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可?”许平秋不解道。
“对,认可,一个人活着需要存在感,就再淡泊的人也脱不出名利二字,比如你许神探,真正谋到副厅和市局长的位置时,别告诉我你没有一点成就感?还有马鹏,以他的能力和在特勤混迹的几年,本事有、钱有、理论上他可以过得很滋润,可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出了事都不愿意亡命天涯?那是因为他期待一种认可,一个人如果为之流血拼命的事都得不到认可,他们能不心灰意冷吗?恰恰也正因为这种心灰意懒,说明他们对这个职业太过重视,否则扔下就走,那还那么多废话……心理上成就感,比钱和职务更重要。”
马秋林道,他像当年教育徒弟一样,教育着现在这位市局长道:“余罪就更是如此,你一直雪藏着把他当一根毒刺,这没错,他适合干这个……可他干了那么多得到了什么?猜忌、怀疑、身败名裂、连归队都有难处,难道真要让他像马鹏一样以死铭志,才给他一个光荣的称号?”
是啊,好像忽视的就是这个,一直在顾全大局,一直在强调牺牲精神,一直在准备时那怕牺牲这位也要顾全大局,大局有了,也许人心都凉了。
“可是这些事,总不能用官方口吻澄清吧?”许平秋难为地道,收黑、收性贿赂,诬陷等等诸事,都是突然底线的事,他的事难就在这儿。
“官字两个口,大部分出来的还不都是谎言?你们可以为领导干部的贪污腐败编造一个谎言,可以为顾全大局编造很多个谎言,甚至可以为安定团结每天都在编造谎言,难道就吝于为一个作过贡献的警察再编一个谎言?方式有很种嘛,我看那视频,一点都不像余罪……就即便像他,我相信,你肯定有让它不像的办法。”马秋林道,拍拍愕然一脸,瞪着他说不出话来的许平秋,笑了笑,背着手,回他的学校去了。
“马师傅,贾原青的事怎么办?”许平秋求教到。
“去问邵帅吧,解铃还需系铃人。”马秋林道,声音已杳。
许平秋想了想,然后像打了针兴奋剂一样,上了车,直奔市局。
…………
…………
“这里面存有四十多万,是抓赌的截流,还有在任务中,私自存下的,详细的我写了一张单子………”
余罪的声音,表情很庄重,像欠债还钱一样淡定。
自首情节像案情也是需要核实的,不过就这些事恐怕都把检察惊住了,两位检察在记录之后,良久才有一人出声问着:“余罪……情况我们会核实的,但这事……”
“你在奇怪我为什么自首?”余罪问。
“对,贾原青的案子,是数罪并罚,袭警最终都没有认定,他在入狱后两年间一直上诉。”检察官问,很疑惑,真相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成云里雾里了。如果真是诬陷,似乎也并不需要自首,他不是因为诬陷而坐牢的。
“对于当时那样做我不后悔,他是个深谙规则、而且能操纵潜规则的人,而我是一个普通的警察,对他根本无计可施,所以我就用自伤方式拉他下马,只要他落马,跟着就有人落井下石,他永远也翻不了身。”余罪道,表情坚定,不过瞬间又变了,他声音低了:
“这是件违背我职业道德的事,不过曾经也是我引以为傲的事……不过当我见到他的女儿贾梦柳时,看到那位可怜的姑娘因为父母双双进了监狱,而不得不靠着勤工俭学养活自己,而且还得忍受着别人的白眼,我那时候就觉得自己错了,我一直在提醒着,他们的咎由自取,可我仍然放不下这个心结,毕竟是我,把他们一家推到了今天的境地………昨天当我知道贾原青妻子因为精神高度抑郁而自杀的时候,我觉得我该做点什么,正义之于每个人都是公平的,那怕他是嫌疑人。”
“你……不后悔?如果查实,你可能会坐牢。”检察官说了句题外话,很惊讶的口气。
“做了的为什么要后悔,诬陷他我不后悔,他罪有应得;自首我更不后悔,如果之前我还歉意的话,那以后我问心无愧了,不管对贾原青还是对身上的这身制服,我谁也不欠。”
余罪道,铿锵收尾。视频随即结束。
此时是在许局长办公室里,坐在王少峰曾经坐的位置上,许平秋保持着一个慵懒的姿势,深陷在椅子里,拳面托着腮,不知道为什么,余罪的话,让他有一种难堪的感觉。
通知到场的人不少,万瑞升政委、已调任禁毒局任副局长的史清淮,已在市局任监察主任的肖梦琪,还有不常出现的任红城,都眨巴着眼,被检察院转来的视频看瞪眼了。
好大的一个难题,检察院要正式调查了,作为兄弟单位知会了一声,可能今天要开始正式调查,专门针对那些黑钱以及那起袭警案的事。
“说说吧,你们可是我的智囊团了,怎么办?”许平秋不动声色地道。
众人都看向史清淮,史清淮又看向肖梦琪,肖梦琪鼓着勇气道着:“不太好办啊。”
“我问你怎么办?没有问不太好办。”许平秋道,很霸气。
“自首的情节也是需要证据证言的,这个我想不太难办。”肖梦琪揶揄的口吻道,一说万瑞升眼睛一亮,明白了,不过肖梦琪又补充着:“贾原青的案子就麻烦了,如果铁了心要拉余罪下马,再行上诉,口供和自首情节比对符合的话,那这罪名恐怕就够得上刑事责任了。”
“不会很重,争取一个缓刑没问题,他参加的多次任务都涉及警务秘密,完全可以不公开审理。”史清淮道。
“糊涂。”许平秋一欠身,坐正了,指着史清淮道着:“你们和他呆这么久还不了解他,他根本不怕坐牢,在牢里他比外面还滋润;他也根本不要名声,反正都没有了。不相信你们等着判个缓刑,他回头拍拍屁股,得意洋洋就走了。”
咦,都愣了,似乎许平秋对此人的认识,根本就还在底线以下,自首都没有拔高那么一点点。
好像也是,此人抗挫能力不是一般地强,对了,都忽视他的贱性了,如果对比以前的表现的话,此举可能还会有什么深意?
“不要相信表像,警察都是天生的谎言制造者,不到生死关头,你看不出他是什么货色,我不否认,他有想坦荡做人的成份,但那成份占多大,得打个问号。”许平秋点了支烟,凫凫烟气升起,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他指节叩着桌面道着:“如果单纯自首,单纯要追求一个公道和正义,那自首就不应该是这么个情节,马鹏的事,他为什么不大白于天下?还有那帮子狐朋狗友的事,为什么不交待出来?要摸着良心说话啊,我们怕不得都去自首去,哼!……这个兔崽子,想溜。”
有人笑了,任红城,他也许更理解余罪一点,不过在他看来,许平秋的看法也有点过激。
“可要真调查,放不到桌面上谈啊。”万政委道,知道余罪干过事,不是私事还是公事,可能都不干净。
“啧,老万啊,你天天发言讲话,难道讲得都是真话?现在各派出所、刑警队的经费,顶多能到位三成,剩下的怎么来的,我都说不清,你帮着解释一下吧,拿出你政工干部的水平来。”许平秋道,老万尴尬一脸,两人平级的时候就经常开玩笑,政工政工,全靠嘴功,这场合拿出来,他却是不敢再往下说了。
反正就那一套,你查吧,到时候那个派出所和刑警队都这样,那还算问题吗?
当然不是问题,法不治众,而且国情如此,一拖二拖估计就是个不了了之。
“肖梦琪、清淮,你们俩拟个方案,会同市局督察和纪检,招待一下检察方来人。”许平秋直接安排道。
“可……这个事。”史清淮讷言了。
“我不会教你怎么办,我也不会办,但你必须把这事情办喽,明白吗?”许平秋直接道,把史清淮噎住了,他看向肖梦琪时,肖梦琪恍然大悟道:“搞一份他因为工作压力过大,又因为战友牺牲受了刺激,进而引起心理失常怎么样?我是学警察心理学的,这样的话,对这些貌似不合理的行径,就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了,只要检方不深究,就没什么大事。”
“不是搞一份,他确实有点心理失常,任何人目睹战友死在面前,恐怕都不会好受……没进精神病医院就不错了。就这么办,准备迎接调查吧。”许平秋掐了烟,挥手屏退着众人,众人次弟出了局长办,肯定去私下议论了,不过此时的许平秋脸上却意外地浮现着笑容,他拔通了邵万戈和李杰的电话,就一件事,要找邵帅,他实在有点纳闷,解铃的钥匙怎么可能在邵帅的身上…………
第44章 官方辞藻
“咳…咳…咳…这个,正式调查告一段落了,啊,这个,由冯检察官说下吧。”
万瑞升开始了,心虚,免不了有点紧张,***虽是一家,可一娘生九种,不可能都穿一条裤子里,总是有区别的。
这不,从分局到刑警队,调查了整整三天,有总队的政委陪同,还有监察、督察全程跟着,倒没干涉,招待的那叫一个无微不至,连检察官都觉得自首的这个人不简单了。
至于过程,那叫一个牙疼,派出所和刑警队本身就是问题一堆,罚款敢列支经费和补助,收缴敢直接当奖金发,不过想找证据可没那么容易,就看账目,除了一塌糊涂就是糊涂一塌。
基层就这样子,检察官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呐。所以过程基本寸步未进,反倒是不管是领导还是下属,对余罪俱是竖了个大拇指,而成绩也是放在那儿的,几次闻名瑕迩的大案,这回检察官们算是见到神探的真容了。
“……大致情况就这样,我们中院的意思也是通过这次调查,把立的这个案子彻查澄清一下,现在证据很确凿,首先第一个,他上缴了四十七万,仅凭这一点,这个案子……”
“等等,这个事,既然无法证明他是非法所得,那它就是合法的,不能他交出来说是赃款就是赃款吧?证据呢?”万瑞升义正言辞道,肖梦琪差点喷笑出来,这种事,当警察的怎么可能留下证据。
问其他人?算了,一块分钱的,谁敢说。
检察官牙疼,另一位道着:“他交待的很详细,几次抓赌,他从中都抽掉了一部分中饱私囊了,人家都承认了,这事……”
“这事不能听信一面之辞,有证据表明的都在这儿,他们严格按规定上缴的,当然,是我们系统内部的土政策。我们经费来源很大一部分都是罚款和收缴,不能用中饱私囊这个词形容啊。”
肖梦琪递一份账目表,那数字让检察官眼睛瞪大了一圈,几人互传着看看,都不悦地瞪着公安上这干人,一千多万,全部收缴回来了,其中不少都是以各种名目进入经费序列的。
“这个我作一下解释,大凡抓赌,我们是这样分配的,一成留基层,其余上缴,他这个可缴得清清楚楚,余罪同志在这一点上,是很有原则的。”万瑞升道,摩娑着下巴,这话说得他嘴有点苦,给一个下属圆这个谎,可是他这么多年来的头一遭。
“我补充一句,还没有结束的第二制药厂非法制售处方类药物一案中,他奉命和嫌疑人私下接触,嫌疑人用于收买他的金条、有价礼品以及现金,包括纷传他敲诈勒索的钱,累计上缴了四百余万,还有各类毒品,三十多千克。”史清淮代表禁毒局方道,充分证明,钱真不是问题。
这数字着实把检察人员吓住了,有位喃喃道:“可截留总归是违规啊?”
“确实是违规行为,可也没办法呀……和贩毒人员接触,总不能穿身警服吧?总不能列支局里那些正规的经费吧?他们也是没办法,只能以查养查,只能通过这些并不光明正大的手段,去实现一个光明正大的结果……当然,我们并不准备袒护他的违规行为,一定要严肃处理。”万瑞升道。
违规和违法是两个概念了,开始嚼字眼了。明显有袒护之嫌,可袒得有理有据,就检察方也不好穷追猛打,有一位难为地道着:“可这钱呢?他自己都承认是收的黑钱,我们怎么处理?”
“这个我来解释,给各位看一组这个照片……”肖梦琪递着,吓了检察方来人一跳,枪战现场的照片,鲜血淋漓的,肖梦琪解释着:“五月十号案发那天,他带着总队四外行动队员直冲贩毒团伙的老巢,以数人之力力挡这个装备精良的团伙,对方一死六伤,我们也殉职一位同志,那是他最好的战友……各位领导,设身处地想一想,亲眼目睹战友牺牲在自己面前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空气凝重了,被这位学过警察心理学的女人说得好凝重,他深情道着:
“他很痛苦,在那次枪战中他身中一枪,二十几个小时才清醒过来,追悼会那天,他趴在战友的坟上碰得头破血流,一直在哭喊着为什么不让我替你去死……哎,好多人都劝不住。”
空气悲伤了,肖梦琪动情了,他挽惜地道着:
“这几个月他一直在进行心理治疗,可他拒绝治疗,一直把战友的牺牲归咎在自己身上,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合格的警察,于是他想离开队伍,就选择了这种不可思异的方式,要去自首,要证明自己是一位不合格的警察……坦白地讲,凡在一线和那些嫌疑人打交道的警察,那个都不会是干干净净的,毕竟他们是站在黑与白界限上的最后一道屏障,或多或少都会有点污点,但这并不妨碍,我们这支队伍的光荣和优秀。我这样说一句,他并不在乎这些钱,否则他不会坦荡的扔出来。”
好,史清淮看到检察官们黯然了,他兴奋地握握拳头。
沉寂片刻,一位检察叹着气,虽然有点感动,还是语重心长地道着:“肖主任,我理解你们的心情,可我问得是这笔钱,不是他的经历。”
“我已经回答你了,他有心理问题,大脑受过刺激,而且不止一次,据我们心理学专业诊断,应该是人格分裂症候群,他为了任务进过监狱,而且长期和嫌疑人打交道,所以在潜意识中,那个嫌疑人的行为模式,已经逐步形成独立的人格,当战友牺牲激发之后……他于是选择了自首,他把自己当成嫌疑人了。”肖梦琪道。
这高深的理论听得检察官一愣一愣,诸人面面相觑着,喃喃地道,不像啊,那人冷静得很,非常清醒。
“所以我说他有另一个独立人格,我问冯检察您几件事,你们接待的主动自首的公务员,特别是公安干警,很多吗?”肖梦琪问。
“基本没有。”检察官摇头了。
“那你他去自首的时候,显得很平静,对不对?”肖梦琪又问。
“对,非常平静。”冯检察官道。
“这就是答案,以一位科级的公安干部身份去自首,而且在这种改变命运的事面前,还保持这么平静的?如果不是精神类问题,那冯检察,你觉得症结何在呢?难道有人高尚到,非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肖梦琪问。
耶,这么一想,还真像精神有问题的。
冯检察官知道,恐怕就没问题,也要以有问题定论了,他随意问着:“网上纷传那组视频呢?这里是纪律队伍,不可能这种事也能容忍吧?”“这个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这是询问笔录以及调查报告。”督察处那位领导,咬着牙递了份。经鉴定,最初发现的源文件,是经过一种“电子模拟”的手法***过的,这份源文件就在戚润天手里,究其因果,是因为他经营的晋祠山庄地下赌场被查,进而因怨生恨,泡制了这么一份视频,为的就是抹黑正在调查涉毒案件的警员,为他们逃逸扫清道路,同时已经证实与视频相关申均衡、戚润天均涉嫌制毒案件,附有涉案人员的口供。整个报告有理有据,无懈可击。
“这也是精神刺激的一个方面,任务结束后他因为这件诬陷的事身败名裂,加重了他的病情,也为另一个分裂的人格提供的滋生的土壤,在痛惜战友的同时,他把错误全部归咎到自己的身上,于是就出了这么件啼笑皆非的事……”肖梦琪尽情表演着,其他人在默不作声地看着,现在看来,许局长的手下,那是一个弱兵也没有啊。
报告传阅着,检察官不时审视市局安排的这陪同调查组,其实真实的情况是什么,每个人心里都差不多能猜到个大概,特别像这种既是运动员又当裁判的报告,可信度恐怕没有那么高。
不过对方可是制毒的嫌疑人,相比这位有精神问题的警察,抓到他们的警察,谁更值得同情恐怕不需要动脑筋选择了。
一位检察官把报告收了起来,语重心长地道着:“我理解大家的心理,我也相信余罪同志的确为公安事业做出过很大贡献,这个立案拖到现在我们也有这层意思,真正不是危害人民群众,危及我们事业的害群之马,我们总是不忍下这一刀的………余罪同志本人不管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是出于内疚心态引起了心理状态变异,我表示理解,要真对他处理,我们还真有点于心不忍。”
万瑞升、肖梦琪等人长舒了一口气,同情这张牌终究还是起作用了。
“可是。”检察官转折了,他郑重地道着:“如果真存在以自伤诬陷嫌疑人袭警,进而把他拉下马的事实存在,他仍然是要负责的,法律可以有同情的成份,可情理终究不是法理,那怕他拉下马是一位贪官污吏,大快人心、那怕他是一位敬职敬业的警察……不能因为是一位嫌疑人,就可以容忍程序的不合法,有一天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普通人身上,发生在无辜的人身上,我们恐怕要追悔莫及了吧?”
又抓到一个无法自圆其说的点子,这可是几年前的,总不能那时候也有精神病吧?
“如果真有这种事实的存在,我们严肃处理,听从检方安排。”万瑞升道,有点尴尬,检方明显是逼宫了。
“贾原青今天就被解押回五原。”有位检察官看看时间道:“很快就有定论了,我们再等等,中午之前就有结果。”
在座的,胸前起伏,心又一次被揪起来了,其实钱还是小事,那件事才是要命的事,而且尚无定论。
肖梦琪在休息的间隙看到万政委、史副局长以及督察处各位的表情,她突然有点明悟了,突然明白余罪此举的精明之处,一个黑警察是他个人的事,可把遮掩的事捅出来,那可就是集体荣誉的事了,领导不可能不管,只要一管,只要官方一遮掩,那也就意味着,所有的前事要一笔勾销了,他不再有负担。
这才是他的风格,肖梦琪隐隐有点佩服,只是她怀疑,贾原青在监狱,手伸那么长对于许平秋似乎也有难度,如果贾原青坚持上诉,再和余罪的自首相印证,那可就全部功亏一溃了。
她的心,也跟着揪起来了…………
………………
………………
车停在第三医院时,从车窗里透进去,带着霾味道的空气让贾原青觉得是那么的熟悉,而且有点不舒服,和汾河劳改农场的空气质量差得太远,相比而言,他倒是更喜欢那里的田园气息。
后门当声开了,他弓着身,小心翼翼地下车,管教干部给他解了手铐,他机械地躬身说谢谢。
头花白了,不过很干净;脸晒黑了,不过很健康;换得这身旧西装很合身,似乎曾经是单位统一订制的,女儿探监的时候送进去的,他整整衣服,踱向医院门厅,管教在背后亦步亦趋跟着,这种经济犯罪嫌疑人没有什么危险性,不过专程从劳改农场回城探亲也算是法外开恩了。
门厅边上,有位姑娘看着、看着就掩门哭了,曾经那么意气风发、曾经在女儿眼里无所不能的父亲,转眼间就成这样,她抽泣着,旁边的邵帅揽着他的肩小声道着:“快去啊,不认识爸爸了。”
贾原青踌蹰了,难堪了,回头悄声和管教干部道着:“这是我女儿。”
管教干部没有什么表情,示意着:“时间是半个小时,还要接受询问,抓紧点吧。”
“谢谢。”贾原青鞠了一躬。快步上来,揽着女儿,悲恸间,大把大把地抹泪,父女两人相拥而泣,女儿泪涟涟的牵着父亲,上楼,去看躺在病床上的母亲。
邵帅被挡住了,两位管教守在门口,根本不容闲人接近。
哭声,就听到了不断的哭声,女儿的哭声,还有他妻子撕心裂肺的恸哭,一直在哭,悲欢离合之于一个家庭,仿佛只有眼泪才能诉说出天各一方的愁苦似的,一直在哭,直到时间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