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玦看了眼窗外,离十方亭已经很近了,遂颔首同意了。
阮心棠的目光瞬间亮闪闪的有几分灼人,马车刚停稳,她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去,石昊连木梯都没有准备好。
宇文玦心里一荡,眉目微皱,见她平稳落地,才稍有舒缓,从木梯缓步而下。
阮明峰定睛一看,果然是自家欢快的女儿朝他奔来,眉目间染上淡淡的笑意,走出十方亭来,目光却越过阮心棠,定在了她的身后。
阮明峰又是一震,疾步往前。
阮心棠唤了一声:“阿耶!”她才不顾别人的目光,伸出手就要扑进父亲的怀里。
下一刻,她猛地站住了脚,脸色僵了僵,眼瞧着阮明峰从她身侧疾步掠过,她呆了呆,转过身来,阮明峰已经行了臣下之礼,跪在宇文玦跟前,神色肃然。
而宇文玦也是云淡风轻着他免礼。
不知为何,阮心棠心里一顿,鼻子又开始泛酸。
阮明峰心里却在犯嘀咕,昨日来信中只说心棠要回来探望,也没说靖王殿下也要同行啊!
他不能将这疑惑露在脸上,毕恭毕敬请宇文玦回别馆歇息。
宇文玦却拒绝了阮明峰的好意:“此行只是路过,本王即刻就会启程平川府。”
话语刚落,他扫了一眼一旁的阮心棠,见她惊愕地看着自己,他的眼底染了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
阮明峰也耳闻平川府土匪盛行,不敢耽搁宇文玦的行程,遂躬身作揖恭送。
那些马车自然还是跟着阮心棠的,宇文玦另留了两个随从跟着阮心棠,阮心棠心想着此去一别,就和他们无甚关系了,留着这两个随从怕是牵扯不清,但是如果拒绝,又是一番纠缠,索性闭嘴接受,等来日再准他们自行回京。
石昊看了眼那两个随从,他们可是王府一等一的高手。
阮心棠正挽着阮明峰的手臂不肯松,自然没注意到宇文玦高坐在马背上,扯着缰绳转头时,目光复杂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落进阮明峰眼底,却叫他心惊,他偏头看着阮心棠,她依旧是一脸喜笑颜开的模样,无甚不同,便自觉怕是自己想多了。
父女俩坐着马车回县衙的后府,因着这马车太过扎眼,一路引来周边百姓围观,阮明峰皱着眉警醒道:“太过招摇了,下次不可如此。”
阮心棠笑着应了,但是县丞娘子回家的消息,在他们回府时,就传遍了松平县,对于阮娘子风风光光在京城做公主陪读却突然回家这件事也有了诸多版本的猜测。
阮心棠依旧挽着阮明峰的手进家门,母亲安氏已经快步走了出来,仪态万千难掩她年轻时的俏丽之姿。
她拉过阮心棠的手顽皮道:“老爷说心棠回来用不着去接,这是自己一边办公一边去接了心棠?”
阮明峰看着娇妻尬了一色:“公务处理的早。”
安氏嗔他一眼,拉着阮心棠进厅:“听他胡说呢,昨日接了你的信,愣是一晚上没睡好,天还没亮就张罗着厨娘普菜色,着人将那锅碗瓢盆擦了又洗,又亲自去菜市精心挑选,忙活了大半天,算准着时间出门,我就知道他去接你去了!”
阮心棠一面感动欣喜,一面暗自惊讶,信吗?是他写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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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宇文玦刚到平川府不到三天,连接见官员的程序都免了,即刻召集人马,勘察地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捣黄龙,把黑虎寨直接给端了!
这速度,在那些官员私下里跟石昊惊叹宇文玦的雷霆手段时,石昊都兀自惊讶,他甚至都要怀疑他家王爷是不是急着回去接阮娘子!
不过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出手就是他家王爷的风格!
平川府百姓除了黑虎寨这个祸害,彻夜欢腾,歌功颂德着靖王殿下。
刺史州府拜倒在宇文玦的能力风采之下,立刻就打算领着自家女儿办一场庆功宴顺便给宇文玦接风洗尘,被宇文玦一口回绝了。
宇文玦连夜提审了黑虎寨的三当家虎大壮,这人身姿飒爽,满脸的络腮胡,只那双眼睛又大又亮,说话时才能从络腮胡中看见一口白牙。
跪在下面依然背脊挺直,昂着头,大气凛然,黑虎寨的两个当家都已经判了斩刑,只他还为判处,他怒视汹汹瞪着宇文玦:“想不到我们这个黑虎寨竟然让战神殿下亲自来,老子不冤!”
“死在你手里,老子服气!”虎大壮大喝一声,忽然怒上心头,啐了一口“他奶奶的!早知道是你来!老子何必做出背叛大哥的事!”
石昊站在一旁大喝:“不得无礼!”
“呸!”虎大壮骂道,“老子都要死了,还管你无不无礼!”
宇文玦坐在上头,睥睨着他清冷无波,云淡风轻问道:“你很想死?”
虎大壮把头一横:“要杀就杀,别问废话!”他背叛了大哥二哥,死不足惜,可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把黑虎寨的地形图送到官府,他不想在看到百姓们因为大哥他们的烧杀掠夺而生死离别!
可若是早知道是宇文玦来剿匪,他还费个什么劲儿送什么地形图!不过,这朝廷也太看得起他们了,派宇文玦来剿匪。
宇文玦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竟让胡大壮有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妈的,这战神真阴!
他正等着宇文玦发落,忽然外头匆匆跑进来一带刀随从,在石昊耳边说了句话,石昊连忙上前在宇文玦耳边低语,只见得宇文玦目色一沉,脸色也极致冰冷了下来,即刻起身离开了。
虎大壮懵了一瞬,大喊道:“演的哪出?要杀就杀,老子可不怕!”
别馆书房内,稀疏的几根蜡烛跳着火焰,照得宇文玦的脸半明半暗,石昊站在中央,大气不敢喘,沉寂中,只听到宇文玦冷沉道:“说。”
带刀随从单膝下跪,头也不敢抬,道:“阮娘子刚回府第二日,阮县丞就给她安排了相亲宴,阮娘子挑中了一位富商人家的郎君,已经问了名,打算过文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长的一章,希望大家没有看累,包涵比心
第28章
石昊惊地张了张嘴, 他都有些搞不懂这个阮娘子了,当初说中意他家王爷的是她,可后来对着王爷又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 现在更是要和别人议亲了, 难不成真是女人心难测?
他的眼神略有闪烁, 但见得宇文玦已经缓缓转过目光来, 他心中骇然一惊,慌慌闭上嘴敛住任何情绪。
怎么回事?王爷为何动怒了?难不成……他还未及深想,宇文玦已经起身走了出去。
虎大壮一见宇文玦出来, 被捆的身子坐在地上弓着腿睨了他一眼, 倒是闲适的模样轻飘道:“商量好怎么让老子死了?来吧!老子已经等不及了!”
他必须用死来消磨他心中的愧疚,用鲜血洗刷背叛兄弟的不齿!
宇文玦冷冷望着他, 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耐性, 他挥挥手,石昊的匕首划过了捆绑虎大壮的绳子,得了自由的虎大壮懵了一瞬, 瞬间跳起来, 他的个子矮了宇文玦一截,铆足了劲瞪着他:“什么意思!”
宇文玦轻蔑地扫了他一眼,冷冷道:“像你这样的懦夫,死不足惜, 但念在你首告有功, 可免一死。”
宇文玦最后那一眼彻底激怒了虎大壮, 他一个跃身拦住了宇文玦的去路, 大喝道:“他奶奶的!你把话说清楚了!老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懦夫了!”
宇文玦嗤笑一声, 那笑里的不屑让虎大壮涨红了脸,仿佛他不说出个一二三来, 虎大壮就得跟他干架了!
“你们黑虎寨近半年来烧杀掠夺,方圆百里民不聊生,正义之师更因你们死伤过半,如今你事到临头却想一死了之,你自负正义,为国为民可有作为?”
虎大壮浑身一震,心头百转激荡,看着宇文玦的目光变了再变。
宇文玦却无甚兴趣去理解他的心境,冷冷睨了他一眼,沉声道:“你若一心求死,本王不拦着你,往远一点死,别糟践了本王的眼。”
他走过虎大壮身侧,喝道:“备马!”
宇文玦来得突然,走的也突然,竟连平川府的刺史都是在过后才知道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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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将近,春末的天边已经染了红霞,阳光金灿灿的像是发着光的月饼。
县丞的宅院连着前头的衙门,来一任,住一家子,再走一任,等下一任,这宅院都是亘古不变的,但若是遇上有家底的县丞,也能翻新一二。
可惜阮明峰一生清廉,没钱翻修,好在他生活物质追求不高,这处宅院里,觉得这四进的宅院并一处花园,已经很是满足了。
宅院里有一处小楼,能将夕阳西下的美景尽收眼底,也能看见满城的砖瓦屋顶。
这里恰巧是阮心棠的闺房,她看着满天色的余晖撒在整个松平县的屋顶,偶有人家的烟火袅袅,那样真实久违的温馨注入心田,满城的烟火气让她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上一世,她几乎每时每刻都想回来,回到这个小楼来。
现在她真的回来了,阮心棠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快。
“姑娘。”阿银在身后叫她。
阮心棠转过身去,就见阿银捧着几个绣盒放在桌上:“这是薛家二郎送来的,说是送给姑娘把玩,这还有一封帖子,是约姑娘明日去游船的。”
薛家是乌柳城最大的富商,乌柳城属于松平县上级市,阮明峰为阮心棠择婿的消息一经传开,那门槛都快被媒婆踩烂了。
阮心棠从一众舌灿莲花的媒婆中,以综合条件,挑中了薛家二郎,这就是她想出的不回京最直接的原因:成亲!
她了解宸贵妃和宇文鹿,她们都是良善的好人,可能会不情愿她嫁给别人,可一定不会强迫于她,只要嫁了人,就能远离京城了。
阮心棠瞄了一眼那些盒子,也没让阿银打开,淡然道:“放着吧。”
阿银叉着腰,回来后她都神气起来了,她俏生生道:“我就知道!”
阮心棠偏头看向她,阿银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您呀,根本就不中意那薛二郎!从前王爷还在松平县时,只是给您买个点心,您就欢喜的不得了呢!”
阮心棠晃了一下神,就在回忆即将涌现时,她适时掐灭了,嗔了阿银一眼:“莫要胡说!”
阿银耸耸肩,自己打开盒子来看,都是些精巧的小玩意,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她叹息道:“姑娘,您真的打算放弃与王爷的感情了?或许这一世的王爷会不一样呢?”
她们不约而同想起在客栈时宇文玦道歉的模样,阮心棠扬了扬嘴角,还是按捺下去了,她摇了摇头:“上一世我追着他时也是这样想的,想着他同我好了,就会不一样了,后来嫁了孟扶光,他与我纠缠,我还想,或许失去过一次,他会待我更加不同了。”
说到这,阮心棠凄然一笑:“哪有那么多或许呢,不管是在松平县他不辞而别,还是在京城他陷我于不顾,纵然他可能有千般苦衷,可他从没有向我明说一二,或许对他来说,我并没有那么重要,那滋味,实在是太苦了,那样困于执念的心境我再也不想要了,既然多了一次重来的机会,我想活得自在些。”
阿银张了张嘴,这是她们重生后,第一次正经讨论起和宇文玦的感情,她一直想知道阮心棠将来的打算。
阮心棠舒出一口气,像是要把心中的酸涩都排遣出来:“这一世他已经是尊贵无比的王爷了,身边要什么样尊贵的姑娘没有,那份道歉,可能也只是他觉得我同他生气的模样新鲜,又觉得陷我于险境,的确对我不住,没什么其他的。”
她换了一口气,眼中已有几分萧索:“可我若是抱着那一点不同,幻想这幻想那,最后再至自己于那样被动无助的境地,那我真是可怜的不值得同情了,连我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阿银沉默了,她本想告诉阮心棠,临死前,她曾看到一个可疑的人,那人一定在京城,她想过报仇,可听着阮心棠的话,她又犹豫起来要不要告诉她。
阮心棠不知阿银所想,说出这些,她似乎轻松了些,声音也轻了:“所以呀,我就就近嫁了,我对二郎无意,却会敬重他,他待我好,我也不会受情爱的伤,离得父母近了,阿耶阿娘也高兴。”
忽然她俏皮一笑,全然不见刚刚的忧愁:“况且,二郎家特别有钱,我们也不会过得困苦!”
阿银“噗嗤”一笑,竟也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了,心里的那份犹豫也按了下去,她又想起来,那凶手在京城,焉知阮心棠回京他不会再下杀手,或许远离京城真的是最好的。
这么一想,阿银霍然开朗了,“噔噔噔”跑到衣柜前,扒拉着衣裳问阮心棠:“那明日您穿哪件衣服赴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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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阿银伺候完阮心棠梳洗,就关门下楼去了,被玻璃罩着的烛火放的远远的,阮心棠坐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披散的秀发,眼神不时往床边的衣架上瞄着。
这件衣服是阿银选的,她没有意见,此时瞧着,她不禁暗暗想着:若是换了从前,他约我出去,我必然是要将所有衣服都试一遍,若觉得都不好,还要去买新的来。
如此一想,她的思绪就有些飘忽,坐在房间里,看着黄晕的烛光,她竟有一丝恍惚。
那日也是这样春色的一个夜晚,宇文玦凭着自身卓越的武功,跃墙而来,敲开了她的门。
若不是那一脸的冷凝,阮心棠几乎要心花怒放地扑上去。
只不过她那时的身子也不容许她能扑得上去。
说来当时也得感谢她得了那一场病,那场病倒不说有多重,只是拖得时间有点久,反反复复不见好,郎中换了一个又一个,每日煎的药味也传了出去。
很快,县丞娘子病重的消息就传开了,一开始还传的比较严谨,到后来却是越来越离谱了,只说阮娘子病得快不行了,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嫁给傅家那位郎君,县丞这就要请媒婆上门,着傅郎君做上门女婿冲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