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瑞谦收到言昭华的指令,从库房院子里回来了,原本以为可以听到谢氏伏法的消息,可没想到听到的却是谢氏被什么国公府的姨娘救回去的消息,只觉得心里不爽。
言昭华看了他一眼,让染香给端了一杯热乎乎的加了蜜的羊奶过来,送到言瑞谦面前,说道:
“父亲病着,府里没人能处置她,她被关在府里和被带走没什么区别,反正她身上这些罪已经在顺天府立了案,记录下来,已经没有翻盘的余地了,而父亲也已经吐口说要休她,别气了,仔细气坏了身子。”
言瑞谦喝了一口甜甜的羊奶,呼出一口气,有些挫败的说道:
“我就是觉得有点不甘心,她害的我们这样惨,让我们姐弟从小便不亲近,长大之后难得亲近了,她还要从中作梗,再加上她心黑手黑,不仅贪了母亲的嫁妆,还想下毒害死你,这种人若是这回还能逃脱,可真是老天爷没长眼睛了。”
言昭华看着言瑞谦愤愤不平的样子,叹了口气,问道:“对了,那个莺歌儿你打算怎么处置?不是我容不下她,只是我觉得她若是继续留在你身边,将来一定会再出大乱子的,她今日敢骗你一次,明日就敢骗你第二次,第三次,早点解决了好。”
言瑞谦低下头,提起莺歌儿,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从前他觉得自己被人排斥,回到勤勉堂,也就只有莺歌儿给他端茶倒水,洗脸洗脚,那种温情在言瑞谦心里是属于美好的回忆,可现在,那回忆上面已经被蒙了一层揭不开的纱,他知道,正如姐姐所言,莺歌儿是再不能留在他身边了。
言昭华以为他还是不舍,又说道:
“我也不是非要她的命,只是想让她从你身边离开,从前是我做的不好,没有尽到一个做姐姐的责任,使你对莺歌儿产生一种依赖的错觉,我就把她送走,送去庄子里,也不要她干什么活儿,哪怕当个小姐养着也无所谓,你觉得这样行吗?”
言瑞谦抬头看着言昭华,心里不感动是假的,就单从姐姐这几句话言瑞谦就能感觉到她比从前的改变,从前姐姐在她的印象中就是刁蛮,冷漠,高傲的代言词,遇见谁都像是高人一等,清高的不愿与人说话,可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言瑞谦似乎能感觉到,姐姐与人不能很好相处,可能只是因为她羞怯,或者说没有习惯,毕竟她和自己一样,虽然没有被大家在表面上嫌弃,可是却也没有人真心愿意和她相交,他总是抱怨姐姐冷落自己,可他何曾反过来想过,自己是不是也冷落了姐姐,从主观上不相信自己的姐姐,这才造成了他们姐弟这么多年的疏离,隔阂。
言昭华以为言瑞谦不答应,正要叹气,就听言瑞谦开口说道:
“不需要当小姐供养着,她就算照顾过我,可她也骗过我,我没有追究她的责任已经是对她的仁慈了,如何还要巴结着养她?只需送到庄子里去就行了,连她娘老子一起送去,别太近的,省得将来麻烦。”
言瑞谦的话说中了言昭华的心,欣慰的点点头,说道:“你能想通就对了,用人就是这样的,一次背叛,百次不用,人最难突破的就是第一次,她突破了第一次出卖你的心,那么今后要出卖你第二次,第三次就容易的多了,不能给这样的人第二次机会,明白吗?”
这些道理都是言昭华总结了一辈子得出来的,现在告诉言瑞谦,就是为了想让他今后少走一点弯路。
言瑞谦点头表示自己受教,忽然站了起来,踌躇片刻后,才扑通一声,对言昭华跪了下去,吓了言昭华一跳,赶忙站起来搀扶,言瑞谦却是不起,扶着言昭华的手说道:
“姐姐,上回是弟弟混账,千不该万不该,都不该对姐姐动手,圣人书都读的烂在肚子里了,还请姐姐不要跟我计较,从今往后,我们姐弟齐心协力,再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了。”
言昭华听得眼眶都红了起来,想起两人上一世的凄苦,到后来,两人都有要帮助对方的心,可两人都没有能力,只能眼看着对方一日日的受生活折磨,日日消沉下去。没有什么比看见亲人受苦,自己无能为力更叫人难堪的了,言昭华将言瑞谦扶了起来,替他整理了一番衣裳,掸了掸膝盖上的泥土,言昭华连连点头:
“好,我们姐弟俩今后都要好好的。你不许调皮,一定要好好读书,我们都是丧妇之子,外面多的是人等着看我们的笑话,他们想让我们堕落,想看我们瘫软像烂泥般扶不上墙,他们想看,我们偏不让他们看,不为别的,只为能对得起自己,姐姐不求你大富大贵,有所作为,但起码要做个仁人君子,不能被人看扁,对不对?”
“是,我知道了,今后一定努力读书,姐姐说得对,我们不为任何人,只为对得起自己。”
言瑞谦的话让言昭华欣慰的笑了,姐弟俩相视一笑,化解了前世今生积累下来的怨愤。
谢氏被龚姨娘弄回国公府的第二天,言修书房院子外,言昭宁和言书彦从早上开始就一直跪在院子外的青石板上,守门的侍卫进去通传了好几回,言修都避而不见。
言昭宁在外面喊他亦是无用,只好哭着去青雀居找言昭华,言昭华正在插花,听说言昭宁过来了,就让婆子去告诉她,她要说的事情,自己帮不上忙,反正无非就是想让她去跟言修替谢氏求情,这种事情,言昭华想也不可能去做啊,既然做不了,那么见面也就免了。
谁知道那婆子刚去传了话,就被言昭宁打了一个巴掌,然后言昭宁就怒气冲冲的闯进了院子,一路提着裙摆,火速走到了言昭华所在的厅中,见言昭华明明人在,却不见她,心里又是一阵烧得慌,可言昭宁知道,自己有事相求,不得不软下身段,走到冷脸以对的言昭华身前,不甘不愿的福了福身子,算是行礼,之后就开口说道:
“姐姐,从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大人大量,就不要和我一个小孩子计较了,我母亲如今遭了难,我知道她是做了对不起你和二哥哥的事情,可是,求你体谅体谅我和彦弟,若是没了母亲的庇护,我们俩今后该如何自处?求姐姐替我们去见一见父亲,让他改变心意,原谅母亲的过失,只要他不休了母亲,母亲回来之后,定然会对大姐姐和二哥哥多加酬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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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言昭华停下手里的事情,看着插了一半的花,转头看了一眼言昭宁,这丫头如今这可怜样,还真和上一世那耀武扬威的模样不太相同,从前她曾经笑过言昭华,如蝼蚁一般活着,因为言昭华的一切都拿捏在谢氏的手中,就算被谢氏害的那样凄惨,言昭华都没有反抗的力气。
如今情况有所逆转,这位长宁候府的三小姐,曾经那个靓绝燕京的长宁候府三小姐,换了一个环境之后,竟也能放下身段来求人,言昭华没有嘲笑她的意思,只不过看着她这样,就想起了上一世的自己,她觉得自己还算是厚道的,毕竟她在得势的时候,还没有派人来打言昭宁,更没有派人夺了她救命的药,只为多看几眼言昭华趴在地上痛苦挣扎的模样……
“我,就算答应替你去说,父亲也不会听我的,你回去吧,还是自己去找父亲,你和彦弟不过才跪了半日,父亲自然不会心软,你们且试着跪到他同意见你们为止,那个时候再说话,就容易多了。”
言昭华觉得自己真是挺善良的,在这满脑子的深仇大恨里,她居然还给了言昭宁一个良心建议。
不是奚落,而是真心觉得这个方法可行。言昭宁和言书彦不过才跪了半日,就是苦肉计,这时间也太短了些,她要是言修也不会感动心疼啊。所以言昭华很良心的建议言昭宁他们去多跪一会儿,真的比在这里低声下气,不甘不愿的求她有用的多。
可言昭华的好意,听在言昭宁的耳中,就似乎变了个意思,言昭宁觉得言昭华是故意奚落她,讽刺她,一定是见到她落难,言昭华心里就爽了,她来求她,已经是放下了身段,要知道若是前几日有人和她说,今天她会这样低声下气的来求言昭华帮忙,言昭宁一定打死那个人,可没想到,今天她真的来了,原以为言昭华最起码要尊重她一点,毕竟虽然谢氏犯错,言修要休妻,可她和彦弟是言家的小姐和公子,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言昭华居然说出这样的风凉话来,实在太可恶了。
“姐姐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都这样求姐姐帮忙了,姐姐你还是不肯答应吗?难道真的要妹妹给你跪下吗?”言昭宁红了眼眶,似乎觉得屈辱极了,神态变得小心翼翼,可她那双美眸之中一闪而过的恨意,言昭华倒是没有漏看。
言昭华自问该说的话她都已经说了,便不想再和言昭宁纠缠,直接开口说道:
“我不要你跪,要跪去书院外跪着,那儿比较有用……”
她话音刚落,就将言昭宁一下子就跪倒在她面前,言昭华赶忙让染香来扶,可言昭宁就是不起来,带着哭腔说道:
“姐姐,求求你了,你去替太太说句话吧,父亲如今眼里只有你,你说的话,他纵然不喜欢听,会埋怨你几句,可是只要你坚持说你原谅了太太,父亲这回这样生气,关键就是因为太太对你不好,伤害了你,只要你这个事主不介意了,原谅太太了,父亲一定不会说什么的。我保证,保证只要太太回来,我让她今后再不敢和姐姐作对,求求你了,姐姐。”
言昭宁的话一句比一句坚定,言昭华都快要被她给气笑了,说到底,她不是要她去给谢氏求情,而是要她去给谢氏隐瞒,她和谢氏还真是亲生母女,遇到事情,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总觉得自己失败都是因为别人不给机会,或者别人太计较,就好像现在,言昭宁就是觉得,谢氏会有如今的下场,完全是因为言昭华的不原谅,就因为言昭华太过计较了,才让言修针对谢氏。
不得不说,她们的这种想法真是太可怕了,可怕到言昭华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反正不管她说什么,只要她不答应言昭宁去对言修说原谅谢氏,言昭宁都会觉得她做的不对,可问题是,言昭华凭什么去呢?
她们是需要一个全身心为她们付出的傀儡,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可上一世,她前期没有和谢氏撕破脸的时候,不就是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吗?可最后得到了怎样的后果?让她们更加不遗余力的欺负罢了,所以说,这种人眼中只有自己,哪里不顺,都是别人的错。
“我……再和你说一句,你跪在这里求我没有任何用,因为我是不可能答应去和父亲说,我原谅了你母亲的,我又不是傻子,你母亲那样对我,她想要了我的命,我还替她求情,还要我原谅她?”言昭华在心中稍微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话说的那样重,毕竟言昭宁此时此刻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上一世她对自己的那些恶行,这辈子还没有做出来,她改不改把话说的那样绝,只是片刻的犹豫,言昭华就想通了,即便她现在说的再好听,哪怕出言安慰,就凭言昭宁今日主动给她下跪这件事,她和言昭宁之间的关系就已经彻底崩了,不管她答不答应,言昭宁今后都会视她为敌,既然如此,她还真没必要对她太客气了。
顿了顿后,补充了一句:“别跪着丢人现眼了,天还没黑呢,做梦……还早了点儿。”
言昭华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再次回到了桌前,拿起两朵并蒂花,手起剪刀落,将旁边一朵小一点的咔嚓就给剪掉了,留下了一枝独秀,插入那花盆中,由绿叶趁着,越发娇艳。
言昭宁觉得自己从未受到过这样大的屈辱,她从出生开始,一直就觉得自己才是长宁候府里最受宠爱的孩子,因为主母是她的亲生母亲,上面虽有长姐,可母亲对长姐表面捧,暗地踩,这些言昭宁都看在眼里,更加让她觉得自己和言昭华比有着天生的优势,却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的倚靠会一夕间倒台,她是高高在上,受人娇宠的小姐,可现在,她居然匍匐在这个从小便不如自己的言昭华面前,想要借此赢得言昭华的信任,让她甘愿做马前卒,替自己做事,可言昭宁却被当面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脸上火辣辣的,言昭华的这几句话,不仅拒绝了她,还伤了她高高在上的自尊心。
慢慢的从言昭华面前爬起来,言昭宁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紧紧捏起的拳头还是暴露了她此刻的真实感受,只见她一言不发的走出了言昭华的院子,那形单影只的模样,让不明原因的人看了都为之心疼。
染香和青竹从外面走入,先前言昭宁来了,和大小姐有话说,两个丫头就主动到门外伺候了,对言昭宁的话也听了个大概,不禁为言昭华愤慨:
“小姐,您说三小姐是怎么想的,居然想让您去给太太求情,您不去,瞧她的样子,似乎还记恨上您了呢,哪里能这样不讲道理呢。”
染香的话有些逾距,却也是实实在在的,连青竹都不禁点头:“是啊,三小姐的想法也太偏激了些,明明是她们自己的错,可最后,却都怪到大小姐头上,好没道理。”
言昭华倒是很平静,没有去想多余的事情,两个丫鬟抱怨的时候,她手里加快了动作,不一会儿的功夫,一盘插花就弄好了,对她们说道:
“世间没道理的事情多了,哪能件件都按照道理走。来看看,这花插得如何?可以摆的上台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