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那巨大高耸的战船已经向这边行来了。
薛庭儴已去了窗前,面色如常,但面颊却是抽搐了两下,后槽牙紧紧咬着,目光如炬地看着那艘战船,充满了势在必得的光芒。
“你祈祷我赢,也必须赢,要不然咱们都得死。”
随着一阵急促的鼓点响起,薛庭儴平生第一场海战正式拉开。
虽是如今地海船上大多都配了火器,可碍于风向和距离,其实火炮的准头有限。
而但凡能称之为是战船的,都是经过特殊工艺,露在水平线以上的船体,都不是整块船板,而是由很多块儿搭组而成。其上又包裹了铁皮用以防护,并随船配备有船工,随时破损了及时更换。
所以指望着几炮就把一艘战船打沉,十分困难。
在当下,一般海战大多都是这种模式,先是远距离互相炮轰,借以炮弹的威力打毁对方的风帆,及敌对之船的炮台和炮手,再是两船接舷,上人肉搏。
很显然,对方的战船是打着这个目的,迎面上来后,就听见炮声响了。
船上所有的兵卒和船工都绷紧了头皮,他们除了听着鼓点和看旗子各司其职外,根本看不到对面的情形。
急促的鼓点接二连三响起,船头船尾的舵手紧紧地握紧了船舵,负责风帆的船手也牢牢抓紧手中的粗绳,随时听命更改船的方向。
只听到炮响,却并未感觉到船的震动,隐隐听见落水声,这代表对方打空了。同时,这边的炮手已装填好炮弹,只待命令后,便随时可点燃放出。
薛庭儴已经不顾自己的安危来到瞭望台上,这里是整个战船视线最开阔也是最高的位置。
这个位置是旗手的。
能充当旗手的人,都是精通海战的老士卒,至少能做到即使主将未发出号令,也能暂时统领全局。
旗手有五人,一正一副,另还有三人候补。
薛庭儴紧紧盯着对面战船,在对方船体终于达到最佳射击距离时,他挥了下手。
很快主旗手便挥动了手中的两面旗帜,跟着位于下方不远处的战鼓响起。等鼓声传入耳中,位于左船舷的第三第四两个炮眼喷射出暗红色的炮弹。
对方战船并不是静止不动的,而是和这边战船一样,走着之字形。这是海战中两军对垒的必要精通,随时可以调整着船的方向用以攻击,也是为了躲避。
大船有大船的优势,同样也有弊端,最大的弊端就是,你打对方是大炮打蚊子,而别人打你,打击面就要广得多。
所以郭巨卫的战船中了两炮。
可惜这两炮准头不行,既没打中风帆,也没砸中炮台。一枚砸中了对方船体,让其借着水的浮力晃动了一下,还有一个砸在了甲板上,在甲班上引起一阵混乱。
还没等这阵混乱平复,又是两炮击中西侧的甲班,却是另一艘定海的战船也发动了进攻。
……
在经过起初的交火后,此时海面上的情形乱成一片。
定海的两艘战船呈夹击之态,却又不近战,只是不远不近的骚扰着郭巨卫的船。其实还是以躲为主,一面躲一面跑。若是郭巨卫的船追上来,被追的负责跑,后面的那个则集中开火。
郭巨卫扭头再去打后方开火的战船,则跑的那个又调转回头袭击。定海的船似乎并没有想和对方接舷的打算,似乎就想消耗对方的炮弹。
就这么来往了几个回合,明显能看出郭巨卫的战船已经暴走了。
“打,给我狠狠地打!”
一阵无差别左右轰击后,周百户终于冷静下来,命道:“盯准一个,强行接舷。”
可此时已经晚了,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一直游荡在远处不敢靠近的小型船,已经悄无声息地靠上来了。
这些船形体细长,最前方安着尖锐铁撞角,以飞射之态撞上郭巨卫的战船,宛如一根根钉子扎在上头。在撞上后,就见船的后半部分旋即脱离,随着后船的遁离,一连串爆炸声后,却是前船已燃起熊熊大火。
此船正是连环船,形似一船实为二船,专门用来突袭大船的。
因为这次袭击,郭巨卫的船上已经乱了,各处都在叫着船漏了,喊着船工去修补,可这般多的创口,又哪里是能修补的过来的。
同时,定海两艘战船的火炮又至,引起阵阵鬼哭狼嚎。
趁着这片混乱,又有小船靠近,这次却是贴近后便扔上铁爪勾紧船舷。定海卫的兵卒手脚敏捷的靠着绳索攀上船,因为人数太多,而郭巨卫的船上已经乱了,所以他们几乎没受到任何阻挠。
敌人未战先乱,便是一面倒的局面。
就在这之际,定海的两艘战船也靠近了。
……
另一头,郭巨卫的另一艘战船几乎和这边是差不多的处境。
两艘货船近乎逗弄似的在前面跑着,明明看着跑得不快,却在战船快要靠近,突然加速。
跑得比兔子还快,俨然不像是上面装满了货物。
它们时而并行,时而分开行驶,时不时放上一炮骚扰,将人撩得火冒三丈,却又碍于其上有大量货物,彼方根本不敢开炮。
就这么一个追两个跑,这三艘船渐渐驶离了这片海域,等郭巨卫的船反应过来有诈时已经晚了。
定海卫的战船已吞掉了他的同伴,气势汹汹而来。
就在他们仓皇还击的同时,那两个被他们追得乱串的货船突然大变脸,竟从小白兔变成了饿狼,火力之猛,竟然不下那两艘货船。
他们这才发现,对方是扮猪吃老虎。
……
就在这边打得如火如荼的同时,定海被追击的那两艘战船处境并不好。
近乎被追得落荒而逃,且船上浓烟弥漫,显然是受创不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他们是顺风而行,有着风的助力,跑得比平时更为迅捷。
随着几声炮响,船体一阵剧烈的晃动,甲班上的兵卒被甩得飞起又跌落。有惨叫声,有嘶喊声,宛如一片人间炼狱。
“大人,咱们的船漏了好几处,船工已经修补不过来了。”一个满脸黑灰的兵卒急急禀报。
耿千户攥紧拳头,沉声道:“别慌,咱们船上有备用船,且薛大人说了,他很快就会来接应咱们。”
“可是……”
“别可是了,去下令,全速前进,往那处走。等把他们引到那个地方,咱们就算是赢了。”
兵卒狠狠一点头,调头就跑了。
……
紧随在其后不远处的两艘船,宛如猫戏老鼠似的在后面吊着。
其实前面的船已经慢了下来,以他们的速度完全可以追上,可惜到了此时,竟没太急切想追上对方的心。
“大人我还没看过船是怎么沉海的,这破船倒是挺顽抗,都破成这样了,竟然就是不沉。”一个年轻的武将唾骂道。
他身边一个兵士小心的陪着笑:“大人,您放心,咱们再来两炮,它铁定沉。”
另一个面容沉稳的兵士插言:“大人,指挥使大人独自率人去追击另一艘战船,咱们是不是速战速决,也免得……”
他的话被一旁满脸阿谀的兵士打断了:“指挥使大人英明神武,海威号又是咱们卫所首屈一指的战船,对付小小的一艘战船,无疑是大炮打蚊子,轻而易举的事,你少在这里说些败兴的话。”
很显然这个年轻的武将是比较赞同这个说法的,就见他点头道:“难得指挥使大人有兴致,咱们可别败了他的兴。最近大人满腹怒火,下面人人自危,让大人发泄发泄,也免得都将火发在我们头上。”
这话倒是实话,随着舟山那边日渐清冷,贺维已经多日没什么好脸色了。他本就是个脾气暴躁的,最近郭巨卫的人没少吃他排骨。
百户大人都说话了,小小的一个总旗自然只有听着的份儿。就在那个善于奉承的兵士指着前方不远处又受了一炮的船,正对着年轻武将说着讨喜话的时候,船体突然一阵剧烈的震动。
难道是中炮了?可什么样的炮能引起如此大的震动?
年轻武将正打算让人去询问,一个兵卒跌跌撞撞地冲进指挥舱,禀道:“大人,大人,咱们的船触礁了!”
这话让人下意识不信,大人上前一脚将此人踹翻在地,骂道:“触你娘的礁,这地方哪儿来的礁?”
可是这里没礁石,不代表没有其他东西,要知道以前这一片可是被人用巨石沉船给填上了。因为航道被填,所以这里一直荒无人烟,也就是被定海卫的那些人掘开了,这片才有来往商船经过。
填上?掘开?定海卫?
就在年轻武将脸色怔忪之际,那兵卒哭丧着脸道:“真是触礁了,因为缺口太大,船工根本修补不及,陈总旗让属下告知您,随时做好弃船的准备。”
……
缀在这艘船身后不远处的一艘战船上,同样还是指挥舱里,两个总旗正在小声交谈。
“赵百户那边怎么停下了?”
“难道是赵百户不想追了,这个功劳想让给咱们?”
坐在不远处喝茶的一个中年武将,笑道:“赵百户年轻气盛,你们就别拿他打趣了。”
“可那边船真的停下了。”有人小声道。
“哦?”孙百户放下茶盏,来到窗前,当即有人恭敬地奉上千里眼。
孙百户接过来往那边看着,透过小小的一方视线,只能看到甲板上士兵面色仓皇,奔来跑去的,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靠近了去看看。”孙百户凝重道。
接了命令,当即有人下去吩咐,随着一阵鼓点响起,代表着全速前进。
就在用肉眼就能看到这艘船靠近时,对面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号角声。可惜这号角意思不明,让人摸不着头脑。
旗手正疯狂地向这边挥舞着旗语,孙百户一字一句地读:“不要靠近,有暗礁。”
随着他的话,突然船体一阵剧烈的震动,指挥舱中所有人的脸都白了。
……
在距这里十海里的地方,海威号终于追上定海的战船。
经过一番交战后,两船接舷,郭巨卫的人成功登船。
被人围攻的一位百户大声唾骂:“贺维,你身为朝廷命官,竟光天化日之下袭击同司的军官,这趟回去我定会禀明都指挥使,看你有何颜面立于世。”
此言引起阵阵讽笑,郭巨卫的兵卒都是满脸嘲讽,身穿着黑面红里披风的贺指挥使被一群属下拥簇走来,笑得狰狞:“那也得你能回去才成。”
“难道你——”此人一阵惊骇,正想说什么,就听贺指挥使道:“我们围剿的是倭寇,可不是同司军官。”
随着他此言落下,那位百户一阵惨嚎,却是倒地毙命了。
眼见百户大人都被杀了,定海卫的人当即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顿时有人扔了手中的兵器求饶,可惜迎来的却是丝毫不留情的屠刀。
见此,也没人想求饶了,都知晓今日是必死之战。
既然如此,拉一个垫背不赔,多杀一个是血赚,都是拼了命的打法。
就在这时,一阵号角声远远传来。
贺指挥使抬头眺望,就见海面线上一字排开行来无数战船,而正中的一艘船正是郭巨卫的战船。
他一把抢过属下手中的千里眼看过去,正好对上船头上迎风伫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