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京生却面带微笑,丝毫没有责怪夏小洛的意思,一脸的淡然,没事儿人一样,抿了一口浓茶,道:“近东啊,其实,我一直很不安,知道为什么么?”
没等夏近东回答,何京生笑道:“合作意向的第三部分,关于项目概况的,你也看了的,他们要投资的是一家化工厂啊,算是狮龙化工的分厂,最近汪东平的《东方周末》曝光了狮龙的污染事件你知道不知道?”
“狮龙化工!?”这四个字让夏小洛心中猛然一震!
在整个90年代,狮龙化工可以说是独霸一方,是华夏的排名前三的化工企业,主要从事二甲苯等化学物质的加工制造;同时,他们还是最为臭名昭著的一个企业,为何?
在夏小洛没有重生的那一个时空,曾经有人用生动的笔触这么描写狮龙化工“1000枚瞄准台湾的导弹,也远远抵不上狮龙化工的二甲苯储存罐爆炸的威力”……
“所谓的‘危险化学品’,最危险的无过于令人闻风丧胆的‘PX项目’。那是众所周知的‘终极绝杀’,一旦被引爆,对600万XX人就是‘秒杀’。”
最重要的是,前世,夏小洛没有重生的时空,新阳市引进了狮龙公司的px项目,恐怖的爆炸虽然没有发生,但是,更为恐怖的污染发生了,水污染让原本清澈无比,鱼虾游弋的洛水河变了一条“臭河”,“黑河”,以至于后来,人们都忘记了洛水河的本名,而用“黑河”或者“臭河”来称呼它。土壤污染,让厂区附近、河流两岸的土地原本轻轻的麦苗变成一片焦黄的不毛之地,连生命力最旺盛的败节草都难以存活;空气污染把那蓝天白云涂抹得乌七八糟,新阳市的天空仿佛了一副阴郁的抽象画……
重金属让那些吃了草的牛羊发生了某种恐怖的变异,长了四只角的羊羔,长了两排牙齿的牛到处都是,沿着被污染的洛水河,简直成了人间地狱!
一切的污染,最终的受害者都是新阳市的普通市民和农民。
据媒体和环保机构统计,在狮龙化工迁入的那几个年头,新阳市的癌症发病率翻了三番。
就连夏小洛的老家老夏庄都有不少村民遭殃,而那些在河水里游泳捉鱼的生活,真是一去不复还了。
夏小洛想起后世的种种惨象,夏小洛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而想起这件事被自己阴差阳错的阻止了,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泛起了微笑。
不过,他对狮龙化工化工的危害有着切身感受,对沈家的产业也很了解,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臭名昭著的污染大户狮龙化工竟然是所谓的“爱国资本家”沈氏家族的旗下企业!
可笑啊,可笑啊!
“这我知道,可是,县域经济需要发展,不然,在农村这么多闲散劳动力,都处于半失业的状态,这不是巨大的浪费么?民营私营经济不发展,就没了税源,财政收入就达不到目标,科教文卫,行政办公,改善基础设施,建立社会保障体系,老哥,哪个不需要钱?而且,经济总量要提升啊!不然,上级的考核都通不过!”夏近东一脸的愁容!今天这事情真怪自己,就是老何不怪自己,我怎么向几百万信阳人民交待?一个多周的辛苦奔波,拉锯战式的谈判,才获得了一张意向性的合作协议,还没见到一辆真金白银,可是,这一切都毁在自己那个没轻没重的儿子手里。
何京生思索良久,才道:“这是个问题。不过,引进狮龙化工也是一个问题。”
第461章投资那点事儿
夏近东皱眉思索着,看着何京生,期待着下文,后者老脸一红,道:“我也只是初步的想法,并不成熟,总之,为了发展地方经济,就没了蓝天白云碧水芳草,并不划算啊!”
“是有问题。”
夏小洛淡淡地微笑着道。
“嗯?小洛,有何高见啊?别掖着藏着了。”何京生看到夏小洛那一丝熟悉的微笑,就知道,这小子肯定又有什么让人瞠目结舌的见解了。
而夏近东则狠狠地瞪了一下儿子,心说,这孩子太过于聪慧,反而失去了原本那种难得的朴拙,长久来说,对他的发展,未必就是好事。
“经济总量的增长就等于经济发展么?经济发展就一定要以牺牲环境为代价,注定要走先污染后治理的道路么?”夏小洛笑眯眯地问道。
“经济发展,不就是经济增长?有什么区别?”何京生端起他那军绿色的大茶缸喝了一口,直愣愣地道。
那时候,国内理论界尚未认真讨论经济增长和经济发展的不同之处,甚至简单的认为经济发展就是经济增长,或认为经济增长到一定的程度就一定会引起经济的发展。何京生的做官全凭基本常识和良知,理论水平并不高明,自然不会超越当时的理论。
“不,经济发展的内涵要比经济增长的内涵丰富得多。”夏小洛不顾老爸那威胁一般的目光,侃侃而谈,仿佛易中天纪连海袁腾飞那些名嘴附身。
“经济增长也就是经济量的增长,是指一个国家或地区产品和劳务的增加,它构成了经济发展的物质基础。不同于经济增长的是,经济发展还包括两方面的内容,一是经济结构的改进和优化,即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技术结构、产业结构、收入分配结构……额……等等等等经济结构的变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内容就是经济质量的改善和提高,即一个国家和地区经济效益的提高、经济稳定程度、卫生健康状况的改善、自然环境和生态平衡以及政治、文化和人的现代化进程。经济发展的概念更为丰富,要求也更为严格!”夏小洛看父亲的表情也严肃起来,皱着眉头,好像在努力思考夏小洛话里面的深刻含义。心中不禁一阵得瑟,靠,这是发展经济学的基本概念,可是,没人知道啊,哇哈哈。
何京生更是一脸肃然,浓重的眉头跳动了一下,好像女人被戳中了G点一样,这个理论很新颖,让人很兴奋啊。
“难道发展经济就一定要以剥削劳工,污染环境,掏空我们的资源为代价么?”夏小洛抛出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也是曾经久久困扰着夏小洛的问题。
按照林毅夫的要素禀赋学说,一个国家应该充分利用他们的最为丰富的资源和要素,比如,劳动力,所以华夏改革开放之初劳动力密集型产业发展迅猛。
可是,在夏小洛看来,却不是这样。资本永远应该追逐最大的利益,并不是依靠最廉价的成本。
而追逐最大化的利益,就应该从迈克尔波特先生提出的“价值链分析”入手,做最有利可图的事情!
长久以来,华夏企业占据了价值链的最低端的一截制造环节。利润率更高的,资本回报率更高的,上游的产品设计、原料控制、和下游的批发经营、订单处理、终端零售,却全面失守。
华夏是制造业大国么?是世界工厂么?笑话!华夏顶多是世界工厂的一个悲催的车间而已。而产品上贴的商标,不属于华夏。
“好像每个国家都走过先污染后治理的道路吧,在1930年代,美国污染很严重的,但是,随着经济的不断发展,他们的环境也越来越好了。”夏近东想起最近读的《美国史》,皱眉道。
“不,后发有后发的优势。由于技术变革速度很快,早期投资的设备和技术会很快过时,而后动者可以采用最先进的技术和设备。我们经济发展滞后,就可以作为一个追赶者,时刻都想抓住机遇从而取代先动者的地位,因而对组织结构、技术、产品等都进行大量的革新,从而在与先动者的竞争中占有优势。”夏小洛淡淡地道。“何必一定要走那些老牌资本主义国家走过的老路,我们应该走在这个时代的前列!”
作为重生者,夏小洛最大的优势就是在于他所掌握的很多在后世看来耳熟能详知识,在当时都是最新颖和最先进的,所以,他很自信。
何京生皱眉思索一番,就明白了这其中的深刻道理,不禁有点嫉妒地看了一下夏近东,妈的,他生的是儿子,我的是闺女,妈的,关键是他这儿子聪明得像千年老妖一般,我那女儿虽然成绩很高,但是,比着这位混不吝的小子,还是差得远啊。
这脑袋,到底是咋长呢?
而爱好学习理论知识,喜欢读书的夏近东则开始思索着里面的深刻道理,嘴里喃喃道:“后发优势,后发优势,怎么那么耳熟呢?”
蓦地,他脑海里突然一道亮光闪过,今年他和何京生一起去中央党校参加了为期一个月的“政治经济学学习班”,名为政治经济学,却没有读马克思他老人家的作品,而全是学西方经济学,发展经济学。这让何京生不止一次开玩笑说这是挂着羊头卖狗肉。
就在这个学习班,当时发了一本中央编译局的同志翻译的《最新理论译丛》,这本书撷取了最近两年内世界上最新的学术研究成果,而在那本书中就有“后发优势”这个学说的专章,他清晰地记得,这个理论提出的时间是1990年!
因为这个理论存在一个对立的理论后发劣势。理论界对这个理论是否成立还存在异议,所以,根本没有在国内怎么宣讲,只有为数不多的高级干部和学者才能读到这本书。
而且,这本书里面的其他理论也很艰深,可以说,中央编译局的同志们基本上是白辛苦了,根本就没几个人看么?
而年仅十七岁的儿子竟然知道连那些学富五车的学者都见之生畏的理论,这,简直是大智而类妖啊!夏近东此刻心中震惊无比。
再看儿子,虽然这两年长高了许多,都比自己高一头了,可那张清秀的脸庞,却很瘦削,大家都看到他表面顽劣的那一面,可是谁又能看到他背后的艰辛努力呢?
好像这次月考又考了年级的前二十名,这个成绩,考个重点大学是没问题了。夏近东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微笑。
“我认为,存在着一条发展经济和保护生态环境并存的道路。”夏小洛下结论似的道。“我们发展经济不能以牺牲人们赖以生存的环境为代价。西方经济学的第一章讲的就是效用,萨缪尔森说得好,寒夜里一条干燥的毛毯,一杯清澈甘甜的开水……额……”夏小洛悲催的忘词了。“都可以带来效用。而人从事的生产、分配、交易最终都是为了效用的提高这个很感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