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全新的问题,又把众人难住了,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似乎那些东西都不至于让他恐惧。可既然根本没有恐惧,是个大无畏的战士,又为什么这样选择?
“我明白了,在他心里最重的还是警察这个职业,否则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逃出生天,他根本就没有走,他根本就在找机会以死铭志,他想像一名真正的警察那样,去死!”骆家龙道。
马秋林笑了,一脸释然的笑容,他笑着抚着鼠标道着:“说得好,其实你们心里最重的也是这个职业,每一个男人都有一个侠义的梦,热情、豪情、扶危济困、惩恶扬善都是一个有正义感的男人,经常做的英雄梦,穿上这身警服啊,就意味着你们站在了离梦最近的地方……那怕有一天你做了违背誓言、违背良心、那怕违法的事,那个梦都不会因此而改变,你们心里最重的,就是他心里最重的。”
邵万戈有点折服了,当一辈子警察,那种感悟可不是谁也有的,他意外地看到,这群平时说什么也梗着脖子跟队长唱反调的,都像明悟了一般,两眼炯炯有神地凝望着这位警中的前辈,那些话,都一字不漏地钻进心里最深处了。
什么苦啊、什么累啊、什么危险啊,都没有放弃,都还穿着这身警服,或许就因为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梦吧,那怕曾经都行为不端、品行有瑕。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骆家龙掏着手机,信步直进了病房,他嘘声着让别人不要进来,一排脑袋贴在玻璃上,看着骆家龙拔弄着手机,把音量调到了最大,然后,一曲铿锵的旋律响起来了……
………在繁华的城镇,在寂静的山谷,人民警察的身影,陪着月落,陪着日出,神圣的国徽放射出正义的光芒,金色的盾牌,守卫着的千家万户………
嘹亮激昂的曲头,像枪林弹雨、像金戈铁马、像无数的兄弟呐喊着慷慨出行,奔赴一个个暗夜中的犯罪现场;像无数的兄弟舍生忘死,一次次迎向浴血搏杀。
骆家龙笑了,他看到了,余罪的眼睫动了动,他想起了曾经流落在羊城,那次校歌召唤,就像在警校听过无数次一样,在下意识地,奔向集合地。
………在欢腾的海岸,在边疆的水路,人民警察的身影,披着星光,浴着晨露,崇高的理想,培育着高尚情操………
热血激情的旋律,像沙场点兵、像出征壮行,像一次又一次血与火洗礼,倒下了兄弟,仍有后来者继续前行;像一次又一次在对于错、善与恶边缘的徘徊,那怕身毁名裂、那怕忍辱负罪,也要搏一个问心无愧。
所有的人都笑了,他们看到了,余罪慢慢睁开了眼,可他在看到如此多的眼睛时,听到熟悉的旋律时,他却哭了,又闭上了眼,静静地,任凭着两行泪水,涌出如泉,打湿了一片枕巾。
邵万戈长舒了一口气,侧头却看到了,邵帅悄悄地退走了,边走边用衣襟在擦着眼睛。
他和余罪是一样的,不管表现得多不在乎,可心里最在乎。邵万戈眼亮了亮,他想到一种可能,这一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警察,因为他一直很在乎,根本就放不下。
在手术九个小时后,余罪醒了,围着很多熟人、兄弟,他只说了一句话:“别通知我家里,别告诉我爸。”
第40章 两面三刀
事件在持续的发酵着,每个案子都会有意料之中的收获和意想不到的发现。
其中一个关键的证人谁也没料到是马铄,更没料到的是,这位貌似悍匪的嫌疑人交待的很利索,没费什么劲就让专案组得到大量有价值的信息。
比如以制药厂为掩护的制毒,这个创意来自于潘孟,他就是金龙,在做外贸进出口生意屡屡受挫之后。转而开始做毒品的贩运,进口新型毒品又一次遭到打击之后,他突发奇想,搞了个内销转出口,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料到,居然奇迹般地做成了。
据马铄的交待,他所用的手法真没有什么稀奇,无非是钱贿加色诱,以很低的价格便拿到了第二制药厂的经营权,甚至于他神通广大的,还拿回了很多处方药物生产批文,某种意义上讲,他几乎是在合法地“贩毒”。
当然,这不是他一个人在操纵的,此时才发现,终级目标不是金龙,而是顾晓彤,原市委领导之女,她入股参与经营的药厂,恐怕就非法经营也会是一路绿灯吧?更何况,她身边还围着一群强有士的工商企业人士。
马铄开口之后,本以为杜立才是他的下线,可没有料到,真相恰恰相反,马铄是听命于杜立才行事的,这其中的意外在于,谁也没料到杜立才居然和顾晓彤的关系菲浅。他在这个团伙里的身份,甚至比九处的内奸郭鹏广还要高出不少。
沿着这些渐渐明析的线索,抓捕进入的加速度……
案发后两日,在申城抓到了一直负责贩运中介的申均衡。
案发后第五天,禁毒日前一天,又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回来了,潘孟在香港落网,被九处派驻海外的外勤秘密解押归案。
在案发后的两周里,五原不断有各类的官员被纪检,被禁毒局,被公安部门请去“喝茶”,据说都是和姚曼兰有点牵扯关系的人,这位神通广大的女人成功的在五原给潘孟张罗起了人脉大网,据说他们差一点点就洗白了,潘老板正准备拿下煤厂、桃园公馆、高铁信号等业务,如果不出事,很可能不久之后就会塑起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可惜的是,并不是所有的冒险都能得到同等的回报。
两周后,通向五原市第一看守所的路上,许副厅长的专车在行驶着,是看守所的方向。车里肖梦琪在简要地汇报着支援组和九处的协查案情,进展比想像中要快。
许平秋显得漠然,在说到马铄时,肖梦琪有点奇怪这个人比想像中好审讯得多,许平秋不屑笑道,这种人是生不惜命,死不悔改那类,知道活不了干脆图个痛快。又说到申均衡,还提到那些尚未归案,或者不可能归案的嫌疑人,许平秋撇嘴道,老话讲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要是资本主义喜欢这些人渣,我倒不介意他们都过去。
这像一个玩笑,每年外逃的贪官已数以万计了,现在省府下令,处级以上登记、厅级以上上缴护照,下文后才发现不少人民公仆全家都是外籍,甚至有的自己都是外国人了,又为官场凭添了一场笑话。
车泊在看守所停下了,下车时,肖梦琪追着许平秋的步伐,笑着问道:“许副厅长,我有两个疑问,能请教您吗?”
许平秋侧头瞧了瞧,在警营女人有天生的优势,而漂亮一点的,可能优势会更大,比如肖梦琪就是,要算上性别的成份,省厅里已经数得着了。
“说吧。”许平秋不动声色道,递着证件,进看守所。
“为什么我觉得您在听案情的时候从来都很简要,但恰恰关键的部分,别人看不到想不到的地方,您却做得到呢?”肖梦琪问,闪烁着忽灵灵的大眼,毫无疑问,这种眼神是所有男人都不会拒以千里之外的。
“我不看案子,我只看人,找最合适的人去做它就行了。”许平秋道,瞥了肖梦琪一眼,背着手头也不回地道:“比如我就看得出,你刚才这话有拍马屁之嫌。”
肖梦琪哧声,羞赧一笑,许是真有,她讪然又道着:“那我就继续拍许副厅的马屁,第二个问题是,我们来这儿见杜立才,还有什么意义?”
许平秋停下了,踌蹰片刻,审视着肖梦琪,突然问着:“你怎么看杜立才?”
“死有余辜。”肖梦琪道。
“那马鹏呢?”许平秋又问。
“死得其所。”肖梦琪想想,大胆地道。
“不全对,杜立才的资历比马鹏还老,他明知是死路还走到现在,也许在他自己看来,自己就是死得其所。”许平秋道:“反观马鹏,如果从法律的角度讲,他又何尝不是死有余辜呢?我们当警察不排斥有人情的成份,可不要让人情主导你的思维。”
“哦,我好像明白了。”肖梦琪肃然道,明白领导的良苦用心了。
“那你告诉我,意义何在?”许平秋问。
“让更多的人,不要重复他们的路。人治终究还是要用法治替代。”肖梦琪道。
“对,防微杜渐,从坏人身上能学到的东西更多。你快学会当领导了。”许平秋转身走着,边走边道着。
“那什么时候,才算真正学会了呢?”肖梦琪大胆地追着问。
“什么时候不近人情了,就学会了。”许平秋回头看了眼,轻描淡写地是如是说:“尽管我很痛心,但我不得不承认,从法治的角度看,马鹏和杜立才都该死,只是我们人为形容死有余辜和死得其所。”
一言而走,好像这是事实,肖梦琪踌蹰了下,意外地想起了余罪,他的处理意见迟迟未出,似乎在下面看来确实不近人情,可如果站到领导的角度来看,对这么一位出名的“黑警察”进行嘉奖,又将把法与理,置于何地呢?
她有点纠结,就像看到杜立才堕落一样,甚至有点不敢相信。
不过她依然强迫着自己接受,跟着许副厅长的步子,进了监区。
……………
……………
两年前……
载誉归来的羊城6.23跨省贩毒案专案组着实风光了一时,时任专案组组长的杜立才在那时达到了事业的巅峰,不过随即又掉到了低谷,在竞聘副局长人选的时候,他出局了,一位年轻、有为的干部后来居上,坐到了分管副局长的位置,曾经向他敬礼问好的属下,现在颠倒过来,他需要站着向这位汇报工作。
他记得,那一夜他喝了很多,醉醺醺地回去,巡梭在家门口的时候,最终没有进门。
家、单位,生活中最重要的两个地方,都无法容纳下他了。
生活就是熬着,特别是缺乏激情时候,就那么熬着,他很刻板,刻板中带着颓废。
不过在不久之后他遇到了一位让他重燃激情的女人,一位有身份、有地位、有钱而且也有花容月貌的女人,他记得是在一次下班的途中偶遇的,天下着小雨,那位女人的车蹭到了他的车,然后他有点忿意地下车质问,再然后……却发现这是蹭出火花的一次邂逅,那位女人不但赔了他车钱,还几次登门道歉,然后两人认识,相约,在她温婉的、带着醉意的眼神中,讲了很多家庭的不幸,两个人像知己一样,从饭局到约会,从陌生到亲密无间,仅用了很短很短的时间。
他叫顾晓彤,后来他才知道,她是市委一位领导的女儿,不管是在床上还是在仕途上,都让他发现了重燃激情的机会。
她很有钱,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把他打扮得很帅,帅得年轻地好多岁。
她说她喜欢他阳刚的样子,于是心态也跟着年轻了。
她说她要把他打造成一个成功的男人,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入股第二制药厂投资的事,尽管他隐隐觉得里面有很大问题。
不过在拿到额度很大的分红后,其他都不重要了,他知道主宰这个世界的并不是公道和正义,就像他积功升不上去一样,有很多寸功未建却仕途得意的人,有一千种办法能达到目的,最起码他知道,顾晓彤能轻松拿到很多畅销的处方药批文。
两个月前……
那个突来的电话打破了宁静,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那么严重,他更没有想到,认识的潘孟老板,就是九处专案正在寻找的“金龙”,当顾晓彤把一切都和盘托出的时候,他苦思冥想了一夜,他知道败露的后果,自己会走上绞刑架,而那些幕后会有很多种办法脱身。
于是,他炮制了那样一个绑架的故事,自己却悍然举枪杀了重要知情人沈嘉文。
接下来就剩下最后一件事了,药厂只要搬迁走,他就可以逍遥法外,和那位心仪的女人双宿双飞了。这是她答应过的,她和戚润天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戚润天有多少情妇,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事情比想像中难缠,如果仅仅对付九处并不是那么难,那些人捂着都生怕出丑,正便于行事,可意外的是禁毒局工作被全部停了,接手的刑事侦查总队不按常规出牌了,数次大规模清扫和重点打击,几乎就要险险摸到要害了。
他知道这种手法出自何人,更清楚这个人会借谁的手,于是他又突发奇想,用另类的方式接近着原来的队伍,而且在他看来,自己已经很接近、很接近成功了。
可在最后一刻却功亏一篑。
钢筋封闭的甬道里,铁镣拖着哗哗的声音,杜立才在一步一趋走着,仿佛一步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漫长得他有时间来检点自己所有的疏漏。
两周前……
门响时,他知道谁来了,上前开门,然后一只枪,一只黑洞洞的枪顶上的他的脑袋,是马铄,两人演戏,可没想马鹏的拔枪速度更快,在第一时间已经抽出了枪,马铄枪的威逼下,马鹏慢慢地放下了枪。
他知道马鹏不会妥协,在放下的一刹那,两人同时拔枪射向马鹏,即便是那只右臂中枪,马鹏依然向他开了一枪,然后恶狠狠地对他说:“杜立才,老子一直就觉得你不对劲……咱们两个黑警察一起死吧。”
他腿部中枪,不过更让他恐惧是马鹏那愤怒的眼光,那一刻,他很后悔。
而现在……
手铐、铁镣,他最熟悉的东西加诸在自己的身上的时候,才发现这东西居然是如此的沉重,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感觉到,自由面前,一切东西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觉得自己错了,也许该早点同意离婚,给那个背叛他的女人自由,那样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年的怨气。
他觉得自己错了,也许不该同意顾晓彤的邀约,那些在名利场上打滚的女人,床上的话怎么可能相信,她们最在乎的,怎么可能是感情。
他觉得自己错得很离谱,总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可万万没有料到,几个曾经是他眼中菜鸟的小警,就把他们折腾的灰头土脸,他甚至不敢想像,有人敢飚着一百多麦的速度直接撞向他的车。
然后,一切就结束了,他站在了许平秋的面前。
“坐吧,不必向我敬礼了。”
许平秋面无表情地道,指指被审的地方,那是个水泥墩子,有隔板,法警会把嫌疑人的手铐在水泥墩里镶进的钢筋环里,一般情况下,重大刑事犯罪嫌疑人,都享受这种待遇。
“说点什么吧。”许平秋道,点上了烟,肖梦琪打开了录音。
“没什么可说的。”憔悴的杜立才,两眼失神,满脸胡茬,人显得很削瘦,车祸里他受伤不重,被气囊蹭破的脸皮几处结痂,整个人显得有点狰狞。
“那就留点遗言,不声不响地走,多没意思。”许平秋道。
杜立才不抽烟,生活习惯相当好,印像他是个很自律的人,许平秋一直找不到和他开头的契机,审讯也不难,他全盘托出了,或者对他来说隐瞒已经没有必要,他知道越隐瞒只会越受罪。
“那您想听点什么有意思的事?是我如何从一个警察堕落到罪犯了?”杜立才不屑地道,现在没上级了,不需要尊重了。
“哦,这个话题其实不错,那讲讲吧,据我所知,你和顾晓彤私人关系不错,好像是她的入幕之宾啊。”许平秋道。
“是,不过光和老婆睡觉的领导不多吧,不能只兴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杜立才道,呛了许平秋一句,肖梦琪被刺激得差点噗笑出来。
“有道理,能管住下半身的男人真不多,继续说……我有点想不通啊,立才,不能她床上献个身,你就赔条命吧?”许平秋问。
“我想献身事业,领导看不上啊。许副厅长,我的经历你最清楚,二十二岁警官大学毕业,从禁毒队员干起,十五受伤七次,受到嘉奖十二次………我半条命都拼出去了,我得到了什么?科长位置上呆了十年,以前给我敬礼的徒弟,现在我得向他们敬礼汇报工作……可惜的是他们禁毒工作都不太懂,连制毒起码的化合成份都叫不出来……呵呵,我们在外面拼死拼活,就向这样的人负责。”杜立才玩味似地道着,似乎和许平秋还稍有点谈兴。
“理解,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有怨气啊……没错,我也有,往下说啊,这些就成为你堕落的理由?有点站不住脚啊,要你这样讲,咱们队伍一大部分都得叛变啊。”许平秋道。
“叛变和不叛变有什么区别,禁毒十几年,瘾君子增长了不止十倍,机构臃肿了也不止十倍,可都干了些什么?屁大点的功劳,一窝蜂上来抢。屎大点事,都避之唯恐不及……有意思吗?”杜立才问,此时褪去高级警官的面具,才是这个人真实的另一面。
“那你这样有意思吗?”许平秋道。
“有,最起码我知道了温柔乡是什么样子,最起码知道了纸醉金迷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比我们过得强一千倍、一万倍不止,没错,我输了,你可以尽情的嘲笑我,我没机会后悔,也不想后悔,我错的地方很多,但你们所说的背叛誓言和忠诚,我不觉得那是错。”杜立才道。
“是吗?我没有心情嘲笑你,我只看重真相,可能你撞车前后发生的真相你都不太清楚。我可以告诉你,在你出事的三天前,顾晓彤已经离境,你们这对露水鸳鸯的感情不那么深嘛,你在前方为她拼命,她在国外等着数钱呐。”许平秋道。
杜立才皱了皱眉头,似乎不相信。
“还查到点细枝末节的事,顾晓彤本身就吸毒,她的私生活很靡烂啊。”许平秋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