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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着老远,钱晴就知道这货不是什么好人。
做领导的,满嘴跑火车惯了,碰到事情就急着树立个人形象,不管做到做不到,直接先应承了。简直是这年头国营厂领导的通病。
这人算盘打得好,这一通话说出来,一是彰显自己是个好领导,二是拉拢工人们,三是等着钱晴来,到时候再演一演,让她觉得自己能力出众。
钱晴直接大声说道:“行啊,那这笔钱就你出了。”
围观的工人们迅速让开道路,钱晴带着人走到包围圈中心。车间里站着一个穿着中山装的领导模样的胖子,还有一个钱晴见过的货客,别人都管他叫许三儿。
许三儿长的瘦小,自己开了两家门店,在挨着Y市不远的一个市区,这次来进货是机缘巧合。不过晴月的衣服款式确实很得他的心意,纵然是超出了预算,他也下了几千块的订单。
这两个人旁边还站着几个钱晴眼熟的货客,听了钱晴的话脸上跟打翻了酱油瓶一样,都不太好看。
钱晴接着说道:“许同志,咱们进货时候的货单说的很清楚,定金交了不退,白纸黑字你签过,还盖了手印,这会儿闹事要撤单,你觉得我可能给你退款吗?”
钱晴态度异常的强硬,让周围的人都跟着倒抽一口凉气。
许三儿眼珠子一骨碌,往地上一躺:“那是你骗我签的,我根本不知道定金不退!再说了,你凭什么卖这么贵?人家市场上有比你便宜的,我就不能去买便宜的?你这是哄抬价格,我还要去告你呢!”
钱晴使了个眼色,闻兰把手里的几件衣服拿出来。
钱晴直接冲着旁边围观的几个货客说道:“他说的就是这种,款式照着仿,原材料仿不出来。你们都过来摸摸。”
钱晴在牡丹制衣厂下单,看中的就是对方这个原材料的货源,那种独特的柔软亲肤面料,是衣服的关键。红兴制衣厂许是时间来不及,或者是资金跟不上,用的是颜色相仿的粗布料。远看问题不大,但是摸起来差别就大了很多。
几个货客凑上来摸了几把,脸上的表情就平和多了。一分价钱一分货,这个面料一对比,果然是晴月的衣服更加优秀。
许三儿还在闹:“你说布料干什么?人家便宜!拿回去我照样卖!”
晴月的进价都是二十多三十,红兴的衣服进价只要十几块钱。
钱晴不惯他:“那你就去进嘛,我还能拦着你?不过话说好了,定金不退。谁让你来闹的,你去找谁要。”
钱晴的话让许三儿的动作都迟滞了一下,声音里透出些心虚:“谁说是有人让我来闹的?我就是看不惯你骗我钱,我来是要个说法的!”
“那你可真行,我出货是三个厂子,当时闻经理是带着你去银行过的钱,可没说是哪个代工厂,你一找一个准……头上带探灯了是吧?”
许三儿被堵的脸色通红,旁边几个被许三儿说动过来的货客也是一脸的恍然大悟。怪不得呢,许三儿非说晴月多收了钱,要来闹。合着是有人让许三儿来的啊。
钱晴眼神扫过满头大汗的胖子领导,说话一点情面都不留。
“让我猜猜看,仿品的质量摆着,但凡脑子正常的都不会冒着不要定金的风险来退单……其实你本来也没打算退单是吧?”
“不过是有人告诉你,让你过来闹一场,然后他跳出来打圆场,说动我给你降价。或者是对方许了你什么好处,多给你留几件衣服,跳过我直接出货?”
许三儿脸色灰败,嘴还硬着:“我没有!”
钱晴撇了撇嘴:“有没有的,咱们一会儿就知道。你先老实坐着,等会儿我再跟你算。”
钱晴扭脸冲着那个胖子领导笑:“是吧,陈副厂长?”
陈副厂长这会儿还在强装镇定:“哪儿能呢,我们厂里出多少货就是多少货,怎么可能截下来货物自己出。”
这也是钱晴写在合同里的,牡丹制衣厂做了衣服之后,当年的版型资料不能留,日后不能再做,更不能拿着版型自己做了之后跳过晴月出货。
钱晴问道:“那我想问问陈厂长了,刚才你说什么定金你出,这话是什么立场?”
陈副厂长有些尴尬:“我就是那么一说……具体怎么做还是看你们这边的安排。”
钱晴点点头:“行啊,我的安排,我的安排就是跟你们牡丹制衣厂停止合作,并且追究你们泄露版型的责任。”
这话一出,周围的工人们瞬间炸锅了。
“怎么就要停止合作了?”
“这也不干我们的事啊,是那个人非要来退单的。”
“没听人家说了,泄露版型,肯定是咱们厂里有心歪心眼,把人家的设计卖了。”
“谁干这种丧良心的事啊!”
……
陈副厂长没想到钱晴这么硬气,脸色也不好看起来:“钱同志,你不要赌气。你说版型泄露,我们厂里会调查的,你这样贸然就停了我们厂里的合作,我们这么多工人怎么办?”
钱晴一脸惊讶:“陈副厂长,调查就不用了,我已经打听清楚是红兴制衣厂干的。至于你说的,你们这么多的工人怎么办……你别觉得我话说的难听,我是下单的,不是你们厂里的人。我当初签合同就说过,我只跟邢厂长对接,后面需要你们不泄露款式,按时完成生产任务。结果呢?你们先是泄露款式,然后又撺掇我的客人来闹事演戏,逼我退让。你们到底是甲方还是乙方?我是找你们合作生产,不是让你们来仗着我们晴月的设计作威作福的。”
“今天,要么你们厂里把人给我揪出来给我个说法,要么就是停止合作。你们厂里的领导我只认邢厂长,大不了你们倒闭了我就把邢厂长挖去晴月。至于你们的工人们……这次的事情我不信你们中间没人知道,既然大家都不说,那咱们就耗着吧。这一季的利润我不要了我也不受这个窝囊气。”
这话一出,周围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周围的空气都寂静了不少。
良久,才有几个颤巍巍的声音响起来。
“不是我的错……都是陈副厂长让我扣了两件衣服拿给他的……”
“我就是帮着陈副厂长拿了一张图纸……”
第101章 更新
几个工人的说话声音都不大, 但是陈副厂长却直接拉高了声音,吼了起来。
“你们说什么呢!?你们的意思是我拿走了设计?邢厂长你就这么看着他们污蔑我?还是说你也是这个意思?”
陈副厂长高声叫嚷道:“天地良心!厂里的设计和跟晴月的接洽都是姓邢的一个人做!你们看我平时往车间去吗?凭什么就认定是我卖了?”
不得不说,陈副厂长这副样子着实是唬住了不少工人, 看他那副义正严词的样子,瞬间就让人群骚动起来。
“真是陈副厂长做的?”
“别不是还有别的人掺和吧?”
“……厂里跟人家接洽的一直都是邢厂长啊。”
……
钱晴这时候一言不发,她是来下订单的甲方, 不是来给这些人断官司的。牡丹制衣厂内部的问题, 还是留给他们自己解决。
这边邢厂长也站了出来, 刚才一路上钱晴已经跟他说过了。一个厂子最好不要有太多的声音, 国营厂子那种三步一个领导,五步一个主任的情况完全不适用于现代化公司。她们晴月就是很少设置领导,这种被闻兰称为扁平化的管理方式,能让上面意思更加通畅的传达到下面的员工处。
中间的领导越多,消息传递的效率就越低。再加上一个厂子的领导人心不齐, 劲不往一处使,那别说是当代工厂, 就是做什么都不会成。
邢厂长平素不爱掺和厂里那些办公室斗争,但是钱晴的话说的很明确, 如果牡丹制衣厂不能一劳永逸解决问题, 那晴月跟他们的合作就只能取消。
邢厂长在心里叹息一声,不论如何, 他是必须掺和进来了。不把陈副厂长压下去,厂子里的生产就不可能恢复正常。
“陈厂长, 是不是你做的,这件事很好判断。”邢厂长的态度也不自觉的强硬了起来,“这位姓许的同志扰乱我们厂里的生产,我们不如直接报警, 有什么等到公安来了再说。”
邢厂长按照钱晴说的,从货客入手。毕竟厂里的工人怕事,能刚才说那么几句就是鼓起勇气了,真让他们冒着掉了饭碗的风险得罪陈厂长,估计他们也不敢。邢厂长要是死拽着这些工人的供词掰扯,很容易就会让陈副厂长胡搅蛮缠。
至于这个叫许三儿的货客,钱晴可以据理力争,可以跟对方口舌争辩,但是不能让她来出面说报警的事情。
邢厂长感慨于钱晴的眼明心亮,周围还有货客在,她是晴月的老板。就算对方坑她骗她,但到底是没有成功的。钱晴如果不依不饶非要报警,那在其他几个货客眼里,对钱晴也会有意见。
要知道前几年虽然是放开做生意,但是各地情况差别可大了去了,听说去年严打还有地方逮那些个体户。这些生意人,最怕的就是掺和公家事。
所以,这话只能让邢厂长站出来说,从许三儿那里撕开口子。
果然,这话一出,许三儿和几个货客都倒抽一口凉气。
不就是来闹一闹,还没闹出来个明白,单也没撤,定金也没拿回来,怎么就闹到要找公安的地步了?去年严打的后劲还在这些人心里蒙着阴影,这会儿听见要找公安,许三儿都快要瘫在地上了。
“你你你、你……我不退了还不行吗?”
闻兰这时候站了出来,语气里都是凉飕飕的:“这跟撤单是两码事,许同志,这会儿是厂子要追究你们来干扰生产,跟我们晴月没关系……等到你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我再来跟您商量撤单的事情。咱们合同里有个补充条款,就是如果真要撤单,那晴月也可以答应,条件是以后晴月跟您不再建立任何合作关系。当然了,撤单咱们也不可能定金全退,只能退您百分之五十。”
钱晴的合同都是统一在梧桐大学的法学教授那里做的,这些条条款款都写的很清楚。是那种拿去打官司都不会有什么漏洞的东西。
旁边几个货客一听这话也暗暗着急,他们就是来陪着许三儿的,又没伸手又没干扰,本来事情应该是落不到他们身上的。但是听闻兰这意思,追究责任这事,晴月是不管的?
那怎么可以!公安来了十有八九是把所有人都给带回去调查,再把他们也算到许三儿一拨可怎么办?
当即就有货客打圆场:“钱同志,你多少也说句话,我们就是一时糊涂才来的。包括许三儿也不是有意的,这不是有人撺掇嘛,再说也没真耽误多久。你跟厂子说说,咱们私下能解决的事情,何必非要找公安来呢?”
钱晴一脸无奈:“这事情我怎么说?人家厂子里的内部问题,我掺和不了啊。再说了,你们应该多劝劝许同志,有什么赶紧说什么,他要是趁早讲明白,咱们也早点散场,让人家厂子抓紧时间生产不是?”
在场的几个人都心知肚明,钱晴要是想插手肯定是能插手的,毕竟牡丹制衣厂现在就是看着她的脸色,哪儿能不会考虑她的意见?
但是钱晴摆明了就是拖,几个货客互相对视一眼,聪明的已经看出来了。钱晴这手就是借着他们几个的由头替牡丹制衣厂扫清障碍,帮这个邢厂长立威。
“……许三儿,你别瞒着了,有什么赶紧说吧。”
“就是啊,我们跟蒙头瞎子一样陪着你来闹,你多少把真相说出来啊。”
……
几个货客七嘴八舌说了起来,旁边的陈副厂长暗道一声不好,还不等他出言打岔。这边许三儿已经满脸大汗的嚷出来了。
“就是这个姓陈的跟我说的!”
“他找到我说让我借着外面有便宜货的口风,过来闹一闹。等到把姓邢的闹下去,他就给我多做一批衣服出来,按照出厂价卖给我。”
“就是他!”
这话一出,邢厂长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钱晴一直紧着的内心也松懈了下来。
陈副厂长这下子彻底慌了,厂里的工人他怎么都能压下去,毕竟谁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跟他一个厂长过不去。但外人的指责就显得尤为刺眼,对方说的话基本上就是给他判了死刑。
“你你你你胡说什么!我就没见过你!”
许三儿跟豁出去了一样,眼眶都红了起来:“就是你去旅馆找我的!你还请我去吃了饭,就昨天,在松坪路的大饭店!走的时候你还说了记在你们厂子的账上,不信咱们去找人对峙!”
他这会儿才悔不当初,就不该贪那点小便宜!本来陈副厂长找他说有更便宜的货源,他一摸就知道对方的货不对劲,本来就没打算应承陈副厂长。是后来陈副厂长给他灌了两瓶黄汤,忽悠他说往后都可以跳过晴月从牡丹制衣厂直接拿货,他这才动了心思的。
谁知道晴月的老板看上去柔柔弱弱,怎么那么会较真!
陈副厂长被这话打的整个人都蔫了,邢厂长也高声喊着边上的工人去把会计找出来。牡丹制衣厂跟松坪路的大饭店有合作关系,平时招待客人都是在那里,大饭店也能让他们打白条到年底再统一结账。但是每次打白条都要先跟会计说一声,会计好把这一部分的钱记账。
不一会儿会计就来了,听了事情经过,会计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昨天上午,陈副厂长给我说中午要带客人去饭店吃饭,领了一张白条走。”
这下子,不管是货客,还是工人,不论是钱晴带来的人,还是陪着许三儿来的人,全都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陈副厂长打的好算盘,先把设计卖给红兴制衣厂,然后又找了一个货客来,借着红兴这件事闹,打算是把邢厂长弄下去,或者把自己加进来。哪怕是让他掺和一小点,往后他都可以借着晴月的设计挣钱。
邢厂长脸色难看的很,倒是也不提找公安来的事情了,扭头对着工人们说道:“陈副厂长这件事我要往上级汇报,咱们厂里内部也要开一个大会,给陈副厂长的行为定性。”
公家的饭碗确实是铁的不错,但是要是领导得不到工人的支持,那大家是可以通过开大会投票出一个结果的,只要把结果递上去,这个领导要么是被调走,要么就是提前退休。
邢厂长看着已经说不出来话的陈副厂长,对着工人们朗声说道:“我知道大家日子不好过,这几年私营企业起步,咱们国营厂子一日比一日难。但是有些话我也憋在心里很久了,今天借着这个机会一吐为快。”
“咱们牡丹制衣厂成立了十几年,你们基本上都是厂子里的老人,这十几年,咱们牡丹制衣厂虽说不是什么大厂,但是也是一个稳定的厂子。十年前咱们卖的最好的裤子一年能生产大几万条,连报纸都来采访过。这一切,都跟大家的辛苦付出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