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兔崽子,想什么呢?”
抄起筷子,苏梅给自己身边的三个儿子一人来了一下。
“那个时候男兵一个个坏的冒水,女兵们早都有防备了。一开始这群臭流氓仗着自己在前线出生入死,做了多少混蛋事儿?79年刚开打的时候,有的男兵说想没看过女人身子,那个时候念着一群毛头小子抛头颅洒热血,真就有女兵当着全连脱衣服给他们看的。可是后来这群混蛋变本加厉,没事儿就耍流氓装可怜,到打两山的时候孙子才理他们!”
“不过当时是真急,前面战事紧张,全国人民都想多看到点关于前线的消息。我们政治处这边又给我下了任务,我当时借了一身男兵的衣服,跟作战连队要了冲锋枪和钢盔,没人带着我我都要自己去了。可是前线情况复杂,我就差自己不认识路。你李叔他们不带我,我就跟着他们屁股后面。当时他们后援队里面带着老勺头,走的不快,也甩不掉我。到最后没办法,他们还是把我给带上了前线。”
说到当年,苏梅忍不住的扬起了下巴。
“跟着你李叔和你们爸爸,我一天来回在战场上四次,拍了大量的素材,写了两篇通讯稿当时都上了军报和日报来着。”
说着,苏梅转身去了自己的书房,将几份报纸放到了儿子们面前。
看到报纸上那些阵地照片,三兄弟不禁愕然。
“妈,怎么以前您没给我们看过?”
“是啊,您早给我们看这些,小时候老师留作文写最敬佩的人,我高低也不写我爹啊!”
面对儿子们的惊喜与埋怨,苏梅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些东西的代价,太大了......”
捻起酒杯,苏梅狠狠的灌了口酒。
看着桌子上那六个空着的位子,使劲儿的吸了吸流出来的清涕。
“从六月中旬开始,两山打的越来越激烈。YN那面在战场上先后投了三万多人,咱们这边也拼了全劲儿。你们别看那场仗打赢了,但其实当时咱们在战场上并不轻松。你们现在看史料,都说咱们这边儿战斗英雄有多勇猛多有牺牲精神,可那样的勇猛和牺牲,都是被对手逼出来的。”
“那个时候越南跟美国人打了十年,又跟我们打了四五年。正经的作战单位,兵员经验和战术素养比咱们这边还要高。那个时候部队首长挺多都打过抗美援朝,解放战争甚至是抗日战争。理论上什么硬仗什么场面都见过了,可是打YNR还是难打。”
“我采访过的挺多首长,都说打越南不是打越南,而是打的十年前的自己,比咱们还狠还硬的对手!那个时候你们是没见过,越南人狠到什么劲儿上了?炮兵打覆盖射击他们潜伏的山头,第一轮齐射就打死了他们的指挥官,可是剩下的人就趴在地上。轻伤员不吭气儿,重伤员宁可死都不动,无线电静默得比蛐蛐都安静。纪律,素质,简直就是咱们抗美援朝时候的翻版。咱们这边两轮覆盖射击完,都以为山头上没人,结果那边突然跳出来打突击。”
“正面阵地咱们人多,拿人命去拼,把他们压下去,可也不算赢。一到晚上,YNR仗着对地形熟悉,又偷偷的摸回来打夜战。一块足球场大小的高地,有的时候一天易五次的手,上一个小时阵地上插得还是咱们的红旗,下一个小时可能就换上YNR站岗了。实在打不过的地方,人家也不跟你正面硬打,专门玩骚扰,下绊子。好多白天还好好的一片地方,晚上睡一觉起来,就变成了雷区。那场仗,打的是真难。”
随着苏梅的叙述,李世信和俞念恩默默的低下了头去。
“就是在那样的环境里,我和你们爸爸还有你李叔他们的后勤队,在战线上穿梭了一个来月。因为当时写了两篇有分量的通讯稿,后勤那边的领导特地把我安排给他们后勤队照顾。本来后勤队走的路线都是规划路线,虽然偶尔有危险,但总体还是安全的,一个来月都有惊而无险。直到七月份,YNR组织了一次大反攻。那天我正在前方阵地拍素材,阵地突然就收到命令,让撤出阵地回防。可是那天我刚好身子不舒服,撤退的时候......就落下了。你李叔他们当时刚送完了战备,以为我跟着连队。连队那面急着撤退,又以为我跟着后勤队。结果等我从山坡下边回来的时候,阵地已经空了。”
说到这儿,苏梅不禁双手捂住了额头,眼泪刷的一下就淌了下来。
“那个时候我害怕极了,就拼了命的往来的方向跑。可是没跑十几分钟,就被YNR的特务连给抓住了。”
用手背抹了一下流出来的鼻涕,苏梅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当时为了防止越南人从东线过来,当时工兵部队用火箭布雷车向防御阵地前沿抛射了30多万颗地雷,构建了一条7公里长的防御雷区。YNR当时不知道,结果到雷区边上就吃了亏。我当时被俘之后,他们就把我推进了雷区里面。我当时就想死了算了,就往雷区里跑,可是他妈的运气太好了,跑了几十米竟然一颗雷也没踩到。YNR为了让我困在里面引人,就故意往我身边打枪。子弹倒是没打着我,不过却引发了一颗跳雷......”
说着,苏梅掀起了自己的裤脚。
看着苏梅大腿上那十几道可怖的伤疤,俞家三个兄弟嘴唇颤抖了起来。
在他们的记忆中,母亲从来没穿过裙子。
“后面的事儿,你们大概已经猜到了。先一步撤退的后勤队听到身后的动静,发现了被困在雷区里的我。你李叔不顾作战部队的阻拦跑回了雷区。他带着头,后勤队八个人全跟来了。可走出去的,到最后就只有我们三个。”
听到母亲的讲述,俞家三个兄弟望向李世信的目光,复杂了起来。
“李叔,我,我敬你一个。要是没有你,估计也就没有我们哥仨了。”
“额、老三这话说的不准确,不过李叔,谢谢您当年救了我妈。”
面对俞思难和俞思危的感谢,李世信轻轻摆了摆手。
“这事儿没什么感谢不感谢的,说到底,我有责任。当初要是我细心点儿,不至于让小苏落在阵地上。再有当初凡是到部队的人,组织上都给发一颗光荣弹。可是小苏到后勤队的时候,我没给她。当时她跟我要,我说一群老爷们在,怎么也不能让一个女兵有用那东西的机会。我的话,当时说得太大了。”
第905章 吃菜!(三更求全订)
故事,似乎是讲完了。
经历过那一场战争的三个人,似乎都想尽力的将那一段往事说的风轻云淡。
可是桌子上俞家三兄弟甚至一向神经大条的安小小,这听故事的人却知道,事情远远不像当事人尽力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听到李世信拒绝着三个儿子的感激,苏梅抹了把眼泪,使劲儿的拍了拍他的胳膊。
“李世信,这话你不说也就罢了,既然你说了我就想问问你了,当初我要是手里有一枚光荣弹,可是我要怕死不敢拉呢,你回不回去?”
看了看一旁的俞念恩,李世信苦笑了一下。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点了点头。
“会回去的。”
“为什么?”
“当时你受伤的那个地方,是军工兵团设置的雷防区,就是防着敌方小股部队渗透才设置的。对面把你一个女兵放在那,明显就是想打心理战。工兵过去排雷救你,雷区毁了不说,可能会造成很大的伤亡。不救你,气势上就矮了对面一截,这仗可能就达不到后面那样了。”
看着李世信目光中的躲闪,苏梅扑哧一声乐了。
她端起了酒杯,将杯子里剩的大半杯酒一口喝了下去。
被陈年老酒激红了脖子,苏梅狠狠地拍了李世信胳膊一巴掌。
“瞧你丫现在这个怂样?当初那个穿着条裤衩,脖子上挂着颗光荣弹,当着阵前两军冲进雷区里的那个爷们儿去哪儿了啊?”
“小苏,你喝多了。孩子们和老俞都还在。”
李世信咧了咧嘴,一把拦住了苏梅拎起酒瓶的手。
“世信。”
然而就在李世信皱着眉头,想要制止苏梅的时候,一旁的俞念恩长长的吸了口气。
一番回忆,他面前的一瓶酒已经下了肚。
红着眼睛,俞念恩使劲的抓住了李世信的手,夺过妻子手里的酒瓶,为她满满的倒了一杯。
“你跟我说实话,这么多年你不过来找我们两个,是不是怕的就是现在这个情况?”
桌子上,看着一下子就奇怪起来的气氛,俞家的三个兄弟和安小小齐齐的缩了缩脖子。
涉及到上一辈的恩怨情仇,特别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三角关系,当儿子的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俞念恩却仿佛直接拿自己的三个儿子当了空气,将李世信的手拉进了怀里。
“四十年了,这个事儿,苏梅一直憋在心里头。今天,你得让她说出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想,可是咱们俩是啥?是他娘的过命的交情啊!不能因为这个事儿,一辈子结个疙瘩。”
看着俞念恩那通红的眼睛,李世信叹了口气。
自打坐在饭桌前,第一次将目光堂堂正正的望向了苏梅。
“小苏,当初回去救人是我牵的头没错,可做事的是八个人,是八个!不是我自己。”
“我不知道老俞跟没跟你说过当初我们的决定。”
定定的看着瞪大了眼睛,满脸茫然的苏梅,李世信深深的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的记忆,再也压制不住了;
“艹!那是小苏?怎么搞得,不是跟在作战部队那儿吗!”
“他妈的!那一片是雷区,艹他妈的畜生!”
高地的山坡之前,看着那道被跳雷炸伤了腿,一点点匍匐着向前爬去的身影,后援队几个灰头土脸的面孔差一点咬碎了后槽牙。
“咋弄嘛这!哎呀,咋还能把她个女娃给落哈了?”
“世信,你是队长,你拿个主意嘛!”
“马上就开始打炮了,炮一打起来,她肯定死那啦!”
“救不了了,她在雷区里。不说三十多万颗地雷进去了九死一生,狗娘养的把小苏放进雷区,就是想引咱们的人过去救。去一个死一个,除了帮那群狗娘养的把雷区趟开一条口子之外,什么用都没有。”
“可是人就在那儿,咱们他妈就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哪儿?!”
“回去。”
“世信!那是小苏啊!”
“你他妈耳朵里塞狗毛了吗?我说回去,回去!我他妈还是不是队长了?!”
剧烈起伏的视界中,是七张面貌各异,却写着同样愤怒与失望的脸。
“恩妈的剧!李世信,你行,你特娘可争行!”
“世信,你丫今儿怎么了你?那是咱们的人,咱后勤队的尾巴,咱们的小妹啊!”
“走!别废话,走!”
七个人老的叹息,少的咒骂,可是看着阵地上中不断升空,代表着总攻信号的照明弹,所有人还是转过了身去,向高地爬去。
看着七个人的背影,记忆中的自己松开了攀爬时抓着的树藤。
随着视界一阵剧烈的晃动,记忆中的那个李世信,连滚带爬的下了山坡。
“狗日的!你他妈要死啊!?”
用了十几分钟的上山路,一分钟的功夫,就回到了原点。
面对着山坡上七个跳脚喝骂的战友,记忆中的那个自己挥了挥手。
“孙子们,勺头爹!要是我回不来,别他娘的忘了在咱们那天晚上点的菜,我都他娘的想吃一遍!老俞,酒就交给你啦!”
下一秒,山坡上的七个人,陆陆续续的滚了下来。
“狗日地你李世信,俺自己点的菜,你他娘的别想吃一口!”
“娃呀,你瞎折腾个啥子嘛?你老汉我已经洗了俩具尸了,我天天装疯卖傻,图啥子嘛?图的就是让你们这群娃蛋子,叫老汉一声爹,让我这心里有个地方。老汉,不想再看你们有人去喽。老汉......也不想再给你们洗尸啦!要死,咱们一块死。昂?”
“咦!嫩个瓜怂,额还真以为你要扔下小苏不管咧。狗日哩,浪费时间么这是!”
“世信你丫有病还是英雄电影看多了?咱们八个人,活着住一个洞,要死也得死一窝里。这么出风头的事儿,你自己一个人有意思吗?”
看着七个浑身污泥和擦伤的兄弟战友,记忆中的自己沉默了片刻,笑了。
“成,那就一起去。雷区五百米,小苏里边界将近四百米。八个人,站成一排。一个人踩着一个人的脚印往前冲,运气好的话,怎么也剩下一两个。我是队长,我站头一个。”
“瓜怂,趟雷可不是这么趟咧。你这是送死捏,站成一排莫有错,拉开至少二十米距离。第一个冲完二十米,直接趴哈,第二个踩着他后背接着往前冲米!这么跑,运气好了能进去,进去了之后也好带着人回来!”
“说好了,全都死逑就算咧,谁要是最后活下来,可得把小苏娶回家。小丫头长得水灵着呢,咱兄弟这命可不能白赌上,总得赢点啥嘛。”
“唉,女兵被俘,死了就罢辽,活下来回到地方难免不了风言风语,这赌鬼说的是戏弄话,不过歪打了几分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