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社会,没办法,在国内请兄弟公安局协助一样要请人吃饭,一样要塞一两条烟,何况这是在国外。这是卢支队,确切地说是敏阳市公安局的一番心意,不收人家会以为嫌少。
警务联络官,顾名思义,主要工作是“联络”。
今天要见你,明天要去见他,出去见人身上不能不带包烟,而且接下来要搞几个活动,正好留着招待用。
韩博放下烟盒,拉家常般地说:“想开点,别垂头丧气。昨晚在电话里你也听到了,县公安局领导、镇领导、边防派出所教导员和村支书跟你父母说得很清楚,只要不搞事,老老实实回去就算自首,这就是一颗定心丸。如果我们言而无信,你父亲和你母亲肯定会有想法,他们不一定能找着我,也不一定能找着卢支队,但一定能找着县公安局,能找到镇政府,找边防派出所和村里更容易。抬头不见低头见,人家犯不着得罪个人,你说是不是?”
“是,谢谢韩参赞。”
“这就对了嘛,心放宽点。”
韩博拍拍他肩膀,接着道:“像你这样的情况,判有期徒刑的可能性较大。为什么这么说呢,如果你当时不跑,也就是个死缓。你跑到了南非,要是没自首情节,走引渡程序,那肯定是无期,毕竟死缓也是死刑,司法机关要恪守承诺,尊重南非政府,不能判你死刑。但现在你态度较好,没执迷不悟,接受劝返,没走引渡程序,节省大量司法资源,自首情节完全可以认定,法官肯定会酌情减轻处罚,无期下面就是有期,知道有期徒刑最高多少年吗?”
“不知道。”这番话说到王海岩心坎上去了,下意识抬起头。
“目前我们中国有期徒刑最多15年,只有死缓减无期,无期减有期的才可能减为25年有期徒刑。可以说这只存在于死缓改有期的情况,属于特例。”
韩博回头看看一脸深以为然的卢宜江,帮他算起账:“判15年不等于就要坐15年牢,如果在服刑期间你能认罪服法,遵守改造行为规范和监狱纪律,积极参加政治、文化、技术学习,积极参加劳动,爱护公物,完成劳动任务,执行原判刑期二分之一以上,也就是说坐7年半牢就能假释。”
“7年半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你今年才29岁,只要表现好37岁就能出来!”
“如果不把握住这个宝贵机会,执迷不悟,非要我们启动引渡程序,在南非监狱呆的时间肯定不会给你算刑期,被引渡回去之后也就不会有自首情节,想都不用想,绝对是无期……”
卢支队虽然是公安现役军官(边防武警),不是刑警,没执行过押解任务,但岂能不知道韩博的良苦用心,跟韩博一起劝慰起来。
只要坐7年半牢,王海岩如释重负,心情好了许多。
他情绪相对稳定,韩博稍稍松下口气,让敏阳市局的两个年轻民警继续做他思想工作,同卢支队和另一个民警一起走进总领馆餐厅。
“二位,不好意思,你们万里迢迢过来,本打算给你们接个风,尽一下地主之谊,结果形势迫使你们只能‘南非一日游’,我也只能在这儿聊表心意,还要让你们轮流吃。”
“韩参赞,您太客气了,帮我们这么大忙,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这不是客气,追逃一样是我和曲处的工作。”
韩博感谢了一番总领馆的厨师,一边招呼二人坐下,一边笑道:“等会儿你们匀一个包给王海岩,乘坐国际航班,不能两手空空,不然机场方面很可能会起疑心。好在他不会说英语,不然我真担心盘问时会露马脚。”
“韩参赞,事办得这么顺利,我光顾着高兴,差点忘了这么重要的细节,等会儿就安排,我的包让他背。”
“小心无大错么。”韩博笑了笑,招呼二人赶紧吃。
卢宜江吃了两口,不无好奇问:“韩参赞,我就不明白了,他不懂英语,他老婆也不懂英语,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他怎么在南非做生意的,看上去好像还赚不少钱。”
“这说明我们华人经营手段灵活,初到南非,华人都不懂当地语言,最早时他们在柜台上放上一根手杖,以供顾客用来指点所需货物或用硬币来讨价还价,当时在非洲各地经商的华人大多是以货易货。据说,华人商店曾经实行过赊账制度,顾客每天到商店买东西,到周末或月末付一部分欠款,这样店主和顾客就形成了互相依赖的关系,给予穷人家庭诸多方便。1898年时,约堡的穷白人在要求政府让华人在社区留下来的请愿书上甚至写道:‘我们有时仅有一个先令,在华人商店里,可以买到例如3便士面包、3便士奶酪、3便士糖和3便士咖啡。对于我们这些穷人来说,这是很大的帮助。如果能让华人生活在我们中间,我们这些穷人将把这看作是政府方面的很大让步’。由此可见,华人开设的商店已构成了当时穷白人生活的重要部分。”
韩博顿了顿,继续道:“现在不用手杖了,现在用计算器,现在的主要顾客也不再是白人,而是黑人。”
“白人的生意为什么不做?”
“不是不做,而是现在的白人两极分化,有钱的非常有钱,在他们眼里中国制造的商品廉价,但质量不行;穷的比黑人还穷,靠救济度日,没钱去买东西。”
……
正闲聊,一个总领馆的工作人员快步走进餐厅,俯身跟韩博耳语了几句。
“没事,他们是我请来的。”
“要不要请他们进来?”
“不用了,我们马上就走。”
虚惊一场,工作人员微笑着跟国内来的同志点点头,又快步走出餐厅。
卢宜江比工作人员刚才更紧张,急切地问:“韩参赞,什么事,谁来了?”
“来了两辆警察,来了几个警察,我托人雇的,等会儿送我们去机场。戏要演全套,不能虎头蛇尾,要让嫌犯相信他别无选择。”
韩博轻描淡写,卢宜江却被搞的啼笑皆非。
小徐更是将信将疑地问:“韩参赞,警察可以雇吗?”
“现役警员当然不可以,预备役警员没问题,他们跟现役警员一样配枪、着警服、开警车,巡逻时和遇到突发情况时跟现役警员拥有同样的执法权,但是他们没有薪水,所以他们可以跟保安一样合理合法地给客户提供安保服务。”
看着二人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韩博又笑道:“知道官方给游客的建议是什么吗,驾车时要锁上车门;不要给陌生人停车;蓝灯并不代表对方就是警察;如果被劫不要抵抗;记得自备欧元零钞以‘犒劳’劫匪。蓝灯并不代表对方就是警察,指得就是一些被解雇的警察、预备役警察和假警察。预备役警察有几十万,良莠不齐,他们中一样有不法分子,而且他们还总喜欢‘跨区执法’。”
“太乱了,怎么管理的?”
“不干涉人家的内政。”
韩博似笑非笑,卢宜江想想又问道:“刚才那位进来时挺紧张的,是不是担心有人报警,外面的警察是冲我们来的,担心他们冲进来抢人?”
“嗯,说起来怪我,应该跟传达室先打个招呼的。”
“驻外使馆不是领土的延伸吗,他们有什么权力冲进来抢人?”
他们又不是外交官,不了解这些很正常,韩博耐心地解释道:“使馆属于派遣国领土的延伸,这样的说法是对于外交豁免权的误读。《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和《维也纳公约》确定的原则‘使馆馆舍不可侵犯’和领土延伸没关系。这个领域最有名的案例是‘美国驻德黑兰外交和领事人员案’,也就是1979年伊朗学生挟持美国使馆人质事件,国际法院的判决引用了上述两个公约,但压根没提‘侵犯领土’的事。”
卢宜江愣住了,小徐一脸茫然,这跟他们知道的完全不一样。
“驻外使领馆不能完全行使主权,不能驻军,土地仍属于驻在国领土,”韩博补充道:“可以这么理解,在没弄僵的情况下可以视为‘派遣国领土的延伸’。但关系一旦弄僵了,使领馆是不能像真正的国土那样适用于战争、制裁、封闭等对抗手段的。”
“如果有人报警,如果南非警方知道人在总领馆,那他们会不会冲进来抢人?”
“应该不会,一是我们中国政府跟南非政府关系不错;二来王海岩不是什么政治人物,只是一个罪犯;更重要的是,他不是被我们绑进来的,而是主动跟我们来总领馆的。”
第776章 境外打黑(一)
前面警车开道,后面警车殿后,拉着警笛直奔机场。
下车时注意到车里的警察全是五大三粗的黑人,神色一个比一个严肃,目光一个比一个怕人,王海岩很直接地认为他已成为“不受南非政府欢迎的人物”,以为这是官方行动,别说没想过搞事,就算想过也不敢。
去国航服务台拿登机牌,过安检,办理出境手续,老老实实很配合。
但韩博直到看着他们走进登机口,直接透过落地窗看到国航班机呼啸着冲上蓝天心里才踏实了!
“韩局,怎么样,上飞机没有?”
“一切顺利,飞机起飞了,”韩博抬起手腕看看时间,一边往停车场走一边接着电话:“曲处,你那边按原计划进行,再过两个小时,等飞机飞出南非领空再向嫌犯家属通报,顺便把商店钥匙交给他老婆。”
“起飞了就好,我这边你不用担心。”
这里是南非,不是国内,许多事不得不防。
韩博拉开车门,苦笑着道:“曲处,跟嫌犯亲属说清楚,是敏阳市公安局的同志过来劝返的,嫌犯王海岩对在国内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想争取宽大处理,决定自首立功,你就是一个传话的,这些事跟你没关系。”
在南非买枪跟买白菜一样容易,黑人喜欢吃肉不喜欢吃蔬菜,买枪甚至比买白菜更容易,只要舍得花钱买凶杀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曲盛当然知道韩博的意思,不无自嘲笑道:“明白,我知道该怎么说。”
结束通话,回头看看四周,两辆警车已经走了,正准备点着引擎打道回府,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车前。
“韩参赞,一起吃顿饭吧,我表弟开了个饭馆,厨师从老家请的,味道跟老家一样。”
“人多眼杂,上车说。”
帮警务联络官办成一件大事,陈伟得意洋洋。
来得正好,韩博回头看了他一眼,扶着方向盘说:“这事办得不错,开店的事也要准备准备,我等会儿顺路去探望那个把唐特公寓盘下来的朋友,顺便跟他提一下,他这个项目进展挺快,据说年底前就能把下面五六层清理出来。”
有条件谁不想做正行,谁愿意去干那些天怒人怨的事。
陈伟岂能错过这个机会,谄笑着说:“谢谢韩参赞关照,开店其实不难,进货渠道我全有,以前主要是找不到合适的店面。我想好了,开两个店,一个卖杂货,让我老婆管;一个饭店,让我表弟管,商场那么多人,商户要吃饭,顾客一样要吃,肯定有得赚。”
“这么说要帮你搞两个门面,还要位置好点的?”
“位置差不多就行了,实在不成就弄一个门面。”
“两个就两个,应该没多大问题,至于一平米多少钱,肯定比别人便宜,而且便宜很多,但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要乱说,毕竟人家也是做生意。”
“我懂,这种事哪能瞎说,您尽管放心,跟我老婆都不说。”
他这两天开销不小,接下来还要花钱,必须有所补偿。
关键是没这方面的经费,就算有也不能给,不能授人以柄,韩博只能慷他人之慨,且没有一点心理压力。
解决完费用问题,韩博说起正事:“王海岩虽然犯得是死罪,但造成的恶劣影响远没余清芳那么大,非法集资几个亿,全是老百姓的血汗钱,甚至有老人的棺材本儿和病人的救命钱,因为她的事愤怒的群众已经围堵过几次当地信用社乃至县政府,如果能帮国内公安部门找着她,对你来说就是重大立功表现,你以前的那些事我们公安机关就可以既往不咎。”
叶落归根,陈伟从未想过在南非生活一辈子。
事实上过去这些年,敲诈勒索搞到的钱,其中很大一部分汇到国内,先是在老家盖了一栋漂亮的三层洋楼,后来又在县城买了一套房,甚至跟另外几个跑出来的人一起捐资给村里修了一条水泥路,一起捐资修缮过祠堂。
既往不咎就意味着再也不用为之前的事担忧,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国。
陈伟欣喜若狂,连连点头:“韩参赞,这个余清芳,就算掘地三尺我也要帮您把她找出来,还有那个蛇头明哥,我已经查到点眉目了。”
“有眉目?”
“他应该是闽清帮的,他们不务正业,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以前跟他们打交道不多。没主动找过他们,他们找过我两次,一次是托我帮他们去移民局捞人,一次是托我帮他们去克里兰夫警局捞人,两年前的事,之后没找过我,他们应该找到了新门路。”
这家伙英语不错,又是预备役警察。
之前敲诈勒索过的全是贸易公司和一些有钱的大老板,在普通华人尤其刚来不久的华人中口碑却不错,肯帮忙、能办事、“收费”又不算特别高,甚至挺受欢迎。
值得一提的是,他文化程度并不高,初中都没念完,一口流利的英语不是在课堂里学得,也没参加过什么培训班,而是看美国电影学会的,所以他的英语带着浓浓的美国味儿,想想也是人才。
查到眉目要奖励,韩博干脆打开副驾驶储物格,拿出剩下的大半条软中华,往他手里一塞,示意他接着说。
陈伟果然深受鼓舞,感谢了一番接着道:“我打听过,这几个月从约堡机场转机去津巴布韦,再从津巴布韦由陆路偷渡过来的人,大多是闽清帮安排的。那些没给足钱的,有的被安排在跟闽清帮有关系的按摩院,有的被安排在跟他们有关系的餐馆。他们老大姓魏,叫魏华明,只知道有这个人,从来没见过,就算见过也不认识,听说西罗町的地下赌场就是他开的。我打算哪天叫上几个人去把赌场抄了,看看能不能把他逼出来。”
预备役警察一样是警察,别说查抄地下赌场,警民合作中心李主任刚成为预备役警察时甚至曾跟另外几个黑人预备役警察一起去抓过毒贩。
结果遇到一伙正在交易的毒贩,引发一场激烈的枪战,警车被打成马蜂窝,幸好躲得及时,几个人都没中枪,毒贩全跑了,毒品也没缴获到。
当时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正义感爆棚。
换作现在,绝队不敢再那么冲动。
韩博沉思了片刻,问道:“把他逼出来之后呢?”
“他应该会找我谈判,只要他露面,我们就能确认他是不是明哥。只要确定他是明哥,您就能让移民局盯死他,等他再组织偷渡时抓他个正着。”
地下赌场,肯定有很多现金。
他以前为什么不去抄,还不是怕得罪闽清帮,被那些心狠手辣的家伙报复。
好不容易收编一个能办事的人,韩博不想他变成一具尸体,沉吟道:“抄可以,但你不能露面,不能让他们知道是你在使坏。要不你先搞清楚他们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开赌,我给警局提供线报,就算他们找腐败警察打听也跟你没关系。”
“让克里兰夫警局去抄,谁都知道我跟克里兰夫警局关系好,让他们找我去帮着捞人?”
“地下赌场也是约堡华人区的一颗毒瘤,不知道害多少人倾家荡产,正好借这个机会铲除掉。”韩博拍拍方向盘,态度非常之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