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庭儴与他一同,他本就是轻装简行,自然没有穿官服的。
等林毅荣的轿子到了,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围着宏昌票号四周被挖出一条隔离带。也幸亏宏昌票号银子多,左右没有其他商家店铺,不然指定一烧就是一片了。
也是苏州城里多水,离这里没多远就是河,外围的火都被扑灭了,就是里面还烧得厉害。
那火烧了几丈之高,如此大火自然没人敢进去,只能看着它烧。
四周围了不少官府的衙役,还有许多老百姓。有的是守在此处怕项青山跑了的,还有的则是闻讯而来。
火光照耀着所有人的脸,有哭骂的,有丧气的,阵阵不绝于耳。
“这挨千刀的宏昌票号,以为一把大火烧了,就能赖了所有人的账?咱们去项家,这次一定要让他们吐出咱们的银子……”
“走,咱们都去!”
官兵们不敢制止,只能看着这群人宛如潮水一般,往城南项家涌了去。
“快让人拦着,你们上去拦着啊!”
林毅荣从轿子里出来,对那些衙役们跳脚喝道,可没有人理会他,都是站着不动。
一个似乎是衙役的领头走上前来,陪笑道:“大人,这么多人,咱们才几个人,哪里敢去拦。再说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咱们怎么拦啊。”
“就是!不是因为当差,小的也要去,老子家里也还有会票没兑!”有衙役低声骂道。
这么骂着的人并不在少数。
林毅荣有些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他想到什么起来,转头看向薛庭儴。
薛庭儴立在他轿子旁,平静地看着这场大火,火光映射在他脸上,似乎有什么在跳跃,又似乎波澜不惊。
一场大火,烧得整个苏州城都躁动了。
之前那群人去了项家,才绝望的发现项家人早就跑了。项府空无一人,里面一片狼藉,似乎是主子们都跑了,下人就把剩下的家什也卷着跑了。
见此,有的人骂,有的人则在项家中搜寻,见到什么拿什么。就像刮地皮一样,前面刮走一层,后面接着刮,项家很快就变成了一个空壳子。即是如此,前往这里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事情没有就此完,到处都是骂声一片,人们成群结队呼啸在苏州城的大街上,寻找着项家人的踪迹。
而与此同时,一处客栈里,披头散发满身狼藉的项青山,匍匐在薛庭儴脚边。
“谢薛大人的救命之恩。”
“别谢本官,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小的知道怎么做了,大人的救命之恩,待小的做完这些事再还。”
望着项青山离开的背影,薛庭儴不禁微微一笑。项青山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剩下的就看他的。
当然不止他,还有林毅荣。
也不过半日的时间,苏州城里所有人都听说宏昌票号被烧了的事情。
可还是有人听了不信,奔赴此地来探看究竟的。
看着那一片残垣断壁,所有人都绝望了。
可不知什么时候,有人发现那片残垣断壁之中似乎坐了一个人,此人长发盖面,满身黑灰,像似被大火烧过的模样。
定睛再看,确实坐了个人。
只是此人行举异常,谁没事坐在这种地方,还是这种吓人的模样。
有人认出此人腰间悬着的一块玉佩,正是项青山平时不离身的。于是关于项青山惨死在火海中,如今找回来了的事,就传了起来。
听闻的人如何心情且不提,哪怕他真是鬼,也是欠债的鬼,这么多人还能怕他不成,便有人结伴来到此地。
风闻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将宏昌票号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甚至是府衙那里也听到了消息,知府林毅荣匆匆带着人来了。
一看那绯色官服,和跟在其后的一班衙役,所有人都有了主心骨,大家都睁着眼睛看着官府如何处理这件事。
“你们,上前去看看。”林毅荣命道。
他看向哪处,那处的衙役就纷纷摇头,可把他气得不轻。
“我就不信了,青天白日还真能闹鬼不成?!”他跺着脚走上前去,强制镇定问道:“你到底是鬼还是人,为何坐在这里吓人?”
那鬼没有说话,在一片惊惧的目光中,终于动了。
“啊,他动了……”
“鬼呀,是项青山……”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这鬼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泣血道:“求青天大老爷替我伸冤……”
第219章
巡抚衙门的后衙中,苏松巡抚赵广之正站在廊下,逗着鸟笼子的画眉鸟。
他双手负在身后,时不时打着口哨逗弄,一副闲庭若步、悠然自得的模样。
昨晚的那场大火他虽没去,但只听今儿下面人报来就知有多么精彩,他刚睡了一觉起来,也因此显得格外精神饱满。
那棕黄色的画眉鸟梳完了羽毛,便啾啾呜呜地叫了起来,清脆悠扬的叫声在庭院中回旋盘转,十分悦耳。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大人,出事了。”
赵广之背着手转身看他,扬了扬眉,做询问模样。
此人面色惨白,颇有几分惊魂未定:“那、那项青山还魂了……”
赵广之先是惊疑,再是不屑。
一个死人还能还魂?怎么还魂!
“大人,小的没有骗您,那项青山真的还魂了,就在那宏昌票号的一片残垣之上。好多人都去看了热闹,连林毅荣也去了,项青山的冤魂当众诉说冤情,现在外面到处都在传……”
突然一阵尖锐的鸟叫声,却是那装着画眉的笼子被掀翻在地上,紧接着便是扑腾扑腾鸟儿扇着翅膀的声音。
“让人备轿,本官去看看。”
“……小民心知铸下大错,只能四处变卖家产,寄望能将票号所欠之银还上。也与一位友人约好,见面商谈筹银之事,谁曾想半夜突遭大火,竟是有人想杀人灭口……也多亏票号不同寻常买卖,有许多关键之物需得存放,小民早年让人建这处房子时,在地下挖了处地窖,才能保全这条小命……”
人群中一片哗然,原来这项青山没死,不是鬼。
同时,也有许多人听明白项青山所言之意。
宏昌票号是因为生意突遭变故,所以现银才被挪空,以至于闹成这般无法收拾的境地。
而昨晚的那场大火,竟是有人想杀人灭口。
至于为何会杀人灭口,自然不做那门赔得血本无归的生意之外着想。什么生意能厉害,也许这事平民老百姓不知,但不代表有些商人不知,
其实早在之前外面就有风声说,宏昌票号有一批海货被水师给扣了,如今两厢印证,恰是证明了这种说法。
不过能窥探出些许内情,毕竟是少数人,大多数人还是不知的。老百姓喜于看热闹的,更是热衷各类八卦,尤其是这种曲折离奇的故事,便不停有人出声问道:“项大东家说有人杀人灭口,你可是看到那贼人的脸?”
“竟是这般猖狂,这可是苏州城!”
“这恶人到底想做什么,宏昌票号在外面欠下这么多银子,把项大东家杀了,难道对方能得银子?”
“你就傻了吧,说不定是对方欠了宏昌票号的银子,他怕项大东家逼他还银,才会下此毒手。他们这些做买卖的就是这样,欠着罗圈账呢,你欠我,我欠他,他再欠大家,一本烂账扯不清。”
“原来还有这么一说,看来这位兄台也是行内人?”
“好说好说,不过是家中有亲戚做点小买卖罢了。”
“说不定是对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被项大东家知道,这把柄危机了性命,才会下这样的毒手。这宏昌票号可不小,能在外面有人守了那么多人的情况下,一把火把宏昌票号烧了,常人可没这种本事……”
一群老百姓纷纷议论着,说什么的都有,倒不像是来追讨欠银,反倒像是看了什么戏,因剧情辩了起来。
人群里,一顶轿子里,赵广之脸色难看得吓人。
而另一边,林毅荣眨了眨眼,装得一副震惊的模样,上前一步道:“你说杀人灭口,可是有证据?”
“当然有证据。”
项青山艰难地站起来,蹒跚着在这片废墟刨挖着,不多时便从一堆残垣下拖出一个箱子来。
他一连拖出好几个箱子,才无力地坐在上头,拍了拍箱子道:“这些是我拼死保存下的账册。”
赫!
人群又炸开了,可同时也有不少人知晓其中的厉害,不敢再留,偷偷的从人群里退了出去。
赵广之狠狠地摔下轿帘,道:“回去。”
轿子很快隐入人流中。
项青山当场就被林毅荣带走了。
至于那几个箱子里到底装着什么,是不是所谓的账册,那账册上又记载着什么,谁也不知。
但可以料想是不得了之物,不然项青山至于如此?
关于宏昌票号所欠之银,暂时还没有说法,不过林毅荣以知府之名当众保证,不会擅自放项青山离开,一定让他给个说法出来。
苏州城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乱了多少人的心暂且不知,不过从一日之内有几十封信函送往京城乃至周边府州,便知晓关注这里的人并不少。
巡抚衙门里,苏州同知蔡伦秀满脸焦急地看着赵广之。
“中丞大人,您快想想办法吧!这林毅荣也不知抽了哪门子疯,竟把项青山带回府衙,还让他住进后衙,且同吃同住。我看这林毅荣是被咱们压在下面久了,逮住机会就想对付咱们。”
因为项青山死而复生之事,现在外面人的注意力已经从‘宏昌票号垮了’,转移到‘宏昌票号是怎么走水’、‘项青山到底得罪了谁,竟然有人下这般毒手’之上。
那晚在宏昌票号门前守着的百姓不少,所以已经有人想起当晚有十多个衙役来得特别快,如今外面说什么的都有,实在容不得他不急。
赵广之的面色并不好看,恼怒道:“这种情况,想什么办法?让你打探他到底想干什么,你也探不出,怎么想办法?”
“可……”
“你先回去,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