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又觑了一眼嬴晏。
彼时顾与知还不知道,因果难断,轮回难往,他那师弟做下的荒唐事,可不止是分寿命。
……
下面击鞠比赛正如火如荼,只见嬴宽纵马一跃,一手牵着马缰绳,足勾在马镫上,身子探了大半出去,打了一个好球。
这一幕看得嬴晏心惊胆战,手指紧攥,捏了一把冷汗。
再过一盏茶时间,比赛结束,嬴宽不出意料地赢了。
嬴宽俊俏的脸蛋上有微微汗水,手里拎着一个金绸花球回来。
他随意在嬴晏旁边盘腿坐下,把花球往她怀里一塞,“十四妹,这花球给你赢的,拿去玩。”说罢,拎了茶壶咕咚咕咚管了两口,终于散了暑热。
嬴晏捧着花球,弯眸笑得像一只小奶猫。
她贴心地掏出袖口里的帕子,递给嬴宽,“十哥,擦一擦。”
昔日时做男儿身时,嬴晏也总这么关切嬴宽,不过那是三分真,七分假,花言巧语间,多了戏弄与调侃,如今却是十足十的真挚。
在小马场待到了傍晚时分,又在嬴宽所居的月华楼用了晚膳,嬴晏一手抱着花球,另只手拿着一只羽色雪白的毽子,依依不舍地回了少莲汤。
少莲汤安静得出奇,周围守卫亦是零星不见。
天上无星无月,如一片没有生机的黑幕。
嬴晏迟疑片刻,偏头问守在少莲殿的云桃:“发生了何事?”
云桃如实回答:“陛下傍晚时下旨,要去平云山的金沙洞闭关,神鸾卫被圣谕调走一半。”
嬴晏:“……”
她父皇是真的能折腾,难为他一大把年纪,还气喘吁吁去爬山,跑荒郊野岭,忍受着蚊虫叮咬去闭关。
不过嬴晏并未深想,少莲汤周遭的守卫撤了,汤泉宫外和平云山外还有金羽军在守,层层守卫下来,这行宫固若金汤,连山林野猪都进不来。
嬴晏如往常一般,去青玉池沐浴,绞干头发之后,回了正殿入睡。
她俯身吹灭了灯盏,扯着薄被盖了过来,还没等躺下,小耳微动,似乎听见门窗轻轻响了一下,随后一道暗影出现在床旁。
四下乌漆抹黑,伸手不见五指,嬴晏什么都看不清。
如此轻车熟路,除了谢昀之外,不会有其他人。
她撑着手臂起身,十分自然地往里面蹭了蹭,给谢昀让了地。
在浓浓的黑暗中,陈文遇垂眸,看着她似做了千百遍般熟练的动作,眼神阴沉。
见人不动,嬴晏稍感奇怪,软声问:“你不睡么?”
随着话音落下,那道黑影笼了下来,在床的外侧躺下。
嬴晏如往常一般,伸手去抱他,看着她亲昵而依赖的动作,陈文遇眼神又阴沉了几分。
她的手掌刚刚贴到腰身,就察觉到不对劲儿了,不是微凉舒适的体温,也没有卷着薄荷清凉的冷香。
嬴晏蓦地浑身一僵。
在一片黑暗当中,她眼睛睁了又睁,还是看不清,没了月辉的晚上,于她而言,只有一片漆黑。
嬴晏松开手,往床里面躲,手指紧紧攥着,不安而又奇怪。
她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喊:“二爷……?”
这么快就察觉不对了吗?
一时间,陈文遇不知该愤怒嬴晏对谢昀的身体太过熟悉,还是该遗憾不能舒服地抱她入怀。
陈文遇伸了胳膊,揽着她腰肢将人拽了过来,没等嬴晏反应,就感受到一道温热的触感,埋在她了脖颈,低低嗅香。
嬴晏吓得惊叫出声,却被陈文遇伸手捂了嘴。
“嘘……“他低声,述道:”晏晏,我只想抱抱你。”
听到这个声音,嬴晏哪里还能不知道来人是谁,头脑顿时一片空白。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嬴晏下意识想将他推开,却在思及前两次周身动弹不得的恐惧,只手忙脚乱地把手搭在他胸膛,将两人隔离出了一个稍微安全的距离。
她心跳如擂鼓,不是羞赧,而是惊惧。
观风楼走廊里的一幕仿佛还历历在目,陈文遇不是明白她的意思了吗?他不是说“好”了吗?
陈文遇的确明白了她的意思,可那声好,却是暂时放她离开。
观风楼人多耳杂,她为主他为臣,陈文遇不能将嬴晏如何。
而谢昀心思缜密,他再心机深沉,谋篇布局,也不如出其不意,打个措手不及,更容易钻得空隙。
心里如此想,陈文遇忽然伸手,五指穿过柔软的青丝,将她整颗小脑袋拢了起来。
她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周身寒毛竖立,她强做镇定,轻软的声音里还是带了几分微不可察的颤意,“陈公公……”
陈文遇笑了笑:“害怕了?”
他低声,自问自答:“我没想伤害你。”
嬴晏觉得他稍稍用力,就能将她的小脑袋捏碎,一颗心怦怦直跳,快要跳出胸腔。
恰在此时,陈文遇骤然松了手,他换了个动作,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她后脑勺,低喃:“以前的晏晏,比现在可爱多了。”
嬴晏心思玲珑,敏锐地意识到他这句话,似乎有更深一层的危险含义。
只是一时间,她没能明悟他是何意。
陈文遇眼底情绪诡谲难辨,垂下眼帘,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小脑袋,这里面装了他们之间的太多回忆,不到最后一刻,他也不忍心毁掉。
许久,陈文遇终于停下了心中纠结复杂的情绪,拉着嬴晏起身,去了窗户边上。
袖口翻转间,似乎有东西掉落。
他伸手推开窗,把她抱在怀里,两人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外边也是一片漆黑,借着暗蓝天幕的微弱光亮,嬴晏终于能模模糊糊地看清楚一点轮廓。
她心里更糊涂了,不明白陈文遇这是何意。
须臾,陈文遇唇角翕辟,声音涓涓如溪般清澈,如往常一般,同她说起了话。
只是嬴晏心乱如麻,惊惧交夹,根本没有无暇留意他说了什么。
陈文遇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点,直到那里亮起一点微弱的光火,他终于停止了同她说话,伸指温柔地捏了捏她脸颊,“晏晏,若是谢昀对你不好,不要一个人撑着,我会帮你。”
嬴晏神色狐疑,三更半夜跑来就是想说这句话吗?
她唯恐陈文遇再一次神智不清,乖巧地点了头。
陈文遇淡淡一笑,越窗而过,转身离开,不消片刻就没了身影。
夜风吹得窗户摇晃,撞上窗台时,咯吱咯吱作响,嬴晏怔怔凝着漆漆夜色,恍若做了一场荒唐梦。
不知过了多久,嬴晏关了木窗,转身回床。
没走两步,正殿的门又开了,细微的一声响,在夜色中分外清晰。
嬴晏吓了一跳,以为陈文遇去而复返,慌张后退两步间,撞倒了立在一旁木架上的花瓶,身形不稳朝旁边摔去。
一阵风儿卷过,嬴晏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这一次,是熟悉的淡淡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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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嬴晏僵硬的身体微微松懈。
“……二爷?”
她一面喊着, 一面伸手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他右眉眉骨, 感受到那里一处细小的疤痕,心中绷着的最后一根弦也松了。
谢昀“嗯”了一声, 偏头时,视线扫过狼狈倒地的木架和四分五裂的花瓶。
须臾, 他将嬴晏拦腰抱起,往回走。
坐在软织的凉簟上, 嬴晏已然神情如常, 只是四下依然乌漆抹黑,伸手不见五指,她心里稍觉不自在。
“二爷, 去点一盏灯好不好。”
轻轻软软的嗓音, 恳求而娇嗔。
谢昀瞥了她一眼,起身去点烛灯。
火苗嗖的一下将屋室照得明亮,男人背对着她,留下一道颀长挺拔的背影。
等谢昀转过身后,原本被身形遮挡的光线散开,屋室内又亮堂几分。
两人坐在床上,昏黄的光线映照下,五官轮廓清晰。
谢昀伸出冰凉手指,屈指, 刮过她稍微苍白的小脸,忽然问:“怎么还没睡?”
闻言,嬴晏抿唇犹豫片刻, 要说陈文遇来过吗?
还是说……
谢昀已经知道他来过?
没等她思忖个分明,谢昀骤然伸手,将人抱坐了怀里。
他捏了她下颌抬起,嬴晏被迫对上那双幽黑眼眸,“陈文遇来过,对么。”
果然。
嬴晏不出所料,眼睫微颤,她沉默片刻,想了想后,避重就轻道:“他和我说了一会儿话。”
这并非嬴晏有意隐瞒,难道要她说,她把陈文遇当成了他,然后钻到了陈文遇怀里,俩人抱了好一会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