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广电总局封杀的导演一大把,但真正发文明令封杀的演员,二三十年来就汤唯这么一个,而且居然还是在《色戒》公映一段时间之后。理由特牵强,根本不能当例子讲。
因为要说政治意识,要说脱得彻底,娄烨那部《颐和园》玩得更大,但郝蕾和郭晓冬都安然无恙。
汤唯的事太复杂,只能说是电影之外的因素,跟电影无关。
……
被一刀刘吓破了胆后,花屋小三郎提出一笔交易,把他和翻译官送回宪兵队,村民可以得到两车粮食。宪兵队队长酒冢,虽然极其厌恶这个没有骨气的同胞,仍然履行诺言,带着部队护送粮食到了挂甲台。
在村里的谷场上,摆了几十桌酒宴,上好的日本清酒,地道的中国鱼肉。
五舅姥爷和酒冢坐在上席,看着自己的属下侄孙,不分彼此,其乐融融。花屋小三郎和董汉臣更是挤在村民的酒桌上,玩笑地说着那句“大哥大嫂过年好……”
马大三没在,他去接因为怀孕回娘家的俏寡妇鱼儿,还幻想着回来分了粮食,两人就成亲过上好日子。
日本军乐队表演一番后,五舅姥爷起身,咧开一嘴芝麻碎牙,道:“适才皇军奏了曲,我等村民当何以对之?老朽我甘愿献丑,和上一曲。”
他开始唱:“花明柳媚爱春光,月朗风清爱秋凉,年少的那个佳人……”
“好!”村民当先喝彩,日本兵听不懂,也跟着喝彩。
五舅姥爷带着矜持且得意的笑容,唱着不知何年何月的小曲,听着一片叫好,那种笑容更盛。他是村里最有文化的一个,此时此景,颇像圣人嘴里的大同大乐,也不禁觉得自己好比先贤,风雅无双。
这些人,日本兵忘了自己侵略者的身份,村民也忘了自己绝对弱势的地位,勾肩搭背,都在得意忘形。
只有酒冢一直保持着冷静和愤怒,他压根就不相信花屋的话,环顾一圈后,没发现马大三的身影,就愈加认定这是个阴谋。
他在脑袋里构想,这帮村民绑架了花屋,再借着换粮食的借口,把部队引到村里,马大三暗地去找游击队,然后把自己等人一网打尽。
这个构想,让他愈加的愤怒和不安。
“花屋!”酒冢猛地喊道。
“嗨!”花屋小三郎瞬间出席,站得笔直。
“你刚才好像在说支那话,再说来听听。”
花屋用中文道:“大哥大嫂过年好,你是我的爷,我是你的儿。”
“翻译!”酒冢道。
董汉臣马上用日文又说了一遍,那些日本兵哈哈大笑,觉着有趣。
酒冢忽然拿过一把枪,放在桌上,道:“这个人是我们皇军的败类,现在我请你们用这支枪把他打死,给大家饮酒助兴!”
这些桌子摆的方位,正好围成一个圈,能看到每个人的神色。全场上百号人,十来位主要演员都坐在前面。镜头扫过,褚青恰当地做了个呆滞又害怕的表情。
姜文对群戏的调度能力略差,好在群演素质超强,没出现低级的NG状况。
气氛从这里急转直下,酒冢朝天放了一枪,坐下继续喝酒。五舅姥爷八婶子这些人察觉出不对劲,都紧张起来。
“马大三哪去了?”酒冢问。
没人敢答,只有喝大的六旺,慢条斯理道:“找鱼儿去了。”
“鱼儿?她带多少人来?”酒冢身子前倾,董汉臣在后面翻译。
“大肚子,回娘家去了,带人,也就三两人,一会就回来了,咱们还等着他分粮食呢!”
“分粮食?我看他是找抓花屋的那些人去了吧!”酒冢道。
六旺居然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哎呀!别害怕,别害怕,瞅把你吓的,等人回来你就踏实了。”
这种在日本人看来极其挑衅的行为,加上酒冢一直在暗示这是个阴谋,让原本无限趋近于被同化的花屋,猛然爆发了。
“八嘎!”
六旺道:“你咋骂人呢!这我可明白,你咋说翻脸就翻脸呢?”
话没说完,就被花屋推倒在地,一刀砍断了脖子。
这一刀就像个信号,村民们开始惊慌逃散,其他的日本兵虽然不懂发生了什么事,但反应极快地把他们围在中间,都端着明晃晃的刺刀。
五舅姥爷气愤地大喊大叫:“你个畜生,当初咋没杀了你!”
酒冢推开要动手的花屋,对一个日本兵道:“新兵!机会难得!”
“嗨!”那个很年轻的日本兵大喊了一声,一刀捅进了五舅姥爷的肚子里。
酒冢在旁边鼓劲:“自己拔出来!大力一点!”
八婶子扑过来,也被捅死。二脖子哭喊着“妈”,也扑过来,被酒冢扛起,扔沙包一样扔进了水井里,当然是个道具替身……
通红的火光映着每个人的脸,全都狰狞无比。挂甲台属于日占区,这支宪兵队非但没打过仗,反而还有保护百姓的义务。这让村民们天真而愚昧,而此刻,双方总算正常地转换到侵略者和被侵略者的角色。
“砰!”
从角落里传来枪响,酒冢和花屋猝不及防被黑砂喷了一脸,坑坑洼洼的鲜血直流。
是疯七爷,他听到第一声枪响,就用麻绳套下猎枪,拖着两条残腿,一路爬了过来。
“你个王八操的!”看着杀过来的鬼子,他仍然在嘶吼。
两个日本兵把他按倒在地,七爷反而一手一个死死掐住他们的喉咙,硬是挣脱不开,最后断了气。
这只老豹子,就算在被乱刀砍死的时候,也是硬邦邦的。
整个谷场和村庄陷入一片火海,士兵烧光了一切建筑和粮食,杀光了每个村民。
而在屠杀临近终止的时候,酒冢忽叹道:
“天皇下了诏书,日军已放下武器……遗憾啊!我们只能停止战争!”
……
《鬼子来了》所表达的意思,褚青并不能全部理解,他不是很清楚自己参演了一部怎样的作品,更别提能有多大影响,这些太虚,想象不了……
姜鸿波早在几天前就离组了,他拍完这一场,戏份也终于杀青。
没有什么鲜花掌声,就是剧组人员一个个上来跟他拥抱了下。连蔫了吧唧的顾长卫都难得拉着他说了一会儿,虽然都是些鼓励的劝勉,这份真诚却让他感动。
过两天,姜文就要带组转场,跑到张家口的一个古镇上,在那儿拍摄最后的戏份。
日军的军营,和马大三的刑场,都是在那个古镇。
每次杀青离组,褚青都挺难受的,这次不光难受,还很遗憾。遗憾看不到马大三拎着小斧头冲进军营杀鬼子,更遗憾看不到他在断头台上仰天学了几声驴叫。
那个国军军官,为了体现泱泱气度和国际主义精神,令花屋小三郎亲手砍掉救命恩人的脑袋。
听姜文说,马大三的脑袋会在地上转了九圈半,眼珠子冲花屋眨了眨,然后嘴角子上翘。
那一刹那,原本黑白黑白的镜头,会整个鲜亮缤纷起来。
他所形容的那种鲜亮和缤纷,听得褚青心里发痒。
第七十五章 舍不得的夜
从迁西到唐山,不通火车,坐客车需要三个小时左右。从唐山到北京,走高速反倒比坐火车快些,近两个小时。
褚青趁着夜来,趁着夜离开,下午四点钟上了长客,到八王坟客运站时已是夜色深深。接着又打车回家,复内大街的车辆很多,挨挨挤挤的红尾灯晃得眼睛直迷瞪。
他不喜欢坐后座,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行李包搁在腿上。看着车行缓慢,忽然有点闷,把车窗摇下条小缝,外面清冷的空气瞬间钻进鼻子。
“您这是打哪儿来啊?”司机师傅瞅一眼前面的车距,点上根烟,也摇下车窗,慢悠悠问道。
“没,刚回来。”
“哟!本地人?”师傅有点惊讶,这哥们的形象不进城来投个亲,可惜了都。
褚青没穿那呢子大衣,换了身禁脏的厚运动服,拉链一直拉到最上头,领子都立起来遮住半边下巴。
“也不是。”他笑笑,转头看向窗外,进了北京,反而觉得比之前的两段路还要长。
一直过了复兴门,开得才顺畅了些,十点钟的时候,总算到了铁路小区。
大铁门依旧锁着,他钻过旁边的小门,看着黑漆漆的楼群,一个多月来在外面紧绷着的身体,此时才放松了点。
小区还是那么破旧而安静,一栋楼只有三四家还亮着灯。经过女朋友楼下时,特意望了一眼,也亮着灯,而且是卧室跟客厅都亮着。
他微微叹气,有老爸老妈陪着就是热闹,不然那懒丫头这会早睡了。
拎着大行李包到了自家楼下,随意一抬头,不觉眨了眨眼,阳台窗户上居然也影影绰绰地透着光亮。
那丝光亮很淡很淡,却让他心里一暖,几乎是跑上了楼,本想掏钥匙,又顿住,轻轻敲了敲门。
“咚,咚咚,咚!”
……
没反应,他一怔,又敲了几下,贴着耳朵听,屋里真的没动静。
褚青撇撇嘴,有点泄气,也许是哪天走的时候忘关灯了吧……
自己用钥匙开了门,眼皮都懒得抬,低着头找拖鞋,却见一双很熟悉的小靴子摆在地上,再猛地抬头,就看见客厅桌子旁边坐着个人。
她脑袋枕着胳膊,伏在桌上睡得正香,前面还摆着两个碗,用盘子扣着。
褚青不由笑了出来,又忙忍住,把包放在门口,轻手轻脚地换了鞋,走到跟前。那张小脸正好偏向他这边,不知睡了多久,脸蛋压得都变形了,泛着淡淡红晕。
身上是那件她很喜欢的淡蓝色羊毛衫,也不怕脏,就那么大咧咧地趴在桌上。头发有些散乱,似乎长了不少,都垂到了腰间。
丫头不是很喜欢留刘海,露着光洁的额头和半边粗眉,她眉毛是有点粗粗的,但形状很好看,从眉头到眉梢,弯成一个很可爱的弧度。
褚青站在旁边,就那么偏着头,看她熟睡的样子,怎么也看不够。
站了好半天,都舍不得叫醒她,又一会,丫头可能自己都觉着脸快被压扁了,动了动脑袋,一丝头发垂落,挡在了眼睛上,似乎很痒,脑袋动得更厉害。
他伸手轻轻拨开,丫头“嗯”了一声,皱了皱眉,迷迷糊糊道:“别闹。”
又捏了下她的脸蛋,这才睁开眼,恍惚见跟前站着个人,随口问道:“回来了?”
“嗯,回来了。”
范小爷慢慢直起身,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又咂巴了两下,看清楚那人是男朋友没错,又问:“你吃饭没?”
褚青笑道:“车上买了俩茶叶蛋。”
“哦。”她还处于很朦胧的状态,眯着眼,又打了个哈欠,掀开盘子瞅了瞅,道:“我给你热热。”
他这才看着碗里装的是啥,一个是排骨炖豆角,一个是炒焖子,惊道:“你做的?”
丫头白了他一眼,道:“我有那本事么?我妈做的,怕你回来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