冷透的衣裳。
时窈还为他备了薄厚适中的寝衣,寝衣的右下角,绣着一个小小的“辞”字。
那些穿坏的暖袖与冬靴,她也都为他换了新的。
最初他仍会迟疑,她便认真地解释:那些是因大人而送你,这些却只因是你,所以给你。
她就像对大人一样,为他认真地丈量着身公主号-橙一/推文形,而后去裁缝铺子做合适的冬衣。
他曾受过一次伤,是被擅闯皇宫的江湖人伤的,只是穿着玄色衣裳,并不明显。
以往这样的伤是常事,他并未放在心上,也未曾对时窈提及。
却没想到,方才进屋,时窈便注意到了他的伤势,沉默着为他处理着伤口。
这一晚,她始终未发一言。
而他也不知该如何打破沉默。
只是从这一次受伤后,他的衣裳,不再只有单调的玄色,反而多了青色、橘色与月白。
侍卫营中的相熟之人,会打趣他说:如今要成家了,穿得都鲜亮了。
每逢此刻,段辞总会想起时窈说:以往穿玄色是为了让伤口不明显,如今你有家了,便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受伤了也无需掩藏。
家。
段辞想到曾经自己以为随意一处住处便是“家”,这个念头有多荒谬。
原来真正的家,这么美好。
那之后,他似也变了,不再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反而尽量不让自己受伤。
时窈的厨艺很差,他每日清晨习惯了做好早食,与她一块吃完。
夜晚归家,若时辰尚早,他便会主动做晚食,每逢此刻,时窈总会为他打下手;若回得晚,便在街市买些晚食,拎着回家时,时窈总会笑着迎上前来。
甚至……时窈不知何时与周围邻居也变得熟识。
以往他从来都是一个人来去匆匆,沉默寡言。
如今有时才走进巷子,便会碰见一个面熟之人对他打招呼,如同京城里寻常的千千万万家。
段辞往日在冰冷空寂的房中时,总会靠着当初苏乐瑶的回眸一笑,勉强让自己的生命多上一丝暖意。
而这段时日,他发觉自己想起苏乐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这日,段辞当值结束回家时,途径东街的糕点铺子,停顿片刻后,他最终走了进去。
刚转入泰和巷,便遇见了邻家的大娘,看见他便笑着打趣:“时娘子的外家回来了?”
段辞这段时日已渐渐习惯邻家的热情,轻点了下头算作回应,走进小院。
看着正静静摇曳的烛火,段辞的脚步顿了下,方才走了进去。
“回来了?”女子柔和的声音响起,而后语气夹杂了几分欣喜,“好香,是栗子糕?”
段辞望着她微亮的眉眼,心中也莫名随之轻松了些许:“嗯,回来时刚好路过糕点铺子。”
“多谢,”时窈弯起眉眼,“你快换下衣裳吧,都透着寒气呢。”
段辞点点头,走进里间换好寝衣,看见时窈正要拨弄火炉,几步走上前,言辞简练:“我来做晚食。”
时窈乐得自在,退到一旁的八仙椅上。
段辞做事如同他舞剑一般,毫不拖泥带水,刀工更是了得,片刻间已经将豆腐切成大小一致的小块,而后又干净利落地放入荇菜与羊肉,热气与香气刹那间弥漫外间。
段辞因那股热气而眯了下眼睛,再定睛,唇边多了一枚糕点。
他微诧,转过头正看见时窈淡淡的笑:“段辞,尝一尝?”
段辞想起上一次她喂他的样子,那次,她将他当成了大人,而这次,她唤的是“段辞”。
这一瞬,他突然有些明白,不喜甜食的大人,为何从不会拒绝时窈的喂食了。
就如他此刻,沉默几息,也安静地张嘴,将糕点衔入口中。
“你明日休沐,是吗?”时窈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他身侧。
段辞“嗯”了一声,明日是腊月二十三,小年。
以往他从不会在这日休沐,今年,是第一次。
时窈松了口气:“那明日我们去一趟安慈寺布施。”
段辞不解,他常年舞刀弄枪,手上沾满了血,除非任务所需,鲜少踏足寺庙这种地方。
时窈像是看出他的困惑,笑道:“明日不只是小年,更是祈拜之日。”
说到此,她看向他放在兵器架上的长剑,神情微敛:“你每日刀尖上走,为你积攒些福运。”
积攒福运。
段辞听着这样从未发生在他身上的由头,手一顿,半晌低低道:“嗯。”
时窈弯了弯唇,移开视线。
当初一次施粥,都能让他记上数年,解铃还须系铃人,就是不知如今换了身份,他成为给予者后,会否有所改变。
恰逢此刻院外传来一阵孩童笑闹声,时窈回过神来,想到了什么:“段辞。”
段辞看向她。
“等到春日来了,我们在院中栽种个葡萄架吧,”时窈指向院中一角,“就在那里。”
“等到夏日,还能在下面乘凉,下面还能栽种些凤仙花,我今日见到李阿嫂的指甲被凤仙花汁染过,好看得紧。”
段辞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恍惚中,仿佛看见一片绿茵茵的葡萄架下,凤仙花迎风摇摆。
他的目光也放柔了许多:“好,到时我去移栽一株。”
“过几日天色暖了,我们也可以去城郊放纸鸢。”时窈继续道。
“嗯。”
“也不过一两个月了,过几日须得去裁缝铺将春衣裁出来。”
段辞转过头,看着她说起话来安然柔和的眉眼,第一次,对往后生出了几分期盼。
*
翌日一早,大街小巷皆在津津乐道一件事:前往西北平定战乱的昭王殿下凯旋了,只是身受重伤,圣上特意派了御医前去王府医治照料。
时窈听闻此消息时,正在与段辞准备布施的米粥与饴糖,闻言也不过顿了一顿,便恢复如常。
反而段辞看了她几眼。
他知道,时窈是昭王的暗卫,甚至她是为了昭王,才会主动接近大人,但见她并无异样,他也未曾多说什么。
约莫午时,米粥与饴糖终于备好,段辞特意雇了一名车夫,将东西全数运到了安慈寺外。
只是没想到还未出发,便有人前来唤段辞,说是侍卫营中有要事需他前去,段辞只得让时窈先去,自己则先行去了一趟祈府。
处理好后,已过去半个时辰,段辞正要朝安慈寺赶,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婉转的女声:“段侍卫?”
段辞身形一僵,好一会儿转过头去。
苏乐瑶正由侍女陪同着朝这边走来,身上的古纹烟罗斗篷在风里飘起,像一缕烟。
“苏小姐。”段辞垂下眼帘。
苏乐瑶笑了笑:“那日听祈安哥哥说,段侍卫与时窈姑娘将要成亲,一直想要祝福一番,未曾想都没见到你二人。”
段辞沉默片刻:“多谢苏小姐。”
苏乐瑶摇摇头:“是我该谢段侍卫才是,以往我来祈府,多谢段侍卫的暗中照顾。”
段辞一怔,不觉抬头。
苏乐瑶本娇媚的眉眼流出温婉的笑:“我知道,祈安哥哥不愿见我那段时日,是段侍卫命人送来的热茶。”
段辞看着她唇角的笑,与当年的回眸一笑很像,眼见苏乐瑶正欲转身离去,段辞的喉咙动了动:“苏小姐。”
苏乐瑶不解地回头。
段辞在这一刻,突然想将当年的事道出,他不求什么结果,也自知配不上苏小姐,只是……想给自己过往几年,一个终止罢了。
“苏小姐可还记得,八年前,苏小姐曾于武陵街口,给一名小乞儿一碗粥,还偷塞给他一些口粮?”
苏乐瑶眼中满是困惑,继而渐渐清明,眼中带出几分惊喜:“是你?你是那名小乞儿?”
段辞没想到她仍记得自己:“是我。”
苏乐瑶道:“那时我初次接触人间疾苦,本还想给你几件棉衣与一枚玉珠,没想到再去找你,你已不见了踪影。”
段辞垂下眼帘,那时他只觉自己太过肮脏低微,与她站在一处,万般不配,怎会留在那里?
“对了,你现在可有空闲?”苏乐瑶想到什么,“那玉珠我还留着,未曾想还能遇见你。不若你随我一同回府,我将其取来拿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