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的惊诧过后,沉露飞快的迎上去,牵自家小姐的手下马车,花嬷嬷慢了两步赶过来,围着连棠的身子打量几圈,也不管马车不马车的,心疼道:“姑娘又瘦了。”
沉露抱着连棠的胳膊,打趣,“嬷嬷,小姐哪次回来,您不是这句话。”
连棠亲昵的往嬷嬷身边蹭了蹭,“不管真廋假廋,您老人家这两天可得给我好好补补。”
花嬷嬷忙不迭的道好,三人不分主仆热热闹闹的回了自己的院子,侍从和车夫跟在后面搬东西。
横儿还没从学堂回来,连棠让沉露捡了各种鲜果,装了满满一大柳滕匣,准备先去看二婶,姜夫人。
沉露边装边撅着嘴,小声嘀咕,“这么好的果子送过去,太便宜她们了。”
不怪沉露不乐意,如今忠毅侯府二房掌家,五年来府里受的节礼、宫里得的赏赐,小姐和公子可是一星都没见过,曾经侯府的嫡子嫡女,活的还没他二房的一等丫头体面。
连棠嗔了沉露一眼,“不管怎么说,他们毕竟是我的长辈。”礼节还是要顾的。
走到正院,下人见二小姐带了那么大一个匣子过来,径直把她领到后院,“二小姐请,夫人在主屋。”
连棠也没多想,以为是二婶懒得去正堂见她,叫她来日常起居的后屋。
“二婶,棠棠进来了。”打个招呼,连棠掀开门帘走进去。
就听屋内一阵慌乱的盘碟相撞声,姜夫人和大小姐连蓉堪堪转过身子,正襟危坐,而还未入族学的连超则双手捂住鼓鼓的腮帮子,嘴里似乎含了什么,被撑的老高。
待连棠走到近身,姜夫人皮笑肉不笑的故作亲热,“棠棠回来了?今日竟比往常早呢。”
“想家了,就赶着回来了。”连棠今日没见到祁麟,自然回来的早。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姜夫人干笑几声,也没有请连棠坐下的意思,连蓉更是一反常态,没有对她阴阳怪气,眉眼间的焦急,倒是迫不及待想让她走。
连棠目光漫不经心的朝连蓉身后一瞟,她登时母鸡护食般撑开了身子,姜夫人甩了甩手里的帕子,耐着性子问,“大皇子对你可好?”
连棠闻着空气中甜腻的味道,气极想笑,她把这些人当亲人,她们倒好,不过是吃点御贡的樱桃,防她跟防贼似的,开口关心的也是她有没有可能当上大皇子妃。
可叹,上一世祁麟造反,她们急于和她撇清关系,十年的时候都没敢问一声她和弟弟为何无故失踪。
原来有些血亲,不管过了几辈子,都是冷漠的。
她不想再假装若无其事的和她们讨论祁麟,冷声道:“二婶也是守礼之人,我和大皇子非婚非娶,您怎能当着大姐和幼弟的面问出这种话?”
姜夫人一愣,面色登时变得铁青,以前她都这么问,也没见这丫头反驳,怎么现在还涨志气了,偏侯爷说皇帝可能打算赐婚,让她待这丫头好点,否则她在自己屋里想吃什么吃什么,还能顾忌谁的想法不成。
“棠棠,你怎么可以这样和母亲说话,她也是关心你。”姜夫人隐忍不发,连蓉却见不得母亲被说。
连棠淡漠一笑,“棠棠知道二婶是好意,只是事关皇家清誉,须得谨言慎行,否则不会带来任何好处,反倒会引火烧身。”
侯爷也常常这样劝导,连蓉无法反驳,只悄悄把不悦压在眼底。
连棠一点都不想在这里多待,转身告辞。
左右那母女俩都巴不得她赶紧走,虽然被堵了一口浊气,也只能暂时咽下。
沉露守在门口,见小姐出来,以为是要她把东西送进去,双脚刚踏进门槛,就被连棠一把拽着又退了出来。
沉露不明所以,指着屋门问,“不...不送了?”
“不送了!”连棠胸腔仿佛被人灌了一盆凉水,四肢百骸的跟着生冷,她不是圣人,既然长辈不慈,那也不能怪她不孝。
沉露心情顿时变好,紧紧抱着怀里的木匣,语气轻快,“现在我们去哪?”
“去看看三婶。”三叔是侯府庶房的一支,没什么地位,平日被二房压的气都喘不过来,但三婶对连棠姐弟不错,正因为有他们照拂横儿,连棠才能放心入宫。
“好!”沉露这下不心疼果子了,乐呵呵的跟着连棠往最偏僻的东院走。
而这边,连棠离开之后,姜夫人唤来下人,气急败坏的吼道:“为什么不让二小姐在正堂等,而是带来后院?”
她嫁进这破落侯府数年,侯爷好不容易得了一次御赐樱桃,为了扬眉吐气,昨日就忍着心痛分出去很多,就剩这么几颗给孩子打牙祭,谁都不能给了。
下人战战兢兢,“小人见二小姐身后的丫鬟怀里抱着一个大木匣,料想是她宫里得了好东西,拿来孝敬你,想着让您尽快高兴,就...就把人直接带过来了。”
连超作证,“是的母亲,我趴窗上看到她们抱了好大一个柳滕匣子呢。”
姜夫人见东西亲,心里隐隐有点后悔。
连蓉却轻嗤,“嘁,她又不是没从宫里回来过,哪带过什么好东西。”
第12章
三房的东院很安静。
连棠走进去的时候,三婶罗氏正带着四岁大的连姝认字,小团子窝在母亲怀里,摇头晃脑的跟着念。
连棠眼睛一热,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教她的。
“棠棠姐!”连姝率先发现了连棠,挣脱母亲的怀抱就跑过来,仰着脸看她,“姐姐又变好看啦。”
连棠弯下腰,笑着问连姝,“认了多少字?”
“这么多。”连姝可得意了,用胳膊圈出一个大大的圆,“给二哥哥送鱼的时候,他还夸我了呢。”
横儿在府里序齿第二,连姝叫他二哥哥。
连棠直起身子,对罗氏一礼,“棠棠不在的时候,谢三婶照顾横儿。”
三房改善伙食的时候,总是不忘给他们姐弟俩端一碗。
上一世祁麟篡位后,连棠和横儿同时在世上消失,听常福说,只有三叔一直在打听他们的消息,可惜他官微言轻,并不能改变什么,但就冲这份心,也值她道一声谢。
罗氏穿衣打扮就是平常的妇人,笑起来慈眉善目,“嗳,自家人,客气什么,侯爷在世的时候也没少照拂我们。”
罗氏口中的侯爷是连棠的父亲连将军,如今府里侯爷已经换人了,罗氏却一直没改口。
连棠眼中的热意又开始往外涌,她忙转过身子,把眼泪逼回去后,才从沉露手中接过柳滕木匣,笑嫣嫣转过身去。
沉露看小姐虽然笑着,眼尾却隐隐发红,心里难受,别说小姐,她听到老爷的名字也难受。
老爷在的时候,把小姐当眼珠子护着,哪像方才,巴巴的去送礼,还惹一肚子气。
连棠把木匣交到三婶手里,“我给姝儿妹妹带了些宫里的鲜果,三婶不要推辞。”
她都这样说了,罗氏只好收下。连姝探着小脑袋往里瞅,当看到满满一箱子珠圆玉润的苹果、香梨、蜜瓜、葡萄,她嘴里哇哇惊呼就没停过,再看到红玛瑙似的大樱桃,她直接开心的蹦蹦跳跳,“三哥哥说宫里的樱桃跟宝石似的,又大又红,我还不信,原来竟是真的。”
罗氏讪讪冲连棠笑,“孩子没见识,别见笑。”
连棠轻轻摇头,“三婶见外了,我就喜欢姝儿这份天真活泼。”
有父母的爱做后盾的孩子,才敢毫无顾忌的展现自己的喜怒哀乐,她羡慕姝儿。
连棠喜欢三房的氛围,多待了会,一走出院子,她才发现,横儿估计已经下学了。
她边快步往回走,边乜了沉露一眼,“你也不提醒我。”
沉露嘻嘻笑,“我看你和三夫人聊得投机,没好意思打扰。”
二人刚踏进大房的院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少年清隽的声音。
“横儿。”连棠喊。
“阿姐!”少年像风一样从屋内跑出来,一闪就来到连棠面前,“我早就盼着今日了,夫子一说散学,我第一个冲出来的。”
连棠拍拍弟弟的小脑袋,伸出胳膊把他圈在怀里,八岁的男孩,个子已经到她肩头。
长得再高也是她的弟弟,她搂着小少年,想到上一世他的惨死,喉头像堵了一块棉花,半晌说不出话。
连横都被她抱的都不好意思了,小心翼翼的问,“阿姐,你怎么了?”
连棠沉了一口气,让声音听起来尽量正常,“姐姐很好,就是有点想你了。”
“不对!”横儿猛然弹跳开,忿忿不平道:“是不是大皇子又惹你不开心了?”
“不是。”连棠拉着弟弟的手往屋子里进。
横儿不信,摇着连棠的胳膊,满脸愁容道:“阿姐,你若在宫里不开心,就不要嫁过去做什么大皇子妃,以后我来养你。”
横儿是个敏感的孩子,早就发现连棠在宫里不快乐,上一世也曾这么劝过她。
连棠认真的看着弟弟,重重的点头,“好,姐姐不要当什么大皇子妃,就等着横儿金榜题名,将来养我。”
横儿小脸一偏,不服气道:“其实还有其他的方式,不一定非要考学。”
连棠心里一沉,柔声问,“是不是在学堂又不开心了?”
横儿推开连棠,自顾往屋里走,声音掩不住的低落,“没有。”
连棠神色凝重,冲着垂花门外道:“飞絮,你进来。”
飞絮和花嬷嬷、沉露一样,都是将军府旧人,跟着连棠姐弟俩从边关来到忠毅侯府,飞絮有一身的好功夫,连棠派他随身保护横儿。
飞絮气鼓鼓的走进来,不等连棠问,就愤愤不平道:“他们又欺负公子了。”
忠毅侯府曾经也是名门望族,有自己的学堂,只是连将军去世后,侯门一天比一天败落,二房觉得学堂是个累赘,不想养先生,就随便找了个便宜的老童生当先生,老童生混口饭吃,不正经教,学生乐的偷懒,也都不学。
可横儿要学,这就和其他人格格不入,他又没有父母撑腰,成了被围攻的对象,好在飞絮功夫好,倒也一直相安无事。
“发生了什么?”连棠声音都开始发抖。
飞絮想起来还恨的咬牙,“那老匹夫想清闲,偏公子有很多功课问他,被问的烦了,他就纵容其他学生在课堂上欺负公子,我又进不去,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飞絮能力再强,也是个下人,他只能护住横儿不被欺负,却不能打别的学子。
连棠气的浑身战栗,她走到屋子里,拉过横儿的胳膊,猛然掀开袖口,只见他胳膊上新伤、旧伤竟然有十多条。
连棠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抬头问,“他们早就开始在学堂里打你了?”
横儿烦躁的捋下袖口,转身背对着她,不说话。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连棠扳过他的肩膀,泪眼蒙蒙:“我是姐姐,你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我。”
少年仰头,眼里充满执拗,“姐姐受了委屈也不告诉我啊。”
连棠噎住,她心疼弟弟,不仅因为他被人打,还因为他小小年纪就承受了不该承受的。
这是她的失职。
花嬷嬷听见争吵跑过来,拉开横儿的衣袖,心疼的直跺脚,“这群天杀的恶棍,老天爷会惩罚他们的。”
沉露也跟着在后面抹眼泪,她按着横儿坐到桌前,而后捧来一大盘子切好的鲜果拼碟,“小姐从宫里带了稀罕的鲜果,比蜜浆还甜,公子多吃点,咱不生气哈。”
连棠走过来,坐在弟弟对面,声音柔软却坚定,“你吃点东西,学堂的事别想了,从今日起,你不去学堂上课了。”
“啊?”沉露惊呼,连横也抬眼,疑惑的看过来。
连棠递了一个果叉给弟弟,解释道,“这种学堂不但什么都学不到,反而内耗你的精神,得不偿失,不去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