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温度算是彻底的降了下来,才刚初七,苏麻喇姑就不行了,哪怕是再用更好的人参,也不起作用了。
晚上,更深露重的时候,苏麻喇姑终究是扛不住闭上了眼睛,再没有了呼吸。
皇上当然是要求厚葬,要求内务府:“按嫔位的仪制为苏麻喇姑办办,灵柩与孝庄文皇后置于一处,姑姑才能安心。”
给一个宫女这么大的体面,的确罕见,但更罕见的却是出殡的那一天,皇上要求,除开五阿哥胤祺、十阿哥胤?照顾太后,十四阿哥胤祯留守京城以外,其他阿哥都要参加出殡仪式。
这可是王爵才有的牌面,皇上也给了苏麻喇姑,可见对其敬重。
等出殡之后,皇子们也应该回府,不该在殡宫停留,但胤裪却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去问谁,直接向皇上请求到:
“姑姑自幼将我教导养育,未能报答,我愿住守数日,百日内供饭,三七诵经,还请皇阿玛成全。”
皇上看着跪在地上请求的胤裪,没有多想就同意了:“那就依你。”
“谢皇阿玛成全!”胤裪跪谢。
谁知就在众皇子走后第二天,胤祾骑着马一大早就过来了,胤裪还很惊讶:“六哥你过来做什么?”
“给你做伴啊,就你一个人守着多难受的,我来陪你。”
胤裪有些感动:“多谢六哥。”
“你我亲兄弟,何必言谢。”胤祾道。
第三天,胤祾倒是没在,但胤禩来了:“今个换我,明天是四哥过来。”
胤禩还安慰了胤裪好一会儿:“苏麻喇姑活了九旬,已过鲐背,到了期颐之年,这是她的福气,有你为她守灵、供饭、诵经,更是她的福气,她下辈子肯定能投个好胎,福寿双全、万事如意。”
第四天,胤禛过来,虽然没说什么好话,但扎扎实实的陪着胤裪念了一整天的经文,还道:“姑姑已经超凡脱俗,希望她能够早登极乐,去往那个没有痛苦、只有快乐的世界。”
早登极乐虽然听着有些奇怪,但胤裪知道苏麻喇姑和四哥都信佛,这对于信佛的人来说,的确是最好的词了。
第五天,胤裪本来以为就没人过来了,谁知道胤祺却过来了,还笑呵呵的说:“大家都过来陪你,我不来怎么好意思。”
随着来的人越来越多,倒像是必须这么做一样,年岁稍大的,已经出宫建府的阿哥一个接一个的过来,轮流陪胤裪过完了这百天。
守灵可是个辛苦活,当舒宁知道胤裪自愿为苏麻喇姑守灵的时候,既高兴他有情义,又担心他过的不好,那边本就不是住人的地方,屋子大而空,又偏僻,在山脚下,冷嗖嗖的,舒宁特地通过内务府给他送了冬日里用的大毛以上和炭火。
等她的东西送到的时候,却听说十二阿哥府早派人送来了不少,舒宁想应该是云婠派人送的。
舒宁再次看到胤祾的时候,就只见他胡子拉碴,头发也成短发,看起来十分的邋遢,人也瘦了不少。
冬日里苦守一百天,也只能吃素,也难怪他被折腾成这个样子了。
“行了,请完安赶紧回府休息休息,马上就要过年了,还有你辛苦的时候呢。”舒宁也不耽搁他,回去胤裪才能好好的休息。
胤裪也的确是累了,给皇上、太后和额娘请完安之后就回府睡觉了,直到第二天晌午才醒来,倒是把云婠吓的不轻,害怕他睡这么久出事才把他叫起来。
胤裪没什么事儿,就是累着了,那边日夜都有诵经的声音,他睡的不太好而已。
除夕宫宴,高贵人又有喜事,她大概是特意挑了这个时间,向大家宣布自己又有孕了。
皇上还是高兴的,孩子多总是好的,太后早就不在意了,皇上孩子多到她都记不清谁是谁。
舒宁自然也是,再多一个孩子又能如何,宫里缺孩子吗?那可是一点也不缺,所以只是道了声恭喜,再无别的话。
王氏就坐在高贵人前头,不在意的笑了笑,继续喝酒,宜妃瞥了眼高贵人,只觉得皇上如今年岁大了,看人的眼光也不怎么样了,这样的货色都能宠好几年。
高贵人像是有些期待,但见大家反应平平,自然有些委屈,但无人在意,她也只好咽下委屈,不再说话。
康熙四十五年七月,高贵人诞下一位小阿哥,为二十阿哥,满月之后,皇上给小阿哥起名胤祎。
只是原本该给高贵人生子的贺礼却迟迟未到,以至于高贵人直接跑到舒宁这里喊冤。
“原想着我生了阿哥,怎么也是于国于社稷有功之人,怎么就连这百两银子都不给我,这日子怎么能过的下去呢?”
这话当然是假话,贵人自有年俸,皇上近几年常来高贵人处,奖励自然也是不少的,更别提高贵人生育三次,每次都有奖励,份例也都是翻倍给的,还有阿哥公主的份例也是在她手里拿着,怎么可能不够过活呢?
来找舒宁闹,其实就是不想别人怠慢她罢了。
“这事儿我知道了,回去问的,你也别着急,想是内务府忙乱,所以忘了,等过阵子再补给你就是了。”
其实自从去年开始,内务府的各种东西就时常有所拖欠,去年年底她就发现该发给耿答应的料子一直没下来。
去问了之后永寿宫的东西倒是顺利的发了下来,但乌雅氏却道:“我还当就我宫里这样呢,咱们的他们不敢拖延,就拿着这些常在答应的拖,这还怎么过年呢。”
主要还是内务府总管换了个人,现在在任的,是太子爷的奶父,叫凌普的,这位可是个能人,皇上把他放在这个位置上,他就狠狠的替太子捞钱,一点不带顾虑的。
舒宁派人过去问,凌普满脸堆笑,满口都是:“这怎么会呢?这事儿奴才可不知道,一定是底下的人疏忽了。”要么就是:“奴才不敢,以后一定让他们再仔细些。”
可实际上,原本月初就放的钱,现在都得等月底,舒宁只怕再拖延一阵子,她就该在月初领上个月的月俸了。
今年,他连高贵人生子的恩赏都拖延,的确胆大,也的确肆无忌惮。
永寿宫的人去了一趟,高贵人的恩赏就发了下来,但这解决问题吗?没有,只要凌普还在那个位置上一天,他就会一直从内务府捞油水,直到他不再是总管为止。
可偏偏他这个总管是皇上看在太子爷没了索额图亲自提上去的,就害怕手下的人看着太子势弱,欺负太子,不给他好东西。
舒宁很想说,这个根本就是瞎操心,那可是太子爷,只要他一日是太子,就没人敢克扣他的东西。只是大概在皇上的眼里,只要没给太子最好的,那就是克扣了吧。
其实后宫的情况应该还不算严重,舒宁听胤祾说,外头的情况更严重。
“京城王公贵族多,家家都联络有亲,一砖头扔出去,保不定家里就有一个姓爱新觉罗的,都归内务府管,这其中的油水可仅仅只是这么一点点。”
是啊,内务府可不仅仅只是为了宫里服务,外头的大小王府,还有宗亲,不都是内务府的管辖范围吗?
光是过个年,凌普就已经不知道捞了多少银子了。
舒宁在昭仁殿用饭的时候提了一嘴:“内务府最近倒是挺忙的,可是人手不足?”
“这话听着好笑,内务府比六部人数都多,怎么会人手不足?”皇上笑着说。
“倒也没别的,我听底下的人说,经常听说内务府人手不足,所以信以为真了。”
“到底是妇人,听风就是雨。”皇上笑了笑没管。
舒宁也就再也不问了,皇上未必不知道凌普的所作所为,就像曹家一样,他难道真的不知道曹家在江南大肆敛财?怎么可能,那钱本来就是替皇上拿的。
凌普搂钱,本就是皇上同意的,他把凌普放在这个位置上,就是让他替太子拿的,只是弄多弄少,得有个底线,贪个三四成没人说,贪个七八成那就要怨天载道了。
如今已经是康熙四十五年,离太子被废的康熙四十七年就剩下两年,凌普也这两年的工夫了,舒宁不急,太急了,总是会把自己作死的。
她倒是更开心皇上把胤祾下放到六部去历练了,第一个去的就是工部,如今河患泛滥,治河是根本,工部在其中当然是至关重要的。倒是也不比胤禛去的户部要差。
胤祾有喜事,胤裪也有,云婠有孕在身,已经三个月了,明年,十二阿哥府就要多一个小阿哥了。
康熙四十六年,皇上就没怎么在宫里待过,舒宁自然也陪着在外,十月才回到京城。
刚开年,皇上就下旨,要进行第六次南巡。
和上次差不多,皇上挑挑拣拣的,带了太子胤礽、长子胤褆、十三子胤祥、十五子胤禑,以及十六子胤禄。
胤禄出发之前还到永寿宫辞行:“这可是儿子第一次出去,实在是好奇。”
舒宁笑他:“不必与我辞行,倒是该和王贵人辞行才是,这次南巡,我也要随侍的。”
“多谢定额娘提醒,儿子这就去。”
正月刚过,皇上就已经预备着启程的日子了,等快到了,全部挪去了畅春园,自畅春园启程出发,大部队浩浩荡荡的经过东安、武清、静海、青县、沧州等地,于二月初一入了山东。
这里汇聚了近十万人,排了一路,说是感谢皇上免了全省旧日所欠的钱粮,这样的场景每次南巡都有,舒宁到不觉得奇怪,她只是在想,究竟为什么需要欠这么多的钱呢?地方上的大小官员是怎么收的钱,以至于百姓们需要借债过日子。
等到了台儿庄,有官员上传口述水患,皇上自然是即刻命令河道总督张鹏翮立即勘察河道,从国库划拨银钱修筑堤坝。
舒宁总觉得这本就是皇上安排好的一出戏,他南巡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出发之前,胤祾都和她说过好几次皇上打算怎么改道,怎么加筑堤坝了。
只是随后的一件事让舒宁有些想不到,皇上有意在此举办诗词大会。
附近几十个州县的是文人一听此事,自然是纷至沓来,没两天的工夫就来了几百个人,都等着在这个时候一举夺魁,惊艳皇上,为自己捞个官儿当当。
嗯,听别人吹自己应该是挺开心的,揽月揽星有时候吹她,即使舒宁知道这不是她,但她也觉得心里舒坦。只是舒宁没想到这些文人真的是什么都敢写。
总共才三天时间,几百个人愣是写了两千首诗,其中一个叫做李克敬的人拔得头筹。
第一名的诗句自然是需要看看的,结果舒宁一看,是这样的。
承天抚世,稽古帝王,书契以来,未有穆穆我皇。轶殷越周,流虞漂唐,三后在天,配之弥光。
穆穆我皇,其道配天,蔼蔼如云,奫奫如渊。兆民游之,春草露鲜,洋洋泄泄,不能言其然。①
很好,这都把皇上夸成自有文字以来的第一皇帝了,她怎么不信呢?
再看第二篇《圣颂》明明白白就是打算颂圣的。
皇矣圣帝,亘古一君,治轶顼喾,德迈华勋。乃神乃圣,允武允文,诗成雅颂,笔追典坟。庙算莫遁,威服无垠,极地极天,悉主悉臣。②
舒宁简直看不下去,这都写的什么啊,直接称呼皇帝为神为圣,还天地俯首称臣,舒宁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接受不了。
但皇上很高兴,好吧,他是个要面子的人,从前就是,现在岁数上来了,更爱了。
只是却没有当场赐官,只是闻听李克敬如今还只是秀才,勉励了一番,希望他能再次是进京赶考,李克敬当然叩首拜谢,有皇上这句话,他绝对不仅限于秀才。
四月,百姓迎送导致麦苗践踏,皇上自然不允,叫停了此事。
一路越往南走,舒宁越觉得天气暖和,路上行人穿的衣裳也更加鲜艳夺目些,胤禄还买了不少东西,给舒宁送过来了一匣子,还给王氏也准备了一匣子准备回宫再给她。
有次皇上过来看见舒宁拿着江南流行的珠花在看,笑道:“这有什么新奇的,珍珠小的很。”
皇上是见惯了东珠的,他的衣服上日常缀着的都是硕大的东珠,自然觉得这珍珠太小了,不够大气。
“你要是喜欢珍珠,叫内务府从东北给你带些回来就是了,那边的珍珠不少,每年都有新的,再叫造办处做些新的簪子就是了。”
但舒宁只觉得这花样新巧,所以拿来看看。
“倒不是珍珠大小,我只觉得这样子新奇,宫里做首饰的匠人手艺自然是没的说的,光看我头上这累丝簪子就知道了,但宫里的匠人年纪大,心思沉闷,就光看着蝴蝶,宝石倒是很大颗,但形态上远没有这只珠钗生动,就像是蝴蝶真的在发间一样。”
“江南是有些新奇玩意儿,曹家就时常送这些东西入京,你既然喜欢,下次朕给你留一份。”
“多谢皇上。”
皇上对身边的人还是很大方的,舒宁最早的时候看胤禛,知道他是个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人,可现在看来,皇上更是,胤禛不过是遗传了他而已,喜欢的人,诸如太子,怎么做他都觉得是好的。
太子近来越发暴唳,皇上带着他南巡,他倒好,因为一点小事就责打侍卫,清朝的侍卫可不是单纯的侍卫,这些都是八旗世家子弟,可太子照样是说打就打了。
之前舒宁就知道太子踹过胤禛,以至于他跌落台阶,也听说太子打过平郡王讷尔苏,贝勒海善,国公普奇,却没想到这些都是真的。
所以这个侍卫是做了什么,惹得太子不高兴了呢?舒宁不知道,这种消息皇上都是瞒很紧的,要不是舒宁就在南巡路上,也是不会知道的。
可就算是这样的太子,皇上仍然觉得他是个品行端正的好孩子,只是受人蛊惑,于是又处置了他身边的两个太监。
这也不是皇上第一回 这样做了,自打康熙三十六年征讨噶尔丹结束了以后,他就觉得是身边的人带坏了太子,对毓庆宫中人十分严苛,绝对不允许有丝毫带坏太子的行为出现。
现在的毓庆宫,甚至就连长的略清秀一些的小太监都没有了,可皇上仍然是时常处置太子的贴身随侍。
对于舒宁来说,她其实能明白皇上为什么不愿意责怪太子,因为这是他和赫舍里氏的孩子,也是他亲手从襁褓带大的孩子,承认胤礽不好,就相当于承认他教育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