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普刚吃完一小块饼,又有了力气,看向稷旻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怨恨交加。
“不必再煞费苦心了,老子说了,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都忘了,老子没必要提醒你。稷狗,你一日不杀我,总有一日会被我杀。”
密室中只有他二人,纵然兰普凶狠放话,稷旻依旧面不改色。
原先,兰普还能借些似是而非的话刺激他,可稷旻的控情能力远比他想的厉害。
转眼之间,他已能从容面对兰普,再无失态模样。
这让兰普一瞬间回到被动的地步。
而今,稷旻却是主动出击了。
“你误会了,孤今日不是来与你商量怎么追忆往昔。既然过往的事你讳莫如深,一个字也不肯坦白,那我们不妨来谈谈当下。”
话毕,他信步移至密室里放置的胡床前,轻撩衣摆坐下,举止从容,是完全掌控局面的姿态。
兰普眼中狐疑丛生,并不答话。
稷旻坐下,垂眼睨向跌坐在地靠着刑架的兰普:“你向桑桑自报家门,纵然赤诚友善,但也着实吓到她了。她的性子就是这样,认定的死也不该,不认的至死不容。所以,你想要的得她信任,或许还得下点功夫。”
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大抵如此。
兰普的确可以用与玉桑有关且不为人知的秘密来恫吓他。
但反过来,当他面对这一世的玉桑时,同样束手无策。
兰普气息微乱,是情绪波动所致。
稷旻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又道:“孤觉得,你应当是个行事缜密之人,不至于会大意的留下行踪痕迹,更不可能傻到自投罗网。可你之所以如此,仅仅是因为一见到桑桑,便顾不上理智章法,正如你见到孤时,更像一头龇露獠牙的畜生。”
兰普眼动了动,仍是不说话。
“所以。”稷旻目光沉静的看着他,直接下结论:“想来不用孤多言,你也应当知道,那个得悉你潜入我大夏,企图暴露你行踪,让你身死异地的人是谁了,对吗?”
兰普是靠为兄长翻案得到重视,又从古剌一路潜入到此,行事安排一定很缜密。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行宫外留下痕迹,甚至留下令人生疑且暴露身份的符号?
唯一的解释是,有人知道他来了这里,所以暴露他行踪,借刀杀人。
这样,他便不必回到古剌,继续成为皇权争夺的阻碍。
兰普的表情变了变,或者说,稷旻的话在一定程度上让他了解到一些事实。
想明白这点,他又笑了:“难不成,你当本皇子会和你同流合污,帮你对付本就是你敌人的人?”
稷旻摇摇头:“是我高看你了,或许你能起势,靠的是些非常的作弊手段,比如……”他点了点脑袋:“这里记着的事。”
霎时间,兰普脸色大变,稷旻微微倾身,好整以暇的打量着他。
“你将自己看做天将神兵,一副要带桑桑出火海的样子,可你到底有没有看清,自己身处什么样的局势?”
“若你能专心在古剌谋权夺势,在未来的某一日成为实力雄厚的古剌王,或许还有资格和孤站在对等的立场来对峙,也才有资格碰她。”
“可现在,你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见了女人便失了神智,莽撞冲动到要靠你眼中的敌人来保你一命的蠢货,是哪里捡来的勇气,让你觉得自己可以带走她,也可以照顾好她?她真的跟你走了,才是跳进火坑。”
“你胡说!”兰普瞪住稷旻:“你才是……”
稷旻下颌微扬,白玉俊容不染一丝惧怕,甚至还带了些挑衅意味——
有本事,你就说出来。
然而,兰普再次止住话头,陷入沉默,唯有那粗粝的喘息,真如戾气上涌的野兽。
稷旻唇角微翘,眼底带了嘲讽。
看,让你说你都不敢说。
就在这时,黑狼进来通报,韩大人求见。
听到韩唯的名字,兰普的神色又是微变。
稷旻看着他,淡淡道:“知道了。”
他起身朝兰普走了一步:“你不说也无所谓,孤不着急。只是不知,你继续这样耗下去,好不容易夺到手的优势,又能耗多久。”
他微微露笑,转身出去:“好好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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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稷旻来时, 韩唯已到了。
他眸色渐沉,步子放缓,脑中思索起今日见到韩唯的情形。
不知为何, 今日的他给人的感觉似乎不大一样。
韩唯听到脚步声, 侧首时稷旻刚好从他身边越过。
故人相见, 韩唯眯了眯眼, 敛去眼底那一道冷厉寒意。
“韩大人此刻难道不该好好轻点手中图册文书是否齐全,怎得到这来了?”
韩唯负手而立, 语气平淡:“殿下精谋妙计,臣若再不来提前请教, 怕是下次再有意外时,跟不上殿下的步调,若有个疏漏破绽, 于殿下来说也是麻烦。”
稷旻笑了下:“韩大人置重要文书图册不顾而来请教孤,真令人……受宠若惊。”
他从容入座,抬手示意韩唯落座:“韩大人想请教什么?”
韩唯漠然抬手, 自袖中取出一只瓷白小瓶放到了面前的茶案上。
稷旻目光落在那小瓶上,继而抬眼看他:“这是……”
韩唯:“男女之欢,用于助兴之品类多不胜数,但若加上阴谋算计, 便更迂回复杂, 也容易露马脚。”
这是他在晚宴时被下的药。
应当是今日清醒后回忆前因自行调查过。
只是,以他的能力,都能查出这药的来历,未必不能顺藤摸瓜找到下药主使。
可他专程走这一趟,这便很微妙。
稷旻故作不知:“韩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怀疑孤,前来对峙?”
韩唯笑了笑:“但凡换个人, 下臣或许还能怀疑,但此事既然牵涉江娘子,她自然成了殿下清白的最好证明。”
换言之,稷旻绝不会拿玉桑来作设计的对象。
稷旻心头一动。
一直以来,他听过的韩唯对玉桑的称呼多是玉娘子。
韩唯知道玉桑并非江家女,这般称呼在稷旻看来,多少有点挑衅意味。
可今日,他的态度无端疏离,又像是整个人都不同,行事作风自然改变。
稷旻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韩唯心领神会,继续道:“今殿下与臣皆身负皇命,半点错漏都不可出。”
“今日自护军中找出的图纸,殿下不解释,臣也不会多问,但既然一走出这一步,臣以为殿下或许会需要协助。毕竟,无论治漕治田,都关乎民生大计,亦是殿下与臣都不能疏忽大意,当做儿戏的事,又岂能让背后之人为一己私利破坏殆尽?”
韩唯说话时,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太子身上,却没能发现任何小动作。
他眸色微变,目光再转时,却见太子默不作声打量着自己。
他审视太子时,对方亦在审视自己。
四目相对瞬间,稷旻漾起浅笑:“看来,从前果然是孤对韩大人知之甚少,以至于生了些误会。若孤早早知道韩大人心中如此为国为民,又何须苦于贤才难得?如今想来,世家屹立自有其道理,从前是孤一叶障目了。”
韩唯微微蹙眉,顺口道:“殿下求贤若渴是好事,有能者居之更是常理,能达成目的,其实无需过于计较用什么人,要说一叶障目,也该是臣才对。”
稷旻眼中眸光忽明忽暗,思虑层层相叠,最后悉数掩藏于淡然笑容之后。
他笑笑,意味深长道:“听君一席话,真叫孤……茅塞顿开。”
稷旻让人收下韩唯带来的线索,“韩大人既然相信孤,那这件事,孤就必须给韩大人一个交代。手头上的事,韩大人安心去做便是,孤这里有任何消息,定会命人传达。”
这时,内侍前来传话,江娘子求见。
内侍道出名字时,相对而座的两个男人迅速又短暂的看了对方一眼,这本该迅敏的一眼,目光却于相撞时凝住,一种微妙的对峙感在两人之间徐徐而生。
下一刻,韩某敛眸起身,向太子告退。他一路走出来,抬眼便见她安静跟在内侍身后的身影。
这一瞬间,迎面走近的每一步似乎都被拉长放慢,记忆里的画面在延长的瞬间里与面前的人一一对比。
按照年岁算,她比那时小了好几岁,分明该是天真尚存的年纪。
可不知为何,即便这张熟悉的脸上艳色未全开,却也不见半点稚气。
她穿着做工考究的绣花衣裙,比起昔日艳姝楼里只为讨好客人的品味,更显精致高贵,却又比宫装束身是多出一分明媚俏丽。
她是她,却也不再是她。
当她越走越近时,韩唯不自主的想到了很久以前那座幽静的山中。
从屋舍到车道的一条路,窄而崎岖,第一次送她来时,她走的歪歪道道很是不熟。
后来,当他再去时,她却走的很熟,根本不看脚下。
彼时,他其实察觉到什么,但也根本没放在心上。
直至后来的许多个日夜,每当她熟练走来的身影浮现脑海,他便彻夜难眠,心头锥痛。
她是在盼着他的,只因有个风吹草动便会出来探头,或许也摔过多次,但终究走熟了。
可到了最后,她终究遇上一个不叫她走崎岖山路的人,极力为她铺就平坦大道。
她便笑盈盈走向了那人。
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握拳,韩唯驻足停步,直直看向已近跟前的少女。
玉桑同样早已看到韩唯,见他停下看过来,她也不好视而不见直接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