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回去后,拉着李阿大念叨:“你说公主这话是啥意思?什么叫都靠我了?”
他只是副手而已,正职那个明明是马建业啊。
李阿大早想说这个事了:“马建业这两天天天问你哩。”
“问我啥?我跟他禀告了啊,是殿下让我跟着李将军的。”王石头说。
李阿大反问:“那殿下咋不让马建业跟着李将军去呢?”
“我早就想问了。”王石头挠头,“跟公主跟前我没敢。”
哪有上面人叫你做事,你还问东问西的。做就是了。
李阿大恨他呆:“蠢!公主提拔你你看不出来!你不想想你这校尉咋当上的!”
当初王石头说,是公主亲自圈了他将他提上来的,大家伙不信。
可后来看看,王石头在公主面前露多少次脸,受多少次召见?马建业才受多少次召见?渐渐的,由不得大家不信了。
真相是,王石头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得了公主的青眼,连带着他们一伙子老乡、兄弟,都跟着鸡犬飞升了。
他们都能看出来的事,马建业那样热衷于钻营的人更能看出来了。
“你长点心。”李阿大跟王石头唠叨,“马建业这几日拉拢陈奎他们几个呢。”
百人为一旅,旅有旅帅。谢玉璋五百人的卫队有五名旅帅。在王石头的人中,谢玉璋提拔了李阿大和赵牛娃。因他两个以前也是火长,多少管过些人。要突然把大头兵提拔到这样的位子上去,便是谢玉璋这种不谙军事的,也知道不行。
走了这么久了,马建业也早就摸明白李阿大和赵牛娃跟王石头是一伙的。这本也正常,但王石头天天在谢玉璋跟前露脸,不露脸还能被谢玉璋惦记,这就不正常了。
马建业生出了危机感,自然而然地去拉拢另外三个跟王石头不是“一伙”的旅帅。
王石头却道:“他本就是领队,原就该拢着大家伙一心的。”
李阿大想反驳,又词穷。他也是没读过书没什么见识的人,有些东西心里有感觉,嘴上说不清,跟王石头一个样。他俩本来也就是一个村里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
但王石头也不是全然没心,翌日他见到李固,想了想决定跟李固请教。
李固虽然年轻,却显然比他有见识得多了。他虽然跟李固接触才几天,但能直觉出李固对他不藏私且是真心帮助。他是凭着直觉相信李固的。
“末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处。”他说,“他是我上官,我原该听他的话的,叫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他常不把话说明白,含含糊糊地,咱就不知道该咋办了。”
他心里其实还想问问公主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她这个安排,的确是显得对他跟对马建业很不同了,也不怪马建业心里有想法。
但他没敢问。他的胆子还没壮到敢去质疑谢玉璋这样的金枝玉叶的程度。
李固却问了很多,从他如何被提拔到校尉,到这一路上的种种。问完,李固心中就有数了。
谢玉璋这是想让王石头取代那个马建业。如果照她所说,王石头是勋国公府给她寻来的可信之人,那么让王石头掌着这五百护卫,谢玉璋就安稳了。
草原上,许多小家族也不过就是三五百能战的男人而已。
谢玉璋很知道她在草原上要依靠的是什么。
李固既欣慰于谢玉璋头脑清醒,又暗自疑惑既然勋国公府使力了,怎地不寻个好些的人,竟是王石头这样一个能力不显之人。
其实勋国公府也并非不想给谢玉璋寻些合适的人。只是家将中但凡有些本事的,俱都是一家老小上下都在云京扎了根,这样的让人家远去塞外,埋骨他乡,实是难寻到那心甘情愿的人。
若不心甘情愿,强拗了人去,万一心生怨怼,则能力越大的人,反噬便越强。
像袁聿,那是谢玉璋运气好,袁聿自己便想往塞外去,得此机会,便自荐了。这样的,才是勋国公府想给谢玉璋的人。
可惜,除了袁聿,没什么人再愿意跳出来自动自愿地远离故土,向谢玉璋尽忠了。
勋国公府也是头痛。偏谢玉璋又插手了人员名册,消息传到勋国公杨长源耳朵里,就和太子误会背后是他一样,他也误会这是太子或者皇帝的手笔,勋国公干脆就放开了卫队这一块,没敢再插手。
李固不知道其中种种误会,但能想到必有什么隐情。他更猜到谢玉璋之所以没有直接将马建业撸下来,很大的可能性就是因为现在王石头还不能独当一面。
而她手里,只有王石头。
这几天他已经摸清楚王石头是个怎么样的人,他便道:“你不用想太多,你只要牢记住自己是什么人?”
王石头一懵:“啊?”
“你是公主护卫。你的职责是护卫宝华公主。”李固道,“任何人任何事于这一点冲突时,你只能选择公主。懂了吗?”
王石头挠头:“懂。”
遗憾的是,王石头此时,其实还没有真的懂。
因为他还没有理解什么是“任何人”、“任何事”。
第29章
李固既明白了谢玉璋对王石头的看重,便加倍地摁着王石头的脑袋给他强行灌输。他还问王石头身边谁是信重的人,王石头便提了李阿大和赵牛娃等人,但凡可以得空抽调出来的,李固便让他们也跟着,能教多少是多少吧。
到了凉州城的时候,王石头和他几个弟兄塞了一脑袋的东西需要慢慢消化。
李铭亲自出城迎驾,把谢玉璋迎进了凉州城。
马车遥遥能望见凉州城墙的时候,谢玉璋轻轻掀开帘子,打量着这座雄城——李固的龙潜之地。
上一次来到这里,对她来说意味着糟糕的命运越来越近,她终日恹恹,不见人,不应酬,不出马车或者房间。连李铭为她办的宴席都没有参加。
这一次,在凉州城外,谢玉璋便由侍女扶着下了马车,与李铭相见。
“李大人,又见面了。”谢玉璋言笑晏晏,丝毫没有奔波千里的疲惫,更没有远嫁异乡的哀愁,她甚至打趣李铭,“大人精气饱满,面色红润,可比在云京的时候好看得多了,可见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李铭哈哈大笑,道:“承殿下吉言了,老臣还想越活越年轻呢。”
谢玉璋莞尔。
李铭道:“寒舍已经洒扫干净,敬待殿下莅临。微臣已置了酒席为殿下接风,,臣府中亦有家伎乐班,殿下精通音律舞蹈,还请莅临赏鉴,点评一二,给老臣做做脸。”
“好啊。”谢玉璋一口答应,却一本正经地道,“不过本宫可不给你跳舞,本宫的舞只跳给父皇看。”
李铭又大笑,心里实在喜欢这公主。
节度使府便是凉州城最大最豪华的宅子,他早为了迎接谢玉璋腾空了半个园子。卫士匠人自然留在城外,公主官员和使团都迎进城内。待将这一大群人都安排好了,李铭忍不住对儿子叹气:“多好的女娃子啊,怎么就不能落在咱们家。”
若有这么伶俐又漂亮的儿媳妇,生出的孙子还怕不英俊不聪明吗?
李启猛点头,气恼扼腕。
前世谢玉璋称病没有参加李铭为她准备的接风宴。今生,谢玉璋稍事休息,盛装打扮,耀眼夺目地出现在了河西节度使的大宴厅里
她迈过门槛的一瞬,原本热热闹闹的宴饮厅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于凝目盯着她的众人中,谢玉璋一眼便看到了李固。大概是第一次,他不必躲闪,不必隐藏,可以这样和旁人一起,专注地盯着她看。
谢玉璋嫣然一笑。
五皇子和寿王一个是她哥哥,一个是她叔叔,天然对谢玉璋的美貌免疫。他们两个先开口说话。
五皇子道:“快来吧,就等你开席呢。”
寿王笑眯眯地道:“宝华,今天你是主客,你坐上首。”
谢玉璋走上前,扫了眼座位排次,道:“那怎么行。”
又笑道:“我要和李姐姐挨着坐。”
这宴上并无汗国使团之人,甚至没有鸿胪寺的随队官员,只有寿王、五皇子和谢玉璋,其余皆是李家人,算是一场私宴。
席上除了谢玉璋,还有一个女子,便是李铭之女。
到底是让寿王这长辈坐了上首,谢玉璋和李铭之女李珍珍挨着坐了。
李珍珍身材颇矮,容貌与李铭、李启直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委实称不上好看。李铭的老妻已经亡故,她生前膝下空虚,这一儿一女都是妾出的。说来这些妾们个个美貌,偏李铭遗传强大,一儿一女容貌身材都随了他。
李珍珍笑问她:“休息得可好,可有不合意的地方,殿下尽同臣女说。”
李珍珍二十多岁年纪,已经嫁人,膝下有一女,夫家是河西著姓。她虽是庶出,作为李铭唯一的女儿,在河西也是天之娇女。她父亲势大,夫家待她也是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娘家夫家宠得她性子泼辣,日子过得十分得意。
谢玉璋被迎入李府,便是李珍珍接待的她。看得出来,她虽已经嫁了,但因李铭没有续弦,李珍珍对娘家的事务还依然是有话语权,招待谢玉璋的诸般事务,上上下下都是她打点的。
此宴是为谢玉璋准备的,李珍珍是特来作陪的。席间也只有她二人是女子,故谢玉璋说要挨着她坐,旁人也不觉得奇怪。
西北民风彪悍,常出泼辣女子。李珍珍虽是女子,却如李启那般举杯向寿王和五皇子敬酒,二人只得如对男子那般回礼,将酒喝了。
李珍珍还问谢玉璋:“殿下喝不喝酒?”
谢玉璋说:“只能喝些桑落、鹅黄之类的,你们这里的酒太烈啦,我不成的。”
李珍珍被父亲喊回来主持接待事务,被千叮咛万嘱咐要收敛脾气,对公主要恭敬。她还以为这个宝华公主是跟自己一般的辣性子呢,谁知见了才知道这公主竟然生得这般娇美柔软惹人怜爱,她便又担心她娇气麻烦。可接触下来又发现谢玉璋人娇软,性子却好,并不作张作乔。
她是很喜欢谢玉璋的,说:“那便叫他们取来便是。”
当下便吩咐服仆役:“取一坛桑落酒来。”
席上本没几个人,客人只有寿王、五皇子和谢玉璋,主家这边是李铭、李珍珍,李启、李五郎李八郎和李十一郎李固。因着排行,李固位次在最末。
李珍珍这边声音一高,众人都望过来。
李固忽地开口:“大姐,殿下初到凉州,饮食水土尚未习惯……”
李珍珍不客气地截断他,道:“那更应该喝点酒。酒最杀肠子,一碗酒灌下去,什么不适都适过来了!”
李固素来对她没办法,只好委婉劝道:“大姐说的是。只殿下到底与我们不同,少喝些罢。”
“要你管,我心中有数。”李珍珍笑骂,转头跟谢玉璋说,“殿下看小十一,当年衣裳鞋袜都是我给他张罗,现在可好,长大了,对我管手管脚的。”
谢玉璋掩袖而笑,瞟了眼李固,难得地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尴尬。帝王年少时,竟还有这般时候。
怕几年之后回来时就再看不到了,谢玉璋袖子掩着半边脸,笑眼弯弯,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李固饮下杯中酒,别过头去,总觉得身上不大自在。
“你看他,见着殿下害臊呢。”李珍珍跟谢玉璋咬耳朵,“他也不小了,我今年还说要给他说个新妇,他却好,说什么尚未立业,不肯说亲呢。”
谢玉璋抿嘴笑,道:“十一郎英武儿郎,又是李大人义子,怕是不愁说不上新妇的。”
“可不是嘛。我听说云京的女郎喜欢小白脸,我们凉州啊,喜欢的就是十一郎这样的。”李珍珍很是为李固得意,“你不知道,十一郎是多少凉州女郎的梦中人呢。”
谢玉璋提袖掩口,又瞧了过去。恰李固一边饮酒一边望过来,被她这一眼隐带促狭地看过去,直接呛了一口酒,转过头去猛咳了几声。
李珍珍和谢玉璋一起笑。
笑完,李珍珍感叹说:“也不知道谁家女郎这么好运气,能做我们十一的新妇。”完全是一副大姑姐的口吻。
桑落酒已经斟上,谢玉璋握着杯子,垂下眼眸道:“是啊。”杯子举到唇边,以袖遮挡,饮下半杯。
李珍珍见她喝得痛快,也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那杯中可是后来才在云京流行开的西北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