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秋正靠在床上看新科进士的诗文集,听到脚步声放下书卷,坐起身,故意问道:“裈裤还合身么?”
尉迟越走路的姿势有些古怪,但还是强颜欢笑:“很好,正合身。”
沈宜秋微微眯了眯眼,一笑,露出浅浅的笑窝:“那妾就放心了。”
当下两人解了罗衣上床。
尉迟越照例将人揽入怀中,他这几日奔波于华清宫与长安之间,已有两夜未能回承恩殿歇宿,此时美人在怀,低帏昵枕、耳鬓厮磨之际,某处不出意外起了变化。
这一变不打紧,那裈裤紧窄,本就十分勉强,此时更是无处安放。
尉迟越忍耐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翻身下床,去后殿中换下宝贝裈裤,又冷静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回帐中睡下。
翌日一早,车驾扈从齐备,太子与太子妃便即向骊山进发。
沈宜秋知道宋六娘最怵郭贤妃,更怕贤妃有皇帝撑腰,大节下的找两位良娣晦气,问过两人的意思,索性让他们除夕前再过去。
骊山距长安城六十多里,便是快马加鞭也要半日,太子与太子妃出行,车驾扈从一大队人马,行程自然快不了。
一大早出发,到得骊山北麓时天色已经擦黑。
车驾从正南的朝阳门入,往北行,又过一道宫门,便是太子的寝宫少阳院。
沈宜秋坐着马车颠簸了一整日,由宫人搀扶着下了车,已经累得筋疲力尽。若非她近来日日习武,恐怕浑身的骨头都已散架了。
尉迟越知道她疲累不堪,便道:“今日已经晚了,先回殿中用膳歇息,明日再去向阿耶请安不迟。”
沈宜秋哪里还有力气奔走,听了这话求之不得,便即随太子进入殿中。
华清宫虽是离宫,但经过几次扩建与休憩,屋宇之侈丽远胜东宫,这少阳殿便是雕梁画栋,屏帷床席皆是珍品。
两人稍事休整,尉迟越便即命人传膳。
沈宜秋累了一天,此时没什么胃口,拣清淡的肴馔用了几样,便搁下了筷箸。
尉迟越见她已累得摇摇欲坠,便道:“不必等孤,你先去沐浴吧。”
沈宜秋也不与他客套,从善如流地去了汤池。
少阳院中有太子夫妇专用的少阳汤,汤池呈四瓣海棠形,长十五尺,宽五尺余,上建五间七架汤屋,热泉自水下青玉兽口源源不断地涌入池中,一殿水汽氤氲。
沈宜秋累得一个指头都不想动弹,但是一身风尘,不洗濯干净,无论如何也不能成眠。
她沐浴时不喜欢有许多人伺候,便即屏退了宫人,只留下素娥和湘娥伺候。
素娥替她解下外衣裙裳,只留一件素罗中衣。
沈宜秋拎着衣摆,赤着双足,由北面石阶踏入池中。
热汤漫过她的足踝,浸没她的小腿,再没过她的腰际,直至脖颈,她将整个人浸在池中,舒服地轻轻叹了一声。
汤池分了上下两层,池底与池壁皆甃以文石,中间以瑟瑟与沉檀镂作山形,不必再焚香,一室香雾弥漫。
素娥道:“娘子乏么?奴婢替你揉揉肩。”
沈宜秋点点头,便即坐在石阶上,背对着她,将双肩露出水面。
素娥颇擅此道,不轻不重地捏着她的肩膀和脖颈,沈宜秋不一会儿便觉通体舒泰,被热气熏蒸着,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她只觉素娥手上的力道忽然变重了,微微有些酸痛,但似乎比方才更舒服。
在她肩头捏了一会儿,她又曲起手指,用指节顺着她的脊椎一节一节地推顶,沈宜秋只觉一股酸麻顺着脊椎窜至头顶,不觉含糊地低吟了一声。
背上的手一顿。
沈宜秋喃喃道:“别停……方才那样怪舒服的……”她有些纳闷,素娥日日在承恩殿陪着她,这一手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她竟一无所知。
她直觉哪里不对,但此时半梦半醒,昏昏沉沉,心思略微一转便卡住不动了。
就在这时,素娥的双手又移到她的肩头,却并未在那里稍作停留,竟顺势往前滑去。
沈宜秋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转过头一看,朦胧水雾中,正对上尉迟越的双眼。
黑沉沉的眼睛里神色莫辨,仿佛有风暴在其中酝酿。
她忽然一阵心慌意乱。
男人俯下身,贴着她耳边道:“上回太子妃伺候孤沐浴,这回轮到孤投桃报李。”
话音未落,沈宜秋只觉前襟一空,回过神来,衣带已经随水流飘远。
耳边传来男人不满的声音:“哪有人穿着衣裳泡热汤的。”
声音一顿,只听哗哗的水声响起,他已经进到了池中,颀长匀称的身躯在澄澈的泉水与雾气中若隐若现:“过来,孤教你怎么泡。”
沈宜秋只瞥见一眼便赶紧挪开了视线,恍然意识到自己此刻衣不蔽体,赶紧以手臂环住双肩。
正想着怎么找个借口上岸,忽觉整个人往后一倾失去了平衡。
沈宜秋不觉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已经栽入太子怀中,她不由自主想挣开他。
“别动,”男人在她耳边道,“孤又不能做什么,只是帮你捏捏腿,免得明日起来疼。”
沈宜秋上岸的时候浑身上下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她也不唤宫人来伺候,草草地擦了擦身体,披上寝衣,回到寝堂中,一头栽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第72章 爱慕
沈宜秋离去后,尉迟越背靠着池壁,双臂搭在池边文石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伺候太子妃沐浴真不是桩轻松的差使,差点没搭上他的半条命。
他在汤屋中又待了近半个时辰,这才回到寝堂中,撩开层层叠叠的锦帷和红纱帐一看,太子妃已经睡着了,只见她抱着衾被朝外侧躺着,寝衣袖子卷至臂弯,一条腿伸出被外,玉足洁白,仿若莲瓣。
尉迟越喉结动了动,上前替她拉好袖子,又捉着她脚踝塞回被中,指间的滑腻似在提醒他方才汤池中的感觉——他一向不喜欢与人肌肤相触、耳鬓厮磨,只觉狎昵又别扭。
可方才在热泉中,她光洁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膛,却只叫他意乱情迷。
若非心中残存一线清明,知道绝不能叫她冒成孕的风险,他方才恐怕已经难以自持要了她。
沈宜秋在睡梦中若有所感,远黛似的双眉微微一蹙,红唇微翕,绵长的呼吸一时变得急促起来。
密而长的睫毛小扇子似地覆在眼上,随着微翘的眼尾勾出俏皮的弧度。
她的肌肤中仍旧透出薄薄的嫣粉,也不知是纱帐映红的,暖气熏蒸的,还是梦到了什么令她含羞之事。
尉迟越捏了捏眉心,有些困惑,他从来不是纵情声色的人,这种事虽能带来一时快意,却转瞬即逝,并不能叫他耽溺,遇上朝务繁忙时,他甚至觉得是种累赘。
可如今他对沈宜秋的渴望一日更甚一日,他的身体里仿佛时时都燃着一把火,她的一举手一投足,一句无心的话语,甚至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在往火中添柴加炭。
他掀开衾被一角,小心翼翼地躺下来,侧身对着沈宜秋端详了一会儿,腹中的邪火又有窜起的苗头。
尉迟越赶紧调息运气,在心中默诵了一篇道德经,这才渐渐睡过去。
翌日清晨,沈宜秋睡得正酣甜,忽觉有人揉捏她耳垂,一声又一声地唤她的小字。
她有些恼怒,转个身扯起衾被蒙住头。
太子从后面抱着她的腰把她从被子里挖出来:“该起来习武了。”
沈宜秋将眼皮撑开一条缝,眼前一片昏暗,显然尚未破晓。
她一时间只觉难以置信、不可理喻,简直想一脚把这厮踹下床去。
太子见她不理会自己,又开始挠她咯吱窝:“你连拉弓都没学会,过两日便是围猎了。”
沈宜秋一惊:“围猎?”围猎有她什么事?难道不是尉迟越去山林里围猎,她正好窝在寝殿里补眠消闲么?
尉迟越刮了刮她的脸颊:“你还不曾打过猎吧?孤教你猎兔子如何?”
男子天性里大约都有好战嗜血的一面,便是尉迟越这般克己自持的人也不能免俗,虽不像今上当年那般嗜好田猎,对一年一度的围猎也有几分期待憧憬。
沈宜秋却是没有半点兴致,兔子在林子里待得好好的,她在这殿里待得好好的,相安无事不好么?偏要大冷天的去寻兔子的晦气。
她和兔子何辜,要遭此无妄之灾。
尉迟越见她不为所动,沉吟片刻,忽然道:“你不想习武也可以。”
沈宜秋喜出望外,随即又将信将疑,将眼皮翕开一条缝。
太子忍俊不禁,俯身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薄唇贴着她的耳廓道:“你接着睡,孤抱你去泡个热汤,亦能舒筋活血,强身健体……”
话音未落,沈宜秋已经满面通红地坐了起来。
两害相权取其轻,和太子一起泡热汤于她而言不啻为洪水猛兽。
尉迟越轻笑出声,在她头顶捋了两下,就算她愿意再泡一回,他恐怕也吃受不住。
起床更衣洗漱毕,天色才蒙蒙亮,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殿庭中,往北眺望,只见苍色群山笼在晨雾中,骊山地气暖热,山脚下草木蓊郁,山巅却有皑皑积雪。
尉迟越朝远处山峰一指:“那就是围猎的所在。”
沈宜秋一看,只见那山远在宫苑之外,骑马少说也要跑上一个时辰,心中暗暗叫苦。
尉迟越命黄门去牵马取弓,一边取下腰间佩刀:“不成功便成仁,今日若再射不中箭垛,师父绝不姑息。”
然而沈宜秋手上天生没什么准头,臂力又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催逼出来的,连射了十来箭,最准的一箭连箭垛的边都没擦着。
太子妃却已气喘吁吁、香汗淋漓,手上拉弦之处已经勒出深深的红痕。
尉迟越第一回 当师父便遇上这样娇气的徒弟,实在是出师不利。
眼看着围猎在即,要她在此之前学会射箭,看来是痴人说梦。
他只得收了她的弓,牵过她的玉骢马,退而求其次道:“至少这几日将骑马学会了。”
耐心教了半日,尉迟越总算知难而退,收起佩刀,认命道:“罢了。”
沈宜秋双眼倏地一亮。
尉迟越没好气道:“别以为能躲懒,到时候你和孤共乘一匹马便是。”
两人都出了一身汗,各自沐浴更衣,一同用了早膳,沈宜秋回帐中睡回笼觉,尉迟越干脆叫人将奏疏搬到寝殿,就坐在她床边批阅,待她醒来梳妆停当,两人便一同去瑶光楼。
今日郭贤妃生辰,皇帝特地在瑶光楼设宴为宠妃庆贺。
到得瑶光楼外,便听楼中歌管悠扬,不时传出笑语。
宫人打起水晶帘,两人步入楼内,只见室内香雾缭绕,皇帝与郭贤妃连榻而坐,五皇子坐在下首,作女冠打扮的华清宫宫人以外,还有个着杏色罗衣的清丽女子侍立在郭贤妃身侧。
不是何婉蕙却又是谁?
沈宜秋只扫了她一眼,目光未在她身上稍作停留,若无其事地走进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