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还是傅云玦的耳朵里,所以他来了!
那时候,他们还没好。
阮心棠措手不及,一边咳嗽着一边赶他先出去,傅云玦本来还站着纹丝不动,见她咳得厉害,眉心一皱,只能先依着她。
过了半晌,门重新被打开,傅云玦怔了怔,她竟已经换了一身衣裳,那满屋子的烛火竟像是包裹住了阮心棠,在她周身形成光晕,病中的她更加娇弱,不似平日里的张扬。
青丝流泻几缕贴着脸颊,她软软看过来一眼,盈盈楚楚。
傅云玦心里一滞,眼底转瞬浮上愠色,只当她又是装病,嗓音便比平时还冷硬:“你知道我本意不在儿女情长,还请你打消冲喜之念,我不会娶你为妻。”
阮心棠呆住了,她当时心悦于他,知道他性子冷,所以也不介意,天真的要用自己的热情暖化他。
可今夜她病得这样重,他居然还特意跑来说这些!怎么样,是要气死她他正好眼不见为净吗!
顿时她的胸腔剧烈起伏起来,一连不停地咳嗽,涨的脸都红了,心中又十分委屈,眼睛也红了,只扶着床栏捂着脸咳。
傅云玦本打算说清楚就离开,可此时却是怎么也挪不动脚步,等到终于挪动了,他竟是去倒了杯水递到了她的跟前。
阮心棠瞥一眼,还在生气,压着咳嗽气若游丝:“不用你假好心,我死了你就称心如意了。”
傅云玦的眉皱的越紧了,他低斥一声:“莫要使小性子。”
他看得出来,她是真病了,不是假装的。
阮心棠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她微微偏头看上来,目光软软惹人怜爱:“那你喂我。”
傅云玦手腕微顿,见她垂眸不语,大有不喂我就不喝的架势。
她喝不喝都与他无关!又听见她忍着咳了两声。
那本意放下茶杯的姿势却将茶杯递到了她面前:“喝吧。”
阮心棠眼底闪过一抹狡黠,就着他的手将唇瓣凑了上去。
病中的她脸色苍白,连嘴唇也没多少血色,沾了茶水后,水水润润的竟好似有一点红艳,像是雨后娇艳欲滴的牡丹,弱不禁风。
傅云玦避过了目光,耐着性子端着茶杯,由着她一点,一点,慢慢抿着。
他看出这回是她故意,却仍然由着她。
喝完了,阮心棠刚刚的气也消了,她看着他转身去放茶杯,只道:“你放心,我不会逼着你娶我的,我的病死不了,用不着冲喜。”
傅云玦放下茶杯的动作微有停顿,屋子里静默了一瞬,她听到傅云玦道了声:“好。”
现在忽然想起这件往事,阮心棠只觉得无比遗憾,若是她重生在那一夜还多好啊!
那时,她会雄赳赳,气昂昂地对着宇文玦道:“真巧,我也不会嫁给你!你以为你是天上的月亮啊!人人都稀罕你,我偏偏不稀罕!从前是我瞎了眼,现在我可不待见你了!夜闯姑娘闺房,成什么体统!赶紧滚赶紧滚!”
想想就爽啊……
可惜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让她遇着,上一世的气估计也难出了。
她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到第二日阿银喊她,已经快到赴约的时辰了。
慌里慌忙的,阮心棠让就像往常那样打扮就好,省时间。
主仆俩坐着轿子赶到了松平县的绿湖。
这儿之所以叫绿湖,是因为这周围树木茂密,倒影全漾在了湖面,使得这湖水也成了一点绿色。
湖边已经泊了一叶扁舟,翠绿的扁舟上扎着遮阳的帆,阿银笑道:“薛郎君好生细心。”阿银向远处望了望,“咦,这个时辰了,薛郎君怎么还没来?”
阮心棠提裙走上了扁舟,在竹凳上坐下,看了眼已经摆好的点心,并不在乎道:“或许是有事耽搁了吧。”
这一耽搁,就过了正午,阿银已经有几分愠色,还是耐心道:“姑娘,您饿了先吃点吧。”
阮心棠摇摇头,这样太失礼了,她想和薛二郎形成一种互尊互敬的状态。
直到太阳西沉,她坐的脖子都有点酸了,那一点耐心和尊敬也最后被磨灭了,看来她还是太心急了。
她起身下了扁舟,寒着脸道:“我们走吧。”
回城的路上,阿银还在抱怨:“若是有事耽搁不能来,至少也得差家丁来支会一声,这样算什么呢,分明不将姑娘您放在眼里,是我看错他了!”
阿银的话还没有落,阮心棠却赫然站住了脚,目光直视着街边一家酒馆,脸色沉的可怕,阿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失声道:“薛郎君!”
那酒馆里醉得东倒西歪叫嚷着上酒的郎君不正是与她家姑娘正议亲的薛家二郎嘛!
阿银沉不住气,已经大步进了酒馆,怒然道:“薛郎君,我们姑娘等了你一天,你却在这里醉成了一滩烂泥!”
这时店伙走了上来,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一般:“你们认识这位郎君?快些带他走吧,在这里喝了大半天了!”
薛二郎迟钝地转过头来,目光停留在了阿银身上,又偏移到她身边的阮心棠,他如今也不过才十八岁,还是翩翩少年郎,藏不住心事,又喝了酒,此时见到阮心棠竟是痴痴笑了起来。
那满脸的酡红笑起来份外孩子气,他撑着桌子起身,摇摇晃晃几下终于站稳了,他掏出袖子里的银子,按到阮心棠手里,又左摸摸右摸摸,再也摸不出多余的了,咧嘴一笑:“这是我全部家当了,全都给你,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你开心吗?”
又见他忽然皱起了眉,下一刻竟哭将起来,他泣声着:“不,你不会开心的,这些配不起你,就算把我们薛家都送给你,也是配你不起的。”
阮心棠有些迷糊,一言不发看着他,只当是醉酒人的胡话,不想与他多言,便着店伙去隔壁客栈开个房间安置他,店伙正要上前扶他,却被他一把甩开了,因着用力有点过猛,他一个踉跄就要栽倒过去,被阮心棠扶住了手臂。
等他站稳后低头看过来,似乎还有些迷糊,待看清是阮心棠的手,他有些颤抖依恋地抬起手,在要碰触她的手时,却倏然收回了手,推开了她,嘴里还叫嚷着:“你别管我,我们之间已无甚关系了,你不必管我!”
“无甚关系时何意?”阮心棠不解。
薛二郎看着她已是满眼沉痛:“我母亲今日已经亲自去你家退婚了,我不能娶你了,我不能娶你了……”他边说着便向后退去,绊倒了身后的凳子,栽倒在地,闷声哭了起来,嘴里还在说着,“我不能娶你了……”
阮心棠已经错愕在当场,阿银也惊得说不出话来,周围已经聚集了看戏的百姓,看着阮心棠的目光尤为同情。
“呀,被当众退婚,还真是丢人呢。”
阮心棠转身,朝那人群中的娇声看去,万分熟悉的一张脸从人群中走来,幸灾乐祸地看着阮心棠。
是任苒,松平县县尉的嫡女,她从小玩到大的玩伴,按道理说,两人关系因是极好的,可偏偏这任县尉比阮县丞低了一品阶,任苒又处处要强又处处不及阮心棠,所以总是与她过不去,最是看不得她得意。
阮心棠还记得上一世她追着宇文玦时,没少遭到任苒的嘲讽,后来她和宇文玦好了,没少带着宇文玦在任苒跟前晃悠,气得她都病了好几场,任苒啊,就是心眼太小气了。
这一世她的性子还是如此,此时这份窘境被她瞧了去,她指不定怎么发挥呢!阮心棠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去。
现场人多,阮心棠不欲与她纠缠,寒暄两句就想离开,她还奇怪这婚事,急着回去问问清楚,可任苒哪能放过这一个奚落她的绝佳机会呢。
任苒笑道:“还当你当了公主陪读,在京城多风光呢,大伙猜测着怎么也得入个王孙公子的眼,就此留在京城了,怎么这就灰溜溜一声不吭了地回来了,我们还奇怪呢。”
说着,她瞄了一眼已经被扶起来的薛二郎,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任苒“噗嗤”笑了出来:“原来紧巴着回来议亲的,这好好的亲事,怎么就这么被巴巴地退了呢?”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惊叹道,“你这么急着议亲,莫不是在京城犯了什么事吧?这会被薛家知晓了,他嫌弃你了,所以退了亲?”
周围顿时议论声起,看着阮心棠的目光不禁都不怀好意起来。
阿银大怒道:“你怎么能空口白牙就胡说呢!”
任苒不在乎地笑道:“开个玩笑嘛,至于这样生气吗?阮娘子不会介意的,对吗?”
阮心棠扯了嘴角,轻轻一笑:“自然,任娘子不是那样不知轻重没有教养的人,只是一个玩笑罢了,我岂会当真呢。”
此时众人又将目光移向了任苒,任苒顿时红了脸,却不好发作,按捺着怒意,笑道:“明日乌柳城张刺史的宴会,你会去吧?刺史府上可是给你父亲下了帖子了。”
这件事阮心棠还不知晓,可若是张刺史下了帖子,他们必然是要去的,任苒朝她走进了一步,轻声道:“你可一定要来哦,有好戏看呢。”
阮心棠狐疑地看着她,她却已经领着婢女转身,围观的人群自觉让出了一条路,她从中而过,背脊挺得直直的,看上去颇有气势。
店伙这时才上前问询阮心棠这薛二郎怎么办,阮心棠只得让他帮忙送薛二郎去客栈,然后去薛家报个信,顺便把先前薛二郎塞在她手里的银子给了店伙,店伙喜滋滋接了。
回去的路上,阮心棠的脑子还是嗡嗡的,干坐了一天,又饿了一天,已经很是烦闷了,结果莫名被退婚,薛二郎又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还被任苒看了笑话,可是最后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明日的宴会有什么好戏呢?
作者有话要说:
薛大炮灰即将祭天~
第29章 三合一
阮心棠揉着太阳心进家门前还以为会看到一种剑拔弩张的场面, 却被庭院中的几大箱子的金银财宝看傻了,她瞠目道:“这,这是哪家来下聘了?”
阮明峰和安氏也是一脸愁容, 他一生清廉, 哪里见过这许多金银, 很是坐立不安道:“这是薛家送来的。”
说话间也不敢去直视女儿的眼睛, 心里正愁苦怎么跟女儿说明退婚一事,前些时间她不顾女儿家的矜持就说要议亲,他心里不愿意多过震惊, 却见女儿坚持, 脑海不禁跳出靖王的脸,胆战心惊不知女儿是否在京城出了什么事, 这会子急着议亲。
可他看着宸贵妃送他们的那些礼, 觉得应该不至于,又向来尊重女儿,转念一想她也十六了, 议亲也不算早了, 可好不容易选中了薛家,这才几天功夫,人家就来退亲了,他是又震惊又震怒。
“薛家?”阮心棠走到阮明峰身边, 疑惑道, “薛家不是退亲了吗?”
阮明峰惊了惊与安氏面面相觑, 安氏小心翼翼拉过阮心棠:“你都知道了?”
阮心棠点点头, 他们见她也无伤心失落, 这才放下心来,阮明峰指着那庭院里的箱子, 嗤笑道:“那些就是薛家送来的赔礼,真是财大气粗啊。”
安氏却奇道:“这合了八字发现不合,退亲是常事,怎么薛家就这样小心,二老亲自登门致歉不说,还送来这许多礼,莫不是……”
她略有停顿,阮明峰父女和阿银齐齐看过去:“莫不是什么?”
安氏道:“莫不是他家忌惮老爷你县丞之职?”
此言一出,三人同时泄了气,阮明峰拍着安氏的肩:“夫人着实想多了,我只不过一阶芝麻官,他薛家虽是商贾,但也是乌柳城首富又和张刺史沾亲带故,他何必介意我这个县丞?”
阮心棠却抓住了安氏话里的点,问道:“薛家说是八字不合吗?先前合了八字不是说没问题吗?”
安氏解释道:“后来薛家又找了个茅山道士,说是你的八字是贵妇的命,薛二郎的八字配你不起,若强行在一起恐有折福。”
说起来,安氏还有几分喜滋滋的。
阮心棠扯了扯嘴角,却觉得心寒,但薛家既然已经铁了心退亲,她也不会强求,只道:“这八字不合也与薛家无关,阿耶,还是让人将礼送回去吧。”
阮明峰瞥她一眼:“怎么没送,这不是又送回来了,我亲自送过去,他家就好像十分恐惧地问我,是不是生他们薛家的气了,又是百般解释,又是将你夸的天花乱坠,我都糊涂了,这退亲退的稀奇古怪的!”
阮心棠也心生疑窦,可这礼阮明峰是万万不能收的,遂让让下人将礼物登记了,打算以薛家的名义捐赠给平川府受土匪侵害的百姓人家。
这时阮心棠问道:“明日刺史府有晚宴吗?”
阮明峰拿起桌上的请帖给阮心棠,安氏在一旁笑道:“这估计也因着任娘子就要做张府的新妇了,他阿耶比你阿耶品阶低,既请了他家,也得请这位县丞才是。”
阮心棠惊得捂住了嘴,瞪了半晌眼睛,才道:“任苒定了亲了?是张刺史家的郎君?”
安氏看着她的目光浮上几分惋惜:“是啊,张大郎,看上去有些老沉,长得还不错,听说他不日就要走马上任了,是个从六品的官,前途光明呢。”
一起长大的两个姑娘,一个就要嫁给刺史家了,一个却被退了亲,唉……叫安氏怎能不愁。
阮心棠这才琢磨出任苒那眼神里骄傲的神色是何意,那她说的好戏莫不是就是等着看自己失落嫉妒的模样?
她还真是小瞧自己了,阮心棠嗤笑一声。
可她终究想的太简单了些,这一晚她还能见到比孟扶光更无耻的人,也是让她大为震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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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阮心棠打扮一番随着自己的父母坐车到了乌柳城的刺史府,下了车,略略瞧上一眼门前来往的马车,毫无意外,的确是自家的最寒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