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一幕的百姓尽皆叫好,可把这群人给弄迷糊了,难道说现在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衙门里这些死要钱的不爱银子了?
他们哪里知晓,薛庭儴早就下了命令,守门的衙役和门吏一律不准受人好处,大家互相监督,人人都可以检举,检举有赏,甚至自己也可以检举自己。
像方才那门吏就是,别看他损失了这块儿银子,可转头上面赏的更多。再说了,如今在县衙里当差,可都是肥到不行的肥差,谁脑袋被驴踢了贪这点小钱,倒是差事丢了,可是哭都没眼泪。
“收好你的银子,等会儿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那门吏将银子丢给管事,满脸鄙夷。
就在他转身欲走,突然生了大变。
那管事竟是转身从货车粮袋子下抽出一把大刀,随着他的动作,那些负责押送货物的伙计们纷纷都从车上抽出了武器。
站在门楼上的门吏看到这一幕,当即操起一把破锣敲了起来,同时大喊道:“有倭寇,老爷说了,抓住倭寇者有奖。”
就这一句话,一旁本来老实巴交等着进城老百姓们顿时变了脸,有的拿出木棒,有的直接拎着扁担就来了。更不用说那些正等着入城的车队,押货的伙计们顷刻就不知从哪儿变出了武器,围了上来。
直接又把想突围跑掉的这些人给弄懵了,这是进了狼窝的羊崽子?
他们没想到城门处会查的如此严格,所以那些货车上也就上面放了几袋子米粮,其他的都是沙土。见门吏如此刁难,眼见藏在下面的兵器就要暴露了,才会突然变脸打算突围。
料想就眼前这几个衙役,也挡不住他们,谁曾想顷刻就被一群饿狼给围住了。直到他们都被拿下,卸了兵器,被人给绑了,都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王大牛满脸带笑,道:“方才出力的人,都已经被记了下来,待会去衙门领赏。”又和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说:“曹管事,你们的人真是眼疾手快,竟拔了头筹。”方才这些人就是这姓曹的管事,带着人拿下的。
“好说,好说。”曹管事满脸堆笑道。
一旁有几个车队的人面上隐隐露出遗憾之色,似乎非常遗憾自己等人竟没快过曹家的。
这让那些被抓的人更是一头雾水,他们哪里知道薛知县的大方早已深入人心,既然县衙里说有奖,就不会用三瓜两枣打发了。
就好比之前就发出过一次,有人不识趣借机在县城闹事,被某个商行的人给拿下了,本就是顺手而为,谁知事后领了张五车货的条子。
如今来定海县做买卖的各家,每趟结束后县衙都会发下一定额度的批条,以供下一次使用。下次的货量只准照批条上来,多了不准进,每家的额度都不等。
这个定额当初曾引来议论纷纷,无奈县衙门势大,旁人也说不得什么。不过事后就有人发现,这批条上的额度是根据上一次的出货量,以及交易过程中是否发生了不快,乃至其商行本身是否有信誉综合评定而来。
如若有夷商投诉上一次的货存在参差不齐,或者质量有什么问题,下一次这家商行的批条必定数量大跌。
当然也不仅是这些,其实说白了就是,你来定海做生意,要老实不惹事,听官府的安排,同时要秉持着商人诚信为本,别搞一些坏了声誉的小动作,批条的出货量自然会慢慢增长,反之则是下降。
有人试过往县衙走关系,甚至是送礼送到薛庭儴面前,想多弄些批条,可俱都没什么用。唯一一次格外放出批条,就是那次有人闹事了。
这就是这些商行的人,为何会如此积极的原因所在。
城门很快就恢复了次序,这些被抓的人也送去县衙。
可惜的是,无论怎么被拷问,这些人都不说出自己的来历,只说知晓定海现在富裕,打算来黑吃黑抢一票。
问题是最近黑吃黑的人未免也太多了,县衙里已经抓了好几拨。
很快就到了出货的日子。
不同于之前,如今既然摆上了明路,白天自然比夜里方便多了。
定海港的码头上,如今焕然一新。
码头被扩建了,以前那些简易的栈桥都被换了新,从两人可过,变成了能通行五六人,运货的速度自然大幅度提升。
天空碧蓝如洗,灰白色的海鸟在天空飞翔着。
装满货物的货船很快就出了港口,定海离双屿并不远,也不过行驶四十海里就可到,一个时辰的功夫。
两艘货船行在中间,左右各护持着一艘战船。
这些路都是走习惯了,闭着眼睛都能到,也因此哪怕是掌舵的舵手都有些百无聊赖。
……
在离此大约有五六海里的地方,停着两艘战船,其周围还簇拥着十多艘小型战船。
薛庭儴坐在战船三楼的指挥室中,其身侧坐着谢三。
“你真想好了?”
薛庭儴失笑地看着他:“这种情形,已经避无可避了。他们手段用尽却无用,必然会用这一招。”
他站起来,来到窗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甲班和平静无波的海面上。
“这是最简单省事的手段,只是之前他不想大动干戈,若是换做你,既劫了货,又打击了咱们,扭头对朝廷那边上报说是打了倭寇。财得了,名得了,说不定还能官升一级,何乐而不为。”
大抵是薛庭儴轻松的态度影响到谢三,他笑着道:“他肯定不太愿意官升一级,离了这处一个指挥使还没他这么大的能量。”
薛庭儴笑了起来,谢三反倒收了笑容,有些迟疑道:“我就怕他倾巢而出,以咱们的势力,并不是郭巨卫的对手。”
“他不会,即使会,也不用怕。”
谢三并不知道薛庭儴是哪儿来的自信,难道说他还留有伏兵?他脑子里快速想着,可怎么都想不出他还能在哪里留有伏兵,毕竟在此的已经是定海全部的势力。
可这些对上郭巨,却并没有太大的胜算。
就在谢三又陷入焦灼的挣扎之时,突然远处响起了一阵号角。
那号角声袅袅,传到这里来,已经十分微弱了,可这里很快就有了动静,一声绵长的号角声响起,船动了。
此时,定海县的船队已经被人围上了。
是五艘战船,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船上没有旗子,船上之人所穿的衣裳颜色混杂,从表面上根本看不出详细。
且这些人出手极为狠辣,什么都不说上来就是打,哪怕是海盗船,都没有如此这般行事的。
战船在经过短暂的停顿,很快就迎面而上,货船上却是阵阵混乱。炮声中,有号角声响起,却是没人当回事。即使岸上收到消息,等赶过来这伙人早就劫了货撤退了。
炮声隆隆,海战不同于陆地,两兵没办法直面接触,自打火器被大面积普及海船后,几乎海战都是以火炮作为两兵交接。
甲班上,卫所的兵士带着民壮团的人,不停地调换着桅杆上的船帆,舵手疯狂地旋转着船舵,借以躲避对面砸来的炮弹。
这些炮弹都是实心铁弹,一旦落在船上,就会引起很大损伤。或是船被砸个窟窿,或者变成绞肉机绞杀着兵卒,看似一颗不大的铁球飞射过来,经常是人神皆避,不然就是胳膊腿儿齐飞的下场。
在最靠后方的一艘战船上,指挥室中,贺指挥使拿着千里眼看着前方。
这次本不用他亲自出面,无奈他恨定海至深,定要亲眼看见他们全盘覆灭的下场,才能一解他心中郁气。
“大人,这些人打算跑。”
“围上去。”
对方会跑并不出贺指挥使的意料,敌众我寡,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可是很快就有消息递上来。
“大人,他们分头跑了。这定海卫的人胆小至极,似乎打算扔下货船自己跑。”
战船不同货船,货船因为运了货,吃水深行不快,可战船就不一样了,孑然一身,真加起速来,可比货船快得多。
海面上的动静,自然被纳入贺指挥使眼底,他得意地哈哈一笑:“一群孬种!留两艘船拿下货船,咱们追上去,这次定要将他们打残了,让他们敢跟老子斗!”
“是。”
说起来容易,其实并没有这么简单。
两艘货船上的人也不想坐以待毙,依旧以最快的航行速度往前行驶着。这掌舵之人似乎非常慌张,竟是和战船背道而行,只图先逃离这里,并不看路。
而两艘战船早就跑得只剩了个背影。
郭巨卫的战船分出三艘去分别追击那两艘战船,这边留下两艘战船缓缓向货船靠近。
货船见这偷袭的战船越靠越近,也放出几炮予以示威。
现如今货船上一般都装有佛郎机炮,不过火力并不大,毕竟货船的主要功能还是运货。
就在这两艘战船对着货船露出狰狞的微笑时,海面上突然出现一队战船,数量极多,云帆遮天,蔽日而来。
第181章
率先看到这队战船的旗手,使劲的挥舞着手中的各色旗子,下方的鼓手也擂响了巨鼓,鼓点急促,意味着敌袭。
本来坐在指挥舱中,等着拿下货船,好跟指挥使大人请功的周百户,当即就愣住了。
甲班上脚步凌乱,嗵嗵嗵踩得人心慌意乱。
随着一个脚步声急促响起,有人冲进指挥舱报道:“大人,船,很多船!”
其实不用属下禀报,周百户早已起身冲到窗前。这第三层指挥舱视线极为开阔,可以鸟瞰整个海面,就见在他们船后方不到一海里的地方,浩浩荡荡行来一队战船。
正中的是两艘中型的乌艚船,其四周拥簇着一些小型船只,这些船种类杂乱,反正周百户就从其中看见了鹰船、网梭船、沙船等,还有几艘怪模怪样的明轮船。
周百户当即就笑了,这哪里是什么舰队,明明就是不知从哪儿拉来了一些渔船充数。只是因为数量多,乍一看去,有些骇人罢了。
“大惊小怪什么!这些乌合之众也值得你吓成这样!”他一面骂道,一面将手中的千里眼扔给属下。
果然那名兵卒看了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属下也是听了示警,还以为是有敌袭。”
作为观察海面并负责传达各项指令的旗手和鼓手,他们发现敌情自然是要示警,只是碍于用鼓点和旗子,所以只能表达简单的意思罢了。
不过这么多船也足以让人慎重,蚁多咬死象,乱拳打死老师傅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在战场发生过。
周百户很快就有了指令,让属下和另一艘战船上的人联系,一艘对付货船,另一艘则是迎敌。
他并不惧怕这支船队,且不提这些船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只凭他座下的这艘战船是大型战船,其上配备了十几口佛朗机炮,就足够将对面这些船碾轧成渣了。
再说了他还有同伴,另一艘战船完全可以拿下货船后,再来帮他。
……
定海的战船上,还是那件指挥舱,谢三看见对面两艘战船,船舷上黑洞洞的、一眼一眼的炮口,有些头皮发麻道:“你真想好了,咱们的火力不如他们。”
薛庭儴有些烦了:“都这种时候了,还有什么想好没想好的?难道眼睁睁给人抢?”
“那货船上并没有货。”
不过是诱敌之计。
“躲了这一次,难道没有下一次?”
谢三语塞。
他再是善于玩弄人心纵横商场又如何,来到这一片茫茫的大海上,两军对垒,顷刻就会有炮弹轰来,若是输了丢得就是性命,所以即使素来稳重如他,也不禁心乱如麻。
“即使真赢了,难道你真要……”
他下面的话被薛庭儴打断:“别说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