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好后,已近午时。
原本晴朗的天色,此刻变得阴沉沉的,远处的黑云仍在不断席卷而来。
变天了。
时窈看了眼天象,起身朝外走去。
系统好奇:【宿主,你去哪儿?】
时窈弯了弯唇:“看热闹。”
说是看热闹,这一路上她却始终不疾不徐,甚至还有闲心心上马车外的风景。
直到夜幕降临,时窈方才回到京城。
往日繁华如梦的都城,如今却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以往尽是花灯的街市,今夜却只一片漆黑。
偶尔几个家丁匆匆忙忙地出来关紧大门,口中也在念叨着:“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时窈未曾回王府,只安安静静地朝皇宫而去。
还未曾靠近宫城,她便已望见一片冲天的火光与雄浑的嘶吼。
朝堂更替,总要伴随着流血与死亡。
时窈走下马车,慢悠悠地走向宫门,很快被几名宫卫拦下:“擅闯者死。”
话未说完,宫卫便只觉眼前女子眼中幽蓝的光芒如有着诡异的力量,双眸渐渐变得迷离,手中的长枪也不觉收回。
时窈浅笑,仍不疾不徐地朝宫内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大殿前。
原本巍峨庄严的丹墀,如今早已化作战场,弥漫着血腥之气。
时窈抬眸,一眼便望见九九八十一台阶之上,大殿前,那道孤独立于中央的雪白身影,依旧如往日般修长清雅,只是以往悲悯的面颊,此刻却苍白消瘦,面无表情。
而战场中,萧黎手执长剑,正与数名士兵缠斗,不过片刻,长剑染血,士兵尽数倒地不起。
萧黎并不恋战,飞身而起,由数名暗卫护送,向宫门口的方向而去。
也是在此刻,一袭玄衣的少年划破长空,手执宝剑,带着满腔恨意朝萧黎刺来。
萧黎闪身避开,待看清来人后,讽刺一笑。
暗卫忙上前迎敌。
少年却对暗卫不管不顾,只不要命般袭向萧黎,招式越发凌厉,哪怕浑身上下已尽是伤口,内力混乱地在体内翻涌,仍未曾停手。
每一剑,都是致命的杀招。
时窈远远看着争斗不休的二人,良久方才极淡地笑了一声,缓步朝那边走去,边走边在心中道:“系统,帮我一个忙。”
另一边。
萧黎无需将自己的力气耗费在皇宫之中,因此在袭向段辞一剑后,他便转身朝宫门口飞去。
却未曾想,段辞竟避也不避那一剑,任由手臂被刺穿,另一手执剑便朝他的胸口刺来。
“住手!”沙哑惶恐的女声穿过一片厮杀声,清晰地响起。
段辞本执剑的手一颤,剑尖停在离萧黎的胸口不过一指之隔,他转过头,看着一袭霞衣的女子慌乱地朝这边跑来。
她很美,像极了她穿着嫁衣嫁给他的那日。
可是,她的脚步却停在了萧黎的身侧,看着他请求道:“段辞,不要杀他。”
段辞出神地看着她,这一瞬,他好似终于确定,他真的失去了她,手上的长剑仿佛失了气力,颓然垂下,再抬不起来。
萧黎早在听见时窈声音时便已僵住,直到此刻看见她站在自己身侧,他才回过神来。
她来找他了。
哪怕皇宫凶险,哪怕血腥污浊,她还是来找他了。
就像当初她替他挡下一剑,背着他一步步逃离险境一般。
如今,她再次出现。
她始终是放不下他的。
不远处,弓箭手如受到诡异的召唤般,搭弓引箭,箭矢直指时窈的眉心,而后骤然松手。
长箭破空而出,凌厉地朝时窈而来。
大殿前,最先有所察觉的祈安再无先前的平静,眼眸赤红,狼狈地朝这边而来:“时窈!”
时窈茫然地抬眸。
萧黎也察觉到什么,转眸看去,继而望向身前的女子。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即便江山与时窈他都要,可至高无上的皇位,始终是最重要的。
可在此刻,他的脚步却不自觉地飞奔到时窈面前,抬手,用力地抱住了她。
长箭刺入他的后背,顷刻间温热的血涌出,剔骨的痛意传来。
时窈只觉萧黎的身躯颤了下,继而如失力般朝下倒去。
她顿了顿,最终伸手阻止了他的坠落,撑住了他的身躯。
萧黎望着她,唇角也流出一道嫣红的血线,却仍固执地问:“我今日入宫,你可高兴?”
时窈看着他唇角的血迹,良久以袖口将其拭去:“高兴。”
萧黎弯起唇角,扯出一抹笑:“可消气了?”
时窈这次沉默了下来。
萧黎闷咳几声,吃力地将手探入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
他的手上满是鲜血,于是油纸包上也被染上了血迹,纸包被一层层地打开,里面是几枚泛着香气的梨花酥。
“不气了……”这是萧黎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系统:萧黎好感度:100.】
随着萧黎的倒下,京城守卫士气大涨,一声声的高呼漫过宫城,传至远方。
时窈将萧黎放在地上,看着他手边的梨花酥,没有动。
身后一阵仓皇而紊乱的脚步声响起,时窈只觉手腕一紧,人已被拉起,落入一道冰凉消瘦的怀中。
时窈甚至能感觉到身前人的身子仍在因着后怕而轻颤着。
“我帮大人擒获了昭王殿下,大人不高兴?”时窈慢悠悠地问道。
祈安的手剧烈颤抖了下,良久他方才松开她,眼眸里隐隐泛着鲜红。
他没有说话,拉着她的手,越过地上的一滩滩血迹,无视身后一声声的“大人”,仿佛这一切再与他、与她无关,径自走向宫门。
不知何时,空荡荡的宫门口多了一辆马车。
祈安拉着她上了马车,一路上他只言未发,抓着她的手却始终未曾放开。
直到马夫“吁”的一声,马车徐徐停下,祈安再次拉着朝府中走去。
守在门口的下人匆匆忙忙迎上前来:“大人……”说着,目光落在时窈身上,语气也诧异起来,“……时姑娘?”
以往虽疏离却总会有礼回应的祈安,这一次却恍若未闻,只紧紧抓着时窈的手,大步走向后院。
时窈看了眼他紧抓着自己的手,眉梢微扬,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胸口却一阵酥痒麻痛涌起,来势汹汹。
时窈不觉眉头紧蹙。
正月初催情蛊未曾发作,她也未曾在意,未曾想偏偏在月末发作了起来,似乎要将先前未曾发作的也一并发作了,那股麻痒空虚比先前几次都要剧烈。
她顿了顿,看了眼眼前的祈安,沉吟片刻,未曾做声。
一直回到寝房,祈安才终于松开她的手,拿过绢帕便要擦拭她沾染了萧黎血迹的手,却没等他动作,时窈陡然捂着胸口,闷哼一声。
祈安的身躯微僵,扶住她虚弱的身躯,察觉到她泛红的面颊时,手飞快搭上她的脉象。
“是催情蛊。”时窈低低的声音响起。
祈安的手一颤,看着虚靠在自己怀中的女子,陡然想到前两次催情蛊发作,她红着眼圈问他“她可否留下”的画面。
一瞬间,他的眸中复杂而浓烈的情绪翻涌着,自厌,挣扎,与隐秘的、不可为人知晓的期盼。
然而下刻,时窈竭力维持着冷静,自他的怀中站起身来,语气极淡:“劳烦大人,再为我挑一味解药罢。”
话落,她平静地朝门外走去……
第46章 鱼戏花间。
祈安长身孤立于寝房中央,看着时窈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口,摇曳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映照在阑窗上,晃动着,如同他此刻的心。
房门被人轻轻地关上,时窈已经走了出去。
祈安思绪混乱之间,想到了当初的场景。
第一次催情蛊发作,她红着眼圈问他:大人便未曾对我生出半分男女之情?
第二次催情蛊发作,她坐靠在他的怀中:大人今夜可否不再将我推开?
如今,她却平静地让他为她寻“解药”。
她不想要他了。
房门被人小心地敲了两下,祈安的眸子忽地亮了起来,快步走到门前,却在看见门外的下人时,神情僵滞。
“大人,时姑娘说,她回后院了,大人若是找好了,便送去那里便好。”下人虽不知时姑娘是何意,却还是一五一十地复述道。
祈安的身形微微摇晃了下,抓着门框的手止不住地用力。
良久,他身披月色缓步走了出去。
今夜宫城动乱,府上的侍卫尽责地守在府上每一处角落,其中……不乏他曾选出由着时窈挑的那几个。
祈安站在风亭,俊雅的眉眼因着眼尾的一抹红,生出了绮艳之色。
他出神地看着来来往往巡查的侍卫,他们比他拥有更为完好的体魄,更能帮着时窈解去发作的蛊毒,如今,她也不再想留在他身边……
他应当如先前一般,让她不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