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书记的心脏真有点受不了。

　　“书记，发生了一点事情，我想向你做个汇报。我现在在办公室，方便的话，我去书记办公室汇报吧。”

　　范鸿宇不徐不疾，波澜不惊，话说得特别客气，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陆玖立即说道：“县长，不必要了，我马上去你办公室。”

　　现在，陆玖还真不敢以范鸿宇的上级自居。就算他如愿以偿当上了副市长，范鸿宇成为云湖县委书记，也还是要拉拢的对象。齐河市两大派势力博弈，范鸿宇这个职务不算太高的县委书记，极有可能成为双方博弈胜负的关键性筹码。他站在哪边，哪边就要势力大涨。

　　“好，那我等你。”

　　范鸿宇也没有再谦虚。

　　很快，陆玖便出现在了县长办公室。

　　整栋政府办公楼静悄悄的，除了县长办公室，所有其他办公室都黑灯瞎火。陆玖走在政府办公楼老旧的地板上，他在这栋办公楼里待了三年，此时此刻，却没有亲切感，只有紧张。

　　“书记。”

　　范鸿宇从待客沙发里起身相迎，小茶几上，已经摆好了两杯热茶。

　　“县长，又发生什么情况了？”

　　陆玖也不客气，开门见山问道。实话说，陆玖对这种情形极其讨厌，他如今还是云湖县委书记，结果云湖发生的很多事情，他都是后知后觉。尤其是陈霞离开县政府之后，对政府这边发生的一些情况，陆玖再不能第一时间掌握，让陆书记更加感到“孤独无助”。范鸿宇这个县长乃至他领导下的县政府，似乎已经脱离了陆书记的视线之外，让他完全捉摸不透。

　　“来，书记，请坐。”

　　范鸿宇不急着回答，很客气地将陆玖让入了沙发里，递给陆玖一支香烟。两个人都点了起来。

　　“书记，我刚刚接到李文瀚的报告，市公安局抓了几个人。”

　　范鸿宇的语气，依旧是风淡云轻。

　　“抓了些什么人？”

　　听说是公安局办案子，陆玖略略安心些许。只要不是官场上的大事就行。

　　“鲁江南，霍华龙，王研风。”

　　听到从范鸿宇嘴里吐出来的这三个名字，陆玖顿时就愣住了，香烟送到嘴边也忘了抽。

　　这是怎么说的？

　　不声不响，抓了三个正科级实权干部！

　　“怎么回事啊？”

　　稍顷，陆玖有些不悦地说道。这已经很克制了。我陆玖还没走，还是县委书记好吧？你们抓人，一口气抓了三个实职中层干部，居然事先不和我通个气？

　　也就是范鸿宇，换一个县长，陆玖已经拍桌子了！

　　像什么话！

　　还讲不讲规矩啦？

　　范鸿宇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带着若有若无的讥讽之意，淡然说道：“书记，这几个家伙干的好事，难道书记真的没有一点察觉？”

　　陆玖脸色一变，尴尬起来。

　　范鸿宇这话，说得好不直接！

　　陆玖抽着烟，掩饰自己的尴尬和不安。

　　范鸿宇也不催促他。

　　叶友道到任两个月，绝不是吃干饭的。鲁江南他们干的这些屁事，很隐秘，范鸿宇以前确实没有察觉。但向部队写信反映吕婷的情况，却终于让他们露出了马脚。随着调查深入，原先很多隐秘的东西，渐渐浮出了水面。尤其是陈霞离开前给他留下的那个公事包，更是写得明白。

　　陆玖绝对是知道一些情况的，只是因为他自己以及关秀丽和一些亲信也有点不干不净，才一直睁只眼闭只眼。

　　没想到范鸿宇却把出这样的雷霆手段，直接把这些家伙一网打尽了。

　　陆玖完全措手不及。

　　“书记，事实上这已经是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了。齐正鸿是龙头，鲁江南，霍华龙，王研风协助，这几年，他们弄虚作假，模仿领导签名，前前后后安排了四五十个人进入各个事业单位。王研风写得一手好字，模仿你，崔县长和我的签名，惟妙惟肖，甚至省厅技术中心的专家，都不能完全鉴别清楚。”

　　等了一会，见陆玖还是不开口，范鸿宇便不再等他。多多少少，算是给陆玖留下一丝颜面。

　　“省厅技术中心的专家，都鉴别不出来？”

　　陆玖这回吃了一惊，反问道。

　　“对，伪造的水平很高。前不久，给部队领导写信，也是王研风模仿吕婷的笔记写的。鲁江南有个战友，现在还在某集团军服役，是个中校，就在军部机关上班。”

　　范鸿宇又说道。

　　“原来是他们？”

　　陆玖再次大吃一惊，双眼蓦地瞪大了。

　　这个谜团，一直都压在陆玖的心头，未曾解开，也一直都是他的一块心病。

　　“嗯。所以王研风冒充吕婷写的那封信，可以直接送到龙军长手里。鲁江南那个战友，起了关键的作用。吕婷自己都不知道军部的地址。”

　　范鸿宇简单解释了一下。

　　“原来如此……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裘灏明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范鸿宇淡淡一笑，说道：“他们本来就不是针对裘灏明去的，他们只是不想让你陆书记离开云湖县而已。他们已经准备收手了，争取一点时间。”

　　陆玖又苦笑起来。

　　跟聪明人打交道，有时候确实是够痛快，但有时候又痛快得过了头。范鸿宇言语客气，骨子里那股锋锐，却如此咄咄逼人。

　　前几年开始，上头不但一直在强调干部队伍建设年轻化知识化，同时也在强调简政放权。不但部队要裁军，地方上也一样要精简机构和人员。

　　公家单位的编制，一下子就卡得很严了。进人就更加困难，名额基本掌握在县委书记和县长手里，其他县领导想要关照一下亲戚朋友，就得找书记和县长讨要一个指标，欠下挺大的人情。

　　但凡事都有两个方面。编制一卡死，公家单位的指标立即就变得十分走俏，“价格”大涨。齐正鸿鲁江南等人，竟然打起了这个主意，玩起“卖官鬻爵”的把戏。尽管他们卖的仅仅只是事业单位的指标，经济利益却十分可观。

　　根据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如同范鸿宇所言，已经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以齐正鸿、鲁江南、王研风、霍华龙为主，但还牵扯到很多其他人，其中甚至包括陆玖的妻子关秀丽和前任秘书周子其等人。当然，关秀丽周子其等人和齐正鸿他们是两条线。齐正鸿他们是伪造领导签名，赤裸裸的作假。关秀丽背靠着陆玖，拿到的却是正儿八经的指标。

　　这些指标大部分在陆玖口袋里揣着呢。

　　性质上完全不同。

　　齐正鸿等人已经涉及刑事犯罪，关秀丽周子其算是走后门吧，不正之风的一种。当然，要细论起来，也一样可以追究责任，但后果是完全不一样的。

　　陆玖对这些情况，不能说知道得十分清楚，却也不能说是一无所知，一直都在睁只眼闭只眼。这个案子要办下去，那可就是大案子，牵一发而动全身。陆玖不想冒那么大的风险。

　　办这样的案子，落不下什么好处的，只会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没有哪个县委书记，愿意在自己的任期内办这样的大案。

　　但范鸿宇和他不同。

　　撇开范鸿宇和陆玖性格的区别不谈，范鸿宇有这个“动机”。陆玖一走，范鸿宇出任县委书记，要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清理干部队伍就是必然的手段。陆玖上去了，是市领导，范鸿宇要给他面子，不至于对陆玖留在云湖的嫡系大动干戈。陆玖后边还站着市委书记谭启华呢。那么拿齐正鸿等人开刀，就变成了最佳的选择。

　　更何况，齐正鸿他们还冒充过范鸿宇的签名，给一些单位安排了人员进去，等于是让范鸿宇给他们背了个大黑锅。

　　范鸿宇焉能容忍得下？

　　最关键的是，范鸿宇跟他们这破事没有半点牵连，从未走过后门，给自己的亲朋戚友安排什么工作。范鸿宇压根在云湖就没有亲戚。

　　新官上任，又毫无牵扯，范鸿宇不拿他们祭旗才怪了。

　　唯一阻止这种灾难性后果发生的办法，就是阻止范鸿宇坐上县委书记的宝座。

　　虽然风险极大，但也只能鱼死网破，做垂死挣扎了。

　　第842章 自作孽，不可活！

　　“这些人，都疯了……”

　　良久，陆玖轻轻摇头，叹了口气，说道。

　　“钱这个东西，真的有那么大魔力啊。”

　　范鸿宇说道：“做什么事，都会有个惯性。一旦走上了邪路，想停都停不下来。何况他们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惯性更大。就算齐正鸿想要收手，也收不住。大家都在一条船上的时候，可以做到齐心协力。谁想中途下船，马上就成为众矢之的。”

　　“是这样，县长这个话，很有哲理啊。”

　　陆玖感叹地说道。

　　“本来这个事，我打算压一压再处理的。但他们自己沉不住气，稳不住阵脚，想要先下手为强，我也只能陪着他们打这一仗了。”

　　陆玖的双眉扬了起来。

　　范鸿宇这话，内有玄机啊。照理，范鸿宇也确实不会在这个时候大动干戈。马上就要召开全市人代会，稳定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以范鸿宇的政治智慧，他不会连这么明显的东西都看不出来。

　　“他们设了一个套，想要让我钻，抓我的作风问题呢……”

　　范鸿宇笑着，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下。

　　陆玖顿时傻了眼，大张着嘴巴合不拢来，像看怪物似的看着范鸿宇，似乎这一切都是范鸿宇杜撰虚构的，怎么都想不到有人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疯了，都他妈疯了……这些疯子！”

　　好不容易，陆玖才勉强消化了这个惊人的“故事”，叫了起来。

　　“疯子！”

　　范鸿宇点点头，说道：“上帝要让一个人灭亡，必先令他疯狂！”

　　“这么说，上次阳光大酒店那个事，也是他们在搞的鬼？”

　　当此之时，陆玖的脑子也高速运转起来，特别的清醒。

　　范鸿宇说道：“这应该是唯一的解释。不然不会那么巧合，嫂子跟杨和安一起去了。”

　　这个事情，在范鸿宇面前，陆玖已经没有什么尴尬。在阳光大酒店见到范鸿宇的时候，陆书记早已经尴尬完了。

　　不过，陆书记还是要表示一下自己的感谢：“这个事，还多亏了你啊，县长。谢谢！”

　　语气和神态都极其诚恳，没有做作之意。

　　范鸿宇笑了笑，说道：“书记客气了，份内之事。”

　　办公室里沉默下来，陆玖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两口，试探着问道：“县长，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事情？”

　　这话问得很有水平，陆玖将“位置”摆得很端正，直接将处置权交给范鸿宇了。原本就是范鸿宇一手策划的，人也是他让抓的。如果不是因为关秀丽和周子其等人也有可能被牵扯进去，从而进一步牵扯到陆玖本人，陆玖都不会过问此事。

　　但陆玖觉得，自己应该有个明确的态度。当此之时，和范鸿宇去争夺对这个案子的处置权，实在太不明智了。陆玖现在最大的目标，就是在几天之后的全是人代会上，顺利当选为副市长。云湖县再天翻地覆，都和他无关。甚至如果有必要的话，关秀丽周子其这些人都可以弃之不顾。

　　关键时刻，保住自己的位置才是正经。

　　陆玖想搞清楚，范鸿宇要通过这个事达成什么样的目的。只要范鸿宇不针对自己出手，陆玖自然要全力协助范鸿宇去达成这些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