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王公大臣皆是携家带口而来,不说自己偶尔要寻了些乐子,骑马击鞠,就是那些个世家公子贵女们也闲不住,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玩得不亦乐乎。
彼时。小马场。
一场比赛刚刚结束,一位年轻男子翻身下马,把手里的球杆递给了一旁的小厮。
顾与知拎起桌上茶杯抿了一口,解解热,举手投足间,一派矜贵清俊。
还没等他稍作平息,喘两口气歇一歇,有小厮入内来传:“大人,燕王殿下与福寿殿下来了。”
顾与知拎着茶杯的动作一顿,福寿殿下?
思及上次谢昀所托,顾与知云淡风轻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分寿命说得简单,行起来却无比困难,稍有差错,就不知谁的寿命分了谁,难不成到时候要他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一起英年早逝吗?
顾与知并非不能帮,而是不肯帮。
能得十四载相知相伴,在顾与知看来已然足够了,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无妻。两人出山来燕京,是为功垂千古而来,不是为了儿女情长。
顾与知沉吟片刻,须臾,放下手中茶杯,出门去迎。
……
彼时。
嬴晏与嬴宽寻了一处阴凉而隐蔽的地方,正在对踢毽子。
往日时,嬴宽铮铮铁骨,绝对不会玩这些小姑娘才玩的东西,今日却是豁出去了,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模样。
嬴晏踢得花样多,裙摆翩跹间像只蝴蝶。
嬴宽眉毛挑得老高,不服气,正要来一个勾足旋踢,一抬眼,就瞧见顾与知朝这边走过。
“……”
嬴宽连忙轻咳一声,伸手捉了毽子停下,背在身后,端了一副金贵正经十足的架势。
嬴晏见他停下,眼神疑惑了一瞬,心思一动,转过身朝后面看去。
果不其然,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朝这边走过来。
嬴晏茫然地眨了眨眼,不知道来人是谁。
燕京里的王公大臣太多了,嬴晏恢复女身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日,哪里能识得全。
顾与知唇角一展,笑道:“不知两位殿下来此,顾某失礼,不曾远迎。”
一听顾某二字,嬴晏眼眸微闪,满朝上下,这个年纪,姓顾,又能出现在小马场的,只有顾与知。
如此想着,她忍不住抬眼,打量了来人一眼。
毕竟这顾与知,是她一开始想要相求之人。
二十二三岁的年轻男子,容貌生得俊朗倜傥,身上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窄袖胡服,足蹬黑色长靴,衣摆处银线绣鹤纹,似是展翅欲飞。
那时她常年待在昭台宫,消息闭塞,只知道父皇宠信的两名重臣,一位是谢昀,一位是顾与知。
两人约莫都是十七八岁的时候出现在燕京诸人视线中的。
几年时间过去,谢昀成了人人惧怕的活阎王,而顾与知却盛名如昔,官至吏部尚书,为文渊阁为殿前大学士,是熙朝无数读书人的榜样与骄傲。
人人皆道,生子当如顾三郎。
那时候的嬴晏也觉得,这顾与知应当比谢昀好结交些。
所以她划掉了谢昀的名字,重新写了“顾与知”三字,不想阴差阳错,遇见的还是谢昀。
思绪只是一瞬间,嬴晏收回视线,温软一笑:“顾大人。”
自从在户部捞了个闲职,嬴宽与顾与知每逢上朝之时,抬头不见低头见,混得愈发熟稔。
“顾大人言重客气,”嬴宽摆摆手,随意口道:“我与十四妹来此闲玩,惊扰了顾大人才是。”
顾与知笑笑,邀请道:“两位殿下来得正好,刚结束了一场比赛,下一场可要一同来?”
多玩一场击鞠,少玩一场,于嬴宽而言倒是无妨。
只是思及嬴晏不太喜欢骑马,嬴宽偏头看向她,顺手捋了捋她耳边碎发,“想玩吗?”
大熙击鞠盛行,无论男女,皆能打上两球,而嬴晏刚刚学会骑马,连蹴鞠都算不得熟练,更别提坐马上打球了。
不过嬴晏心里好奇,想瞧瞧这击鞠比赛是何模样,弯眸一笑说:“十哥,我坐在观台上给你加油。”
言外之意,便是她想去玩。
嬴宽颇为豪气的应下,“成,十哥给你赢个花球玩。”
既是比赛,总归要有头筹才起劲,一般头筹多为一掌宽大小的花球,金贵一点,是金球或是镶嵌各种宝石球。
小马场北面有一排高台,置着席子与小桌,上放凉茶和点心。
嬴宽转身去了一旁的隔间,换了一身胡服。
高台之上只剩顾与知与嬴晏。
与此同时,顾与知在不着痕迹地打量嬴晏,除了想观面相,更多的是好奇。
在顾与知看来,这就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而已,身世还有点儿可怜。
不过他得承认,嬴晏容貌生得的确出挑,娇美若芙蕖,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尤其朦胧醉人。
嬴晏感受到了一旁打量的目光,不明所以转过头,轻声问:“顾大人,怎么了?”
两人的视线的在空中交汇。
顾与知心里惊讶了一瞬,十分意外她竟如此敏锐。
他身居高位多年,镇定自若,十分坦然地倒了一杯凉茶,递给嬴晏,唇角的笑容如春风:“殿下可信风水相术?顾某颇通,想替殿下瞧一瞧。”
风水相术?嬴晏愣住。
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卷翘眼睫眨了又眨,看向顾与知的眼神逐渐变得古怪。
第77章
顾与知突然说要为她算命, 嬴晏神情诧异, 忍不住凝神看了须臾,心里觉得怪怪的。
不过眼前人容貌俊朗, 令人如沐春风一般,她没有察觉出恶意。
顾与知也没觉得方才一问有何不妥唐突, 毕竟在他眼里,嬴晏已然算了半个“弟妹”。
未曾谋面先熟稔。
嬴晏敛了心思, 小脸上的神情恰到好处的惊讶, 语调温软道: “顾大人竟通风水之术。”
在这些无伤大雅的事情上,她虽然疑惑,却不会驳了人的面子。
顾与知谦虚一笑:“颇通而已。”
嬴晏不置可否, 有些好奇:“不知大人要如何算?”
顾与知挑眉, 这么乖巧好说话的?
只是顾与知不知道,嬴晏不是乖巧,而是趋利避害,算命于她而言,小事一桩,权当寻了乐子,没必要惹当朝重臣不快。
正如谢昀所说,她这软和得和泥似的脾性,对谁都能弯出三分笑颜, 轻易不露爪上利,只有陷进去之后,才知道她这一张花言巧语的小嘴, 说了多少骗人动听的话。
顾与知遣人去拿了他的金鱼袋,那里装着他讨命的家伙什,平日都系在腰上。
风水相术,一直是他放不下的心头好。
嬴晏本以为顾与知是说笑,见他真的拿出一个精巧古朴的式盘,桃花眼里惊诧不已。
谁能想到当朝尚书腰间的金鱼袋里,会装得这么一个玄乎其神的东西,再瞧顾与知,俊朗眉眼低敛,一本正经的模样,比钦天监的明朝阳还唬人。
算命一事进行的意外顺利。
人的运势瞬息万变,不同时辰不同地点,便可绕出千百种不同路来。
上次顾与知见嬴晏,是在封王大典上,那时她命格里的寿命虽限,但运势却如朝阳,冉冉而生。
如今再见,竟是陡转直下,前途一片迷雾荆棘。
顾与知脑海里只浮现两个字:危险。
瞧见他微拢的眉头,嬴晏眨了眨眼,这是怎么了?
许是被永安帝荼毒得太深,嬴晏不信相术,尤其是在经历过谢昀帮她捏造福星身份一事后,愈发觉得这么玄乎其神的玩意儿,其实是事在人为。
如此说也不无道理,一生命运起伏,不就是事在人为么。
顾与知眉头愈发紧皱,若有所思。
须臾,他敛了神色,抬眼笑道:“殿下这几日宜焚香读书,忌出门远行、会客游宴。”
“……”
嬴晏乖巧点头:“有劳顾大人提醒,我记下了。”
这样一说,倒叫顾与知挑了眉,这个小姑娘乖巧得过分,再说些什么都显得十分多余。
他哪里知道,嬴晏笑容温软应下,其实根本没上心。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里甚至还觉得这他有点古怪。
马上的击鞠赛开始了,嬴晏没再聊话,而是转过头,看得聚精会神。
顾大人与福寿公主在高台上交谈甚欢的一幕,落入不少有心人眼中。
顾与知家世好、样貌好、官位又高,性情也是极好,这样一个前途似锦的年轻人,在燕京混得如鱼得水,到哪里都十分吃得开。
令人津津乐道的是,顾与知年已二十四,仍未娶妻。
像顾与知这样出身世家大族的子弟,除了谢昀那等凶狠恶煞无人敢嫁的,这般年纪,别说没娶妻,大多数人膝下的孩子都要四五岁了。
朝中同僚没少因此事调侃,顾与知每次都一笑置之。
他精天文历算,通阴阳相术,在山里呆久了,真有几分修身修道之意。
大道无情,俗念早晚有一日要斩断,何必招惹,徒增伤怀。
他那一颗心,早已是悲天悯人的天下心,半只脚踏破红尘。
故而顾与知也不能理解,谢昀为何会荒唐到想出分寿命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