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主帐的帐前护卫都是摆设?连顾卿言这样的病弱之人的看不住,叫他溜了进来?
“这么多年,终究叫我寻到机会,看到你是个正常男人了。”顾卿言放肆地大笑起来,毫不顾忌自己沉静病弱的形象。
“笑,再笑恐怕又要咳出血来。”叶瑾冷着脸说道,神色一本正经,莹白如玉的脸上却闪过一丝尴尬。
顾卿言从善如流,很快平静下来,只是倚在一旁脸上仍挂着戏谑的浅笑,“从前从未见你……如此,我只当你不好女色好男色……”
叶瑾漆黑的眼睛眸色渐深,倘若换做杨氏兄弟或是书逝见了这副表情,恐怕早就噤了声,顾卿言却像是没看见一样,继续说下去——
“子瑜兄恐怕是需要一个女人了……”
那人听闻此言,原本就已经肃整的脸色更沉,沉声说道,“我不需要其他女人。”
没想到还真生气了?
顾卿言只觉得能把叶瑾惹得和他动了气,也算是不容易,心下又对秋景浓生出几分好感来,况且她又是那人的妹妹……
想到这,原本惬意的心情也变得阴郁起来,顾卿言敛了笑意,道,“我来,本是要和你商量一下战策。”
两人探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听见帐外禀报有紧急军情。
叶瑾叫那人进来,却见信使一身白色丧衣,心下顿时一沉。
是丧事……
“何事?”
那信使“哗啦”一声展开一个纸卷,道,“丧报。”
秋景浓在外间的榻上刚刚打了一个盹,天便亮了。因早日还要去给叶夫人请安,秋景浓索性起身,打开了窗子。
没想到刚一推开窗子,便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
一双萧瑟的狐狸眼直直地撞进秋景浓眼里。
秋景浓朝后退了一步,舒了一口气,冷声道,“二弟到我锦苑来怎么不走门?”
叶轩坐在窗外的栏杆上,狐狸眼里少了几分轻佻,多了几分沉寂,低声道,“嫂嫂还不知道吧,昨日东陲传来密报,估计一会儿宫里便要来圣旨了。嫂嫂还不好好梳洗打扮一番?”
秋景浓闻言挑挑眉,不明所以。
“恐怕嫂嫂要进位了。”
等等,昨夜叶轩不是说叶瑾去了北境么,怎么密报从东陲传来,她却要进位了?
“你在说什么?”秋景浓蹙起眉毛,这叶轩不但行事异于常人,怎么说话也颠三倒四的。
“不明白?”叶轩咧嘴,绽开一个冰凉如水的笑容来,“你要进位雁门公夫人了。叶域死了。”
叶域……死了?!
秋景浓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在开什么玩笑!叶域是大将军,究竟沙场,经验未必少于她的爹爹秋长天,怎么可能……她明明已经传信过去了……
“你说……”
“我还能骗你不成?”叶轩自嘲似的解释道,“前些日子叶域打了败仗,受了重伤,这些天急火攻心,没挺住便死了。”
听叶轩说得轻描淡写,秋景浓却是心惊肉跳,“你怎么可直呼爹爹大名!”
叶轩露出一个轻蔑的神色,口气依旧是纨绔子弟应有的玩世不恭,“我早盼着他死,又怎么可能唤他爹爹。”
“那事过了一年以后,有一日叶府门口突然来了一个怀抱婴儿的老者,直言怀中婴儿是爹爹流落在外的血脉,母亲难产而亡,老人又年事已高,无奈之下带他认祖归宗了事……
……纵然娘亲百般不愿,还是留了他下来……
……后来有了阿瑛,爹爹对他的器重倒也没减轻半分,即便娘亲一直看他不悦,叶轩也是十拿九稳的少主人……”
那时叶瑾这样和她说过,想来叶域并没有亏待他,反而是当做继承人来培养,不知道叶轩为何这样恨叶域?
“你说,等阿璇去世的消息传到北境,哥哥会不会崩溃?”叶轩一只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
秋景浓心下猛地一痛。
是啊,他敬仰的爹爹,宠爱的妹妹,一夕之间,竟然全都去世了……
他该有多难过……
她的子瑜该有多难过……
可她却不在他身边……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能对他说……
北境军驻地。
听完丧报,帐内气息一片清寒。
这时候的叶瑾更像是一只被激怒了的黑豹,黑瞳里的情绪翻涌如惊涛骇浪,“什么叫重伤不治,嗯?”
顾卿言轻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叶瑾的肩膀,道,“约是杨扶怕你听到消息抗旨,不肯调兵北境,将大将军重伤的消息压下了。”
换来的只有一阵冷笑。
杨扶?好一个杨扶啊,好一个杨扶!
信使从没见过如此瘆人的冷笑,不禁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还没落地,就听见“咔嚓”一声巨响,竟然是叶瑾抬脚踹断了一条桌腿。
信使抬眼看了看垂眸立在一旁的顾卿言,得到后者允许后,忙不迭地撤出了主帐。
片刻的宁静。
顾卿言淡淡地开口道,“你放心,阿轩虽然别扭,却对你的世袭爵位丝毫不感兴趣。”
“你以为我担心的是这个?”叶瑾冷笑了一声,“当初拜托你照看他,无非是进一个兄长责任,绝无其他心思。”
“我知道。”顾卿言垂下眼睫。
眼前这个无处发泄怒火的男子和那人一样的别扭,明明可以好好相处,却偏偏像敌人一样泾渭分明,生分得可以。
那时叶轩出门游历,正到了华州,叶瑾还不放心,飞鸽传书叫他关照些叶轩,两人这才成了朋友。叶瑾却像是和他断了联系一般,就连他从华州回来,也不曾登门拜访。
大概是怕叶轩知道了和他生分……
“不要告诉我,你和大将军父子情深。”顾卿言一针见血,并不顾忌些什么,叶瑾自出生起就养在般若寺,这么多年下来,叶域也不曾去看过他一次,可以说是冷血至极,顾卿言并不觉得叶瑾这样天性薄凉的人会和他有多深的感情。
若说叶域在叶瑾心里还有一丝地位,也绝非是父亲的角色。
他不过是叶瑾想要打破那个莫名的谶言的见证人罢了。
顾卿言有时候甚至觉得,叶轩之所以那么厌恶自己的父亲,也和叶瑾有着极大的关系。
说叶瑾是因为叶域之死才如此难压怒火,顾卿言才不相信。
“哟,你们这是抵足谈心么?”主帐的帘子一掀,书逝闪身进来,妩媚的眼睛往缺了一条腿的桌子一扫,当即笑开了,“我说方才什么响声那么大,还当你是发了狂。”
见帐内的两个人神色都有些不对,书逝眼角眉梢的妩媚笑意才慢慢退下去,肃声问道,“怎么了?”
叶瑾闭目揉了揉额角没说话,自顾朝榻上的靠背靠过去,显得有些疲乏。
顾卿言见他不愿多言,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解释道,“方才东陲来了丧报,叶大将军重伤不治,战死沙场。”
“啪”的一声,那人手中的折扇毫无防备地掉在地上。
书逝的反应甚至大过了叶瑾,脸色煞白,连连摇头,不敢相信地问道,“你说,谁?”
顾卿言蹙了蹙眉,还没等重复,就听见叶瑾在一旁低低地开了口,“若是你想离去,我不拦你。”
书逝原本就是因着叶域早年的一个人情才搅进朝堂战场,后来虽常在叶瑾身边,可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还一个人情罢了。
如今叶域已死,书逝要回潋滟山去,自然是谁都拦不住。
只是可惜了还未曾与顾卿言医治,不知道他这副弱身子骨要在边境受多少苦。
狭长的丹凤眼斜睨了叶瑾一眼,书逝哼了一声,嗔道,“说什么呢?你当我与你奔波这些日子,就是为了还大将军一个人情?”
叶瑾,你未免太小看自己了。
☆、第70章 改道华州
闵和元年,九月初七,柱国大将军叶域战死沙场,长子叶瑾袭雁国公爵,夫人秋景浓进位雁国夫人,次子叶轩封征东将军,出征东陲。
与叶轩同去的,还有辅国将军——太傅府的二公子谢修之。
雁国公府算是长宁城顶尖的几个世袭爵府了,此番叶域战死长子袭爵,也在平民百姓间掀起不小的波澜。
有人惋惜新皇登基后连损两员大将,自然也有人疑虑,这是慕子宸清肃军权的小动作,联想起慕子宸登基时长宁城的血雨腥风,难免叫人感慨,当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雁国公府倒是还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新晋的雁国公夫人失踪了。
不过这件事,长宁城普通的布衣百姓倒是无缘得知了,甚至就连雁国公府里,也未见掀起什么浪花来。
叶夫人一早就猜到,秋景浓是去寻叶瑾了。
想起自己年轻时也做过这样千里寻夫的疯狂举动,叶夫人反而有些欣慰,秋景浓这样待叶瑾,她也算放下心来,自家儿子的一腔深情算是没有错付。
又或许秋景浓在他身边,她的瑾儿才能更沉得住气……叶家,已经无力承担更多的损失了……
年轻的帝王抬手蘸一笔朱砂,眉头紧锁,微微低着头,仔细地批阅着奏折。
眼前的灯光一暗。
慕子宸抬起头来,跳动的灯影在雕花的窗上映出一个纤弱的影子来,有点熟悉,又有点叫人难以置信。
这是……
不,怎么可能……慕子宸摇摇头,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困乏的桃花眼,大概是批得有些久了,产生了幻觉……
还没等他再次抬起头来确认,轩窗已经被推开了。
日思夜想的女子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从窗子翻了进来。
慕子宸下意识地站起身来,险些打翻案上的朱砂,一双桃花眼定定地望着女子,忽而笑起来,语气一如既往地熟稔,“我从不知道,你的轻功这样好。”
这里是皇宫大内,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盯着看,她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秋景浓无奈地摊开手,事实上她丝毫不会武功,全凭着青流的帮忙,还有——“在宫门口碰见了玉萝锦,她带我进来的。”
那女子还是老样子,神情举止对她轻视极了,却并不耽误朝她伸出援手。
事情过去这么久,秋景浓反倒对从前玉萝锦做下的事不太在意了。爱能叫一个人发狂,那时她不懂,现在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