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青随口道:“这么晚还走?”
王彤笑道:“我不走还在你这睡?”
褚青也知道自己说错话,讪讪一笑,道:“那我送你。”
一个要走,一个没留,就算他们彼此有些朦胧的好感,也绝不会在这种环境下发生点什么。
三十儿晚上跑到大街上打车本来就是件巨傻无比的事情,两人一直走了二十分钟,死活没见着一辆出租,最后索性决定走回去。
外面很冷,这里虽然没有山没有水,也没有棵大树能让他们围着绕几圈,但也不妨碍他们在这宽阔无人的大街上,玩起了“你来追我呀”这种蛋疼的游戏。
王彤在前面跑,穿着靴子,嗒嗒嗒的清脆,褚青在后面追,故意追不上。只是跑了没过五分钟,都停了,拄着膝盖呼哧呼哧地喘,两人隔着十来米远,一顿傻乐。
就这样,倒也不觉得路程有多远。终于到了王彤的住处,褚青拒绝了她上去喝杯茶的笑话,跟她告别。
回去的路,却显得格外漫长黑暗,似走不到头。
褚青摸出呼机看了眼时间,居然已经凌晨一点了,自己重生来的第一个春节,就这么悄没声地泯灭在凄冷的大街上。
一九九七过去了,我特么一点都不怀念它……
第三十章 柏林
一周之后,余力为和一个香港投资方的代表来到北京,加上贾樟柯、顾峥和褚青,一共五人踏上了飞往柏林的飞机。
褚青还是第一次坐飞机,左扭右扭的不自在,被余力为好一顿笑。两人好久没见,便坐在一块叽叽咕咕地聊。
那个香港资方代表不知道叫啥,介绍的时候报的是英文名Jacob。褚青那点英文基础早扔给数学老师了,自作聪明地管人家叫杰克伯,把那人弄得神情颇为微妙。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褚青觉得屁股都要坐成两半了,终于到了柏林。
柏林这个城市就跟德国人一样,比不上米兰、巴黎、东京、纽约这些国际都市,各有各的张扬,它非常非常的低调。
柏林电影节也是一样,在欧洲三大电影节里地位似乎最低,始终坚持着自己的固执。
这三大电影节口味都不一样,柏林一向偏爱政治性的电影,威尼斯则对那些云山雾罩根本看不懂的艺术片青睐有加,戛纳包容性比较强,把商业和艺术性结合得很完美。
从新世纪开始,柏林和威尼斯完全走起了小众的艺术性电影路线,而且对中国电影都有所偏爱,造就了不少名导和影帝影后,像老贾、王小帅、李安、廖凡、余男等等。
但这种完全抛弃好莱坞,摆明了不跟你玩耍的态度,也让这两大电影节的曝光度和商业性越来越低,影响力也是大不如前。
反观戛纳,对好莱坞电影人来者不拒,每年都有成打成打的明星来捧场,声势浩大,颇有欧洲第一电影节之势。
褚青看着随处可见的百年建筑连连惊叹,他对这个城市的印象就像幽暗森林里透过来的阳光,满地沧桑之上是勃勃的生机和生命的自由。
下午时分,一行人到了下榻酒店,都没来得及歇,那个杰克伯就带着老贾和余力为去报名,剩下顾峥和褚青两个倒霉孩子,哪也不敢去,只能窝在酒店里睡大觉。
临近晚上,三人回来了,报名成功。
杰克伯也给大家简单介绍了下电影节流程,这些电影来源分两部分,一部分是自己报名参展,一部分是主办方邀请。
开幕式一般都很简短,之后,就是十来天的自由放映时间,给那些记者、观众和电影人观影。
最后就是闭幕式了,也就是颁奖礼。通常主办方会提前跟某些剧组打招呼,挽留一下,这说明你很有希望得奖。没被挽留的,还是麻溜卷铺盖回家的好。
一行人的经费都是香港片商赞助的,只包括基本的交通和吃住费用,如果想出去玩,就得自己掏腰包了。
接下来几天,老贾和杰克伯忙得不可开交,到处拜访各方面的关系,推介自己的电影。余力为帮不上忙,就带着褚青和顾峥四处逛,顺便当翻译。
褚青把一个初次出国的土鳖形象表现得非常合格,操着一口东北味的英文,看人就跟人打招呼。只会说“Hello”和“Thank you”的水平,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到最后搞得余力为都觉得很丢脸。
2月11日,开幕式当天,柏林下起了冰雨,让这个本就灰色调的城市显得更加寒冷。
褚青犯懒没去现场,坐在酒店一楼的大厅等他们回来。
他连杯咖啡都没要,贵得吓死人,自己弄了一个玻璃瓶子,在房间烧好热水倒进去,晾凉了就带出去,渴了就拿出来喝。
只是这玻璃瓶子有点大,每次褚青从背包里拎出来的时候,都像恐怖分子抱着瓶汽油随时要冲刺一样。
他坐在靠门口的沙发上,两手捧着大玻璃瓶子,不时喝一口,酒店服务生是频频侧目。
“连个表也没有,也不知道几点了。”
褚青的呼机没带,怕丢就扔家了,带了也没用,也不知道国内的传呼台能不能侵占到德国来。他正嘟囔着,就见门外停了一辆车,然后下来几个人匆匆走进大门。
这几人居然都是东方面孔,有男有女,领先一人个子不高,穿着件黑色大衣,面有倦色。
褚青一看这人,激动得差点把“水杯”扔了,三两步跑过去就道:“张国荣先生,你好你好!”
张国荣刚参加完开幕式,正往酒店里走,忽然被拦住了,然后就听到一声国语,看是一个黄皮肤黑眼睛的年轻人正跟自己问好。
异国见到同胞总有一种亲切,张国荣很礼貌地跟他握握手,道:“你好,你是?”
褚青道:“我叫褚青,也是来参展的,是大陆的一部电影。”
张国荣略微惊讶了一下。
本届电影节的评委主席是本·金斯利,他则是评委之一,据他所知,华语电影参展的有关锦鹏的《越快乐越堕落》、陈冲的《天浴》,还有台湾的一部片子。另外还有许鞍华的《半生缘》,但是入围竞赛单元项目的几率不大。
除此之外,就是大陆的一部片子了,他问道:“你们的电影叫什么名字?”
“叫《小武》。”
张国荣点点头,心道果然。他已看过这部电影,说老实话,他不太喜欢这种风格的电影。不过都是华人电影人,对两岸三地都有电影来参展还是很高兴的。
这时又重新打量了一番,认出褚青就是电影里的男主角,当下勉励了几句,道:“很高兴认识你,希望你们这次能有所收获,我还有事,拜拜!”
这位大神的风采真是倾倒众生,去世后还经常被人提及,堪称一代传奇。
褚青不是张国荣的粉,但冷不丁见到这位巨星,还是难免激动之情。
这时老贾等人也回到酒店,褚青没等他们开口就嘚瑟的表示自己刚跟张国荣聊完天。
众人笑而不语,唯有顾峥用一种可怜的语气道:“青子,我们在开幕式上已经见过了。”
“……”
一只乌鸦嘎嘎飞过,褚青真心觉得,最近自己的智商大幅下降。
一行人刚要回房间,从门外又进来一队人马,也都是东方面孔,为首的是个女人。
老贾一看,也顾不得回屋,忙过去打招呼:“陈冲导演你好。”
这队人马正是《天浴》的剧组。
陈冲已经是三十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礼服,仍然顾盼神飞,摇曳生姿。她在开幕式上跟贾樟柯有过一面之缘,有些印象,很客气地道:“贾导演你好。”
两人根本不熟,只是保持一种礼貌的寒暄。
褚青闲着没事,往对方队伍中打量,一个都没认识的。见陈冲后面站着的是个小个子男人,黝黑黝黑的面孔,貌不惊人跟老农一样,不由多看了几眼。
那男人察觉褚青在看他,冲他一笑,露出一嘴芝麻粒牙,居然走过来主动握手道:“你好,我叫吕乐,是摄影。”
褚青莫名其妙地跟他握了握手,道:“你好,我叫褚青,是个演员。”
这位在业界可谓大名鼎鼎,跟一众如田壮壮、严浩、黄蜀芹等大咖导演合作过,更担任过张艺谋的《活着》《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的摄影,后世还为冯小刚的《集结号》《唐山大地震》等片子掌镜。
不过褚青这个菜鸟可不知道这些,直愣愣地跟人家搭话,吕乐笑道:“希望有机会能够合作。”
电影节上这帮人碰面,基本都是这个套路,谁也不会把这客气话当真。
所以褚青也客气道:“一定一定。”
……
开幕式的影片是爱尔兰导演吉姆·谢里丹的《因爱之名》。
这哥们拍的片子屈指可数,但几乎部部精品,最著名的作品大概就是让丹尼尔·戴·刘易斯第一次推倒小金人的《我的左脚》。
当天晚上,老贾忽然攥着一张纸冲进褚青的卧室,把正在洗澡的褚青吓得要死要活。
“入围了!入围了!”贾樟柯疯了一样地喊道。
“入围啥了?”褚青不明所以。
“我们入围主竞赛单元了!”
“……”
褚青完全不懂他的兴奋点在哪里,不过听上去好像很牛逼的样子。
说起来这里还有他的一份很大的功劳。
原时空里,本届电影节主竞赛单元一共有15部长片和10部短片,其中并没有《小武》。
因为相对于以往的大陆电影,《小武》即便在立意和表现手法上有所突破,但也掩盖不了它内容的苍白,更别提制作上的无比粗糙了。
至于演员的表演更是惨不忍睹,特别是主演王宏伟,说好听了叫本色演出,其实就是渣渣。
以至于把一部电影搞得像纪录片一样。
而现在,由于褚青的演技爆发,硬生生将这部片子的层次提升一个等级,所以才入了一干评委的眼。
完全生活化的电影是根本没法看的,再平实的片子也需要艺术化和戏剧化的表演和冲突。
褚青,就是《小武》这块白布上唯一的一点墨彩。
顾峥和余力为也围过来,脸上都是兴奋之情。既然入围了就说明有机会冲击最高荣誉金熊奖,即便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顾峥拿着名单看来看去,忽然疑惑道:“怎么只有金熊奖的提名,别的奖项都没有么?”
老贾也怔了怔,道:“好像是没有。”
不得不说,这三大电影节都是奇葩!
不仅奖项设置种类繁多,而且随心情增减,最屌的就是除了最高奖金熊、金狮、金棕榈外,其余奖项一概没有入围名单。答案只能在颁奖那天揭晓,毫无心理准备,如果获奖了真的是惊喜中的惊喜。
接着是十天的自由放映时间。
杰克伯一人拎着拷贝到处去忽悠国外的片商,老贾就拽上顾峥继续忙着推介影片。
褚青就跟着余力为混,主要是一起看电影,因为看电影得买票,而他没有钱……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褚青算充分体会到了这句话。
余力为是真心热爱电影的,尤其是那些艺术电影,拉着褚青从《中央车站》到《谋杀绿脚趾》再到《心灵捕手》,那几部华语电影当然也没放过。
一圈下来,褚青都快看吐了,他虽然拍了一部算是文艺片的《小武》,但观影爱好还停留在那些变种人满街乱跑动不动就当街爆头的大片水平,对这些实在提不起兴趣。
看《中央车站》的时候,见一溜老外感动得哭天抹泪的,褚青简直就觉得不可理喻。他觉得里面的女主角好丑,岁数又大,而且病态,喜欢小男孩……简直毫无亮点,最后忍无可忍地睡着了,被感叹连连的余力为好一顿教训。
《谋杀绿脚趾》就要好一点,虽然还是看不懂电影结构,觉得十分混乱,分不清人物关系,但起码很可乐,也让褚青难得地记住了一个老外的名字:杰夫·布里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