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咱没那个条件,一天天的清汤寡水、没滋没味,吃的人没有胃口。”
王向红说道:“就是这样,所以咱得自己想个办法让菜吃在嘴里能有点味道。”
“那怎么弄呢?发酵发霉,让菜霉了,霉了就有滋味了,霉味也是个滋味对不对?”
“还有这个苋菜不一样,苋菜嫩着吃没啥,可咱得让它们打籽儿,苋菜一打籽儿那完蛋了,老了,苋菜梗都长的这么粗、这么老,快成树棍儿了?这样的东西没法吃,不管什么滋味没人能嚼的动呀。”
王忆明白了:“于是就让它发酵,发酵又有滋味又软了?”
王向红点点头。
王东方说道:“霉苋菜梗是咱外岛的穷人菜,你看谁家腌一罐子的苋菜梗来发酵,那绝对是穷的叮当响。”
“王老师你尝尝,其实滋味还行,也就是现在在我家还能吃到,我估摸着其他社员家里不吃这个了,都把苋菜根晒干当柴火烧了。”
“爹,你又瞪我干啥?我说的不对吗?”
王向红使劲瞪了他一眼,悻悻地说:“对,你说的都对,来,王老师别嫌弃动筷子了。”
王东方也招呼王忆:“王老师你动筷子,我爹最近脾气不好,老发火,也不知道咋回事了。”
“我冲你为啥发火你不知道为啥吗?”王向红又忍不住的瞪了他一眼。
王东方挠挠头问道:“咋了?因为我吃馒头吃豆腐乳吗?我就是好那一口,再说我又不是只吃馒头不吃包子……”
秋渭水无奈的摇头,问道:“东方哥,我记得你们家里也腌制了一坛子的苋菜梗?”
王东方听她一点,猛然反应过来:“哦哟,我刚才是把我家里给绕进话里了?把我家说成穷光蛋了?哈哈。”
“不过我家真是穷光蛋啊,我这算是暴露机密啦?”
王向红无奈的用手指点了点他,对王忆说:“你看看,这样的人我能培养成咱社员干部吗?我把他领进组织里,这是不是不负责?是不是害了组织也害了人民?”
王忆笑道:“来来来,队长咱们走一个,不祝别的,就祝咱们生产队越来越红火,也祝咱们的砖窑厂顺顺利利开起来!”
王向红举起酒杯:“对,祝咱生产队红红火火,祝咱社队企业顺顺利利!”
酒也不是好酒,是九零大曲,王向红平日里就喝这个酒。
他喝不多,一顿饭自己只是抿一小盅,一斤酒能喝半个月。
王忆夹了块霉苋菜梗进嘴里。
这东西真不怎么好吃。
有咸滋味和淡淡的霉味,再就是还能保留一些野菜的独特味道,但不是清新香味了,就是青菜味道。
王向红吃着饭问王忆和秋渭水:“我听说你俩已经领证了?那咱们给你们找个好日子操办婚礼吧?然后得准备要孩子了。”
秋渭水不喝酒直接吃包子,她抱着个快有自己脸蛋大的包子啃着,两腮鼓鼓像个小仓鼠:
“队长我们不着急,国家现在讲少生优生、晚婚晚育……”
“不对不对,小秋老师咱们办了婚礼立马就准备要孩子,你听我的,要孩子赶早不赶晚,老话说的好,生娃要趁早。”王忆认真的说。
这下子轮到秋渭水瞪他了:“你着急什么?”
王忆无奈的摊开手说:“我不是为了我那啥,我是为了你,生孩子真要早生,早生孩子恢复快,女人一旦上了年纪生孩子不光孩子容易出事,妈妈也容易出事。”
王向红说道:“对,早点生,早生生儿子,咱队里现在夫妻响应国家号召晚婚晚育,结果老是生出女娃来。”
“对,咱队里这几年生闺女的媳妇特别多,”王东方赞同的点点头,“我听说怕老婆的就生闺女。”
王向红说道:“胡说,是现在生活好了,生儿子也困难了,这是大自然的规律。”
至于大自然有什么规律他也说不清。
反正他特别关注生娃的事,兵强马壮才能国富民强呀,特别是外岛这种地方,宗族意识强,有人才能成事,所以各家族都希望家里人丁旺。
不过这种事光希望没用,生孩子简单养孩子难。
长龙公社这片外海是穷海,光靠摇橹撒网的养不了太多人口。
在养育人口数量一定的情况下,外岛渔民都希望能养儿子,现在国家将计生定为国策,在内陆处处宣传‘生男生女都一样’,但在外岛却不怎么宣传,因为渔民不买账。
现在的人一是认为闺女长大了嫁给外人就成了外姓人,没个儿子就等于后继无人,以后上年纪了连个养老送终的都没有。
第二就是摇橹撒网需要爷们,妇女受到体质和体力的束缚,没法出海干活。
当然随着现在机动船的普及,妇女们在海上也成了一把干活好手,像昨天王忆碰到的那些船上便有不少是两口子甚至一家人出海作业。
所以这观念也在逐渐转变。
王忆知道这观念现在还转变不了,得等着二十一世纪丈母娘要楼房开始,到那时候老百姓才开始生儿子就头疼,有闺女当宝贝。
聊着天,小酒喝的很快。
王向红还想给王忆来一杯,王忆赶紧拿起杯子拒绝。
王东方一边吃包子一边怂恿:“爹你给王老师满上,必须得喝醉他,要不然出去了社员都说咱家不舍得请酒,王老师上门都没有把人家招待舒服了。”
“行了,王老师,你别推辞了,该喝就喝,反正你今天下午不跟我们一起去防空岛捕虾,所以你多喝点嘛。”
王忆一听炸毛了。
“谁说我不去捕虾?我得参加咱队集体的海上作业,要熟悉每一种作业方式!”
“我还没有捕过虾呢,别说了,我一定要出海!”
听到这话王向红便收回了酒瓶子,说:“行,出海不能多喝,可以喝点酒暖暖身子,但不能喝多了在海上迷迷糊糊的出事。”
“来,吃包子!”
这大包子很带劲。
王忆在22年吃的韭菜虾仁包都是满满的韭菜放几个虾仁意思意思,这家伙的包子是全是虾仁,里面的韭菜是意思意思。
一半韭菜一半虾仁,一口咬下去。
弹牙!
这样包子滋味能差的了?韭菜跟虾仁很配。
王忆吃着连连感叹。
太好吃了。
王向红和秀芳一个劲给他让包子,王忆吃了两个肚子里感觉饱了,摆手说:“队长、嫂子,不吃了,吃饱了。”
秋渭水笑道:“你看他们对你多好,看你爱吃,使劲的让你吃。”
结果秀芳也笑了,说:“我让我兄弟多吃可不是因为热情,是他下午不是要去捕虾吗?估计傍晚回不来,得等晚上了,所以中午头多吃点,晚上不那么饿。”
王忆一愣。
捕虾这么辛苦吗?
据他所知这活应该很简单,他们开船过去撒网就行。
他见过渔家捕虾,昨天还看到过,就是船开在海面上,然后有人撒下一张网,再收起网来里面便是虾。
所以这样怎么还得捕捞到晚上?
王向红看着他迷惑的样子感觉很可爱,笑道:“你不知道怎么捕虾?咱得灯诱扳罾(zeng),晚上效果好,捕捞的虾子多。”
王忆知道灯诱扳罾这活。
这活是怎么着呢?就是将一张网具敷设在水下,然后找个东西提溜这张网,等到鱼虾蟹之类的游到网的上方或者钻入网里,便赶紧提升网具,把渔获给收起来。
前段时间捕捞乌贼的时候他听社员们介绍过,灯诱扳罾最常用的就是对付乌贼,所以也叫“乌贼扳罾”。
而王向红还以为他不知道,毕竟扳罾捕捞作业不多见,相比较于对网、拖网、流网捕捞作业,扳罾有点不入流。
他放下包子拿起烟袋杆,一边往烟袋锅里塞烟丝一边眯着眼睛说:“现在扳罾不多见了,但在50年代至60年代墨鱼汛旺发时,这扳罾作业曾经挑过大梁,扮演过捕捞主力军角色。”
“那时候也是海边人家打牙祭改善伙食的家伙事。”秀芳笑眯眯的说,“我爹就是一个扳罾作业的好手。”
王忆正要说自己知道扳罾捕捞乌贼的事,结果秋渭水不知道,问道:“队长,墨鱼是用扳罾捕捞上来的吗?我怎么听说是去拖网捕捞的?还有下鱼笼捕捞的?”
王向红解释说:“是,现在墨鱼少了,就得上硬货才能捕捞到了。”
“以前墨鱼多的时候用不着上拖网,拖网多费网?用扳罾就能捕捞到它们,特别是佛海渔场那边,它们岛礁众多,自古以来就是墨鱼的生活乐土和相亲会场,汛期一般从立夏能到小暑。”
“不像咱们这里,”他摇摇头,“咱这里夏汛反而捞不到多少墨鱼,只能等秋汛时候捞一些。”
王东方说道:“现在鱼少了,墨鱼也少了。”
“我小时候地委每年都要成立渔场指挥部,各县相应成立渔业指挥部,各渔业区、公社成立渔业指挥队,随渔民出海领导渔业生产和互助合作运动,渔民流动到哪里,各级渔业指挥部跟随到哪里,就地解决渔民生产生活一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那时候到了立夏,咱们县里也成立渔业指挥部,咱们生产队则成立一个渔业指挥组,我爹是组长,然后跟着去佛海捕捞墨鱼。”
“那家伙特别热闹,旺发时,佛海一带滩横头每到夜里就能看到成群的墨鱼簇拥在礁石边上,随波荡漾,灯光一照耀,呼啦啦地围了上来,入魔了一样,咱们想赶都赶不走呢。”
“那场景可过瘾了!”
王向红抽着烟眯着眼睛。
他听着儿子的话笑眯眯的点头,陷入了对过去的回忆中。
王忆想起他初次去往天涯岛的那一天,陈进波波叔便给他介绍过那个朝气蓬勃、挥洒热汗的年代。
王东方说的跟陈进波相仿。
他讲述了墨鱼渔汛大会战的火热场景,然后说:“扳罾捕捞墨鱼简单,你在扳罾网上端挂一盏风吹不灭的油灯——就是气死风灯还有马灯啥的。”
“这样用灯光来诱扳墨鱼,人站在礁石上用抄网捞,一会就是一筐子。”
“那时候太热闹了,你抄网、我抬筐,哈哈,等天亮开太阳了,妇女们立马上来开始劈鲞晒干,整个乌贼汛期动不动就能捕捞到3万多吨呢!”
王忆遗憾的说道:“现在没有这样的盛景了?”
王向红吐了口烟后说:“捕捞墨鱼是没有了,墨鱼越来越少了,机器越来越好了。”
“现在佛海成立了捕捞公司,到了墨鱼渔汛的时候用不着扳罾了,直接用机器撒网机器收网,一网收!”
王忆咂咂嘴,他还挺想见识一下渔汛大会战的。
得知他有这个念头,王向红顿时一拍桌子满意的说:“好!王老师你不愧是咱王家的好儿郎,是一条好汉子!”
“寻常人都对渔业大会战避之不及,你觉悟跟他们不一样,勇于面对困难、勇于战胜困难,好,好啊!”
王忆一听这话就心里咯噔一下子。
这个渔业大会战听起来带劲,恐怕干起来挺要命的吧?
不过想想也是,‘会战’,这是要战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