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心棠想着趁热打铁,直接挑明主题,房中却寂静了下来,她的心不免又突突起来。
宇文玦凝注着她,似乎要在她的脸上找出一丝东西,一丝作为借口来见他一面的东西,可她脸上只有关切朋友之意,再无其他。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偏头嗤笑一声:“朋友,阮娘子交友还真是广阔。”
听出他的讽刺之意,阮心棠面上一热,说是朋友总是师出有名,否则一个不相干之人,她为何这样出力呢。
见她有些局促,宇文玦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阮心棠一阵心乱如麻,摇摇头。
宇文玦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开始翻开公文,冷淡道:“本王知道了,下去吧。”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帮还是不帮?阮心棠心中不定地行了告退礼。
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宇文玦才重新抬起头来,看着刚刚她站过的位置,晃了一下神,才沉声道:“石昊,你去调查一下雨霖铃。”
一个青楼女子,心思总是不单纯,他能接近阮心棠,他就必须调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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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二这日,就是靖王府的春喜宴了。
王府上下早早就热闹起来了,岚舍虽然地处偏僻,可那热闹的声音还是一波一波轻微地传了进来,睡惯懒觉的阮心棠也不得懒觉睡了,早早起来梳妆打扮,不过近日她不是主角,不必那样大费周章。
这场宴会虽然是给瑶伽选婿,可也不能明着让那些青年才俊排排站,像是选妃似的,所以办这一场宴会,请的都是京城所有名门望族的娘子郎君,更像是一场游园会。
阿银和春芽伺候阮心棠梳洗时,式微来了,阮心棠忙是起身迎她:“式微姐姐请坐。”
式微反拉着她让她坐在梳妆台前,笑道:“我不坐了,宸贵妃已经来了,在缀锦阁看戏呢,你待会打扮好了,就直接过去,外头热闹着呢,我还得去看着点。”
宴会办在内宅后花园,缀锦阁就在后花园的南面,阮心棠自一进后花园,就引来众人的瞩目,聚在一起的娘子们少不得议论纷纷,说是她进府才没多久,就把瑶伽给赶出府了,真是个厉害的主儿。
阮心棠听了只当没听见,扫了一眼偌大的花园,只问阿银:“你看见鹿儿没有?”
阿银也瞧着四周:“没呢,三公主好动,指不定在哪儿玩呢,近日人多,有她热闹的。”
走近缀锦阁时,里头已经传出咿咿呀呀的唱吟声,缀锦阁是个专门的戏台,台下观众席形成了“凹”字形,能容纳四五十人观看,阮心棠从南侧门进去,正看见宸贵妃坐在主位全神贯注看着台上,两边都坐着几位夫人娘子陪坐。
她怔了一瞬,宸贵妃身旁的位置,宇文玦倚靠在椅背上慵懒地看着前方,在她站定时,目光已经移了过来,阮心棠心里一跳,他却已经平静地移开,继续看着台上。
阮心棠晃了一下神,宸贵妃已经看过来,笑意立刻染了眼角,朝她招招手,阮心棠定定神,含笑从旁边走了过去,还是引起了众人的注目,皆是朝她微微而笑。
“心棠,来坐下陪我看场戏。”宸贵妃伸出手来,阮心棠行了礼,也伸出手握住。
她正要往一旁坐下,却被宸贵妃拉住了手:“四郎身边有位置,你就坐四郎身边。”
阮心棠哑然,这里人多,自然不好拒绝,便在众人目光灼灼之下走过去,缓缓落座,如坐针毡。
那些夫人自然看出了宸贵妃的用意,不甚惋惜之时也只能赔笑。
刚坐下,宸贵妃就疑惑地问下一旁下首的夫人:“咦,刚刚说话忘了看,这是演到哪一出了?”
夫人看着戏台上的才子佳人,这不还是刚刚那一出,再一想立刻会意了宸贵妃的意思,笑着扬声道:“娘娘,正演到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众人的目光在宇文玦和阮心棠身上来回游走,都不由会心一笑。
阮心棠心里猛地一震,在她们的笑容下回应的笑容愈发僵硬,脸也开始发烫,她借着去摘葡萄的空隙瞄了一眼宇文玦,却见他神色平常,咬葡萄时力度就重了些。
那些娘子本想乖巧地陪着母亲看戏,正好能在宇文玦跟前晃眼,此时见宸贵妃的态度,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她们,她已经属意阮心棠这个儿媳妇了,她们今日这一番心思打扮,只觉得如芒刺在背。
阮心棠实在受不了那些或打量或敌意的眼神,从宇文玦身后绕到宸贵妃跟前小声道:“娘娘,我想去找鹿儿。”
宸贵妃已经将自己的心意传达了下去,让那些对她儿子有非分之想的人趁早知难而退,自然也就不会勉强她干坐着,柔声道:“你去吧。”
阮心棠如释重负,转身时膝盖撞上了宇文玦的椅子脚,她闷声轻哼一声,宇文玦已经转过身来扶住了她,宸贵妃忙是关心道:“有没有撞疼?”
阮心棠勉强笑着摇摇头:“不疼。”
她站稳后,看了眼宇文玦,宇文玦也在审视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脸色去判断她踢得重不重,见她脸色缓和下来,才一言不发松了手,又转过身去关注着台上,似乎刚刚并没有扶过她。
阮心棠撇撇嘴,快步走出了缀锦阁,却不知一道目光已经跟着她出了缀锦阁。
宸贵妃平视台上,慢条斯理道:“坐不住,也走吧。”
宇文玦朝她颔首,起身离开。
阮心棠走出来,正要去找宇文鹿,却觉得被人盯上了似的,目光下意识移过去,果然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看着她静静地笑,见她望过去了,就朝她招招手。
那时御史中丞家的娘子,前世在宴会上见过几次,是个活泼直白的姑娘,阮心棠走过去,和她齐齐行了平礼。
“阮娘子,你别怕,我只是找你说说话。”方娘子笑嘻嘻道,“我们去那边林子里,那儿人少。”
阮心棠看着她,前世没听说她有什么不好的名声,见那林子虽然人少,却也是通着这里的花园的,就跟着她去了。
才进林子,方娘子就转过身来:“我们才见过两次,你一定奇怪我有什么话对你说对吗?我这人顶不爱拐弯抹角的,我只问你,你中意靖王殿下吗?”
阮心棠呆住了,为她的直白,更为她的问题,她愣愣地站在那,真像是一尊仙女像。
方娘子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中意两个,不中意三个字。”
阮心棠有时候也挺羡慕这样性格的人的,这样人大都不会将心事放在心里反复琢磨的烂了,任由腐烂的心事灼烧着自己的心。
她看着方娘子灼灼的目光,那眼神好不掩饰地透露着她对宇文玦的喜欢,热烈地灼伤了她的眼,她侧过身去,低声道:“不中意。”
“那太好了!”方娘子欢喜道。
阮心棠看向她,她这时候才有一点小女儿般的娇羞:“你这般美貌有才情,如今有住在王府,若是你喜欢王爷,那我一定是一点希望也没有的。”
她不禁想起刚刚在缀锦阁那位夫人说的“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话,想来,方娘子大概也这样在意,所以才特意来问她。
“王爷!”
阮心棠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听到方娘子惊呼一声,声音里带着雀跃,她抬头时,方娘子已经经过了她的身边,她随着方娘子的身影看过去,宇文玦双目如潭,冰冷冷的潭水如同从头浇到底,阮心棠四肢发冷。
方娘子崇拜地仰望着宇文玦:“王爷,臣女是第一次到靖王府来,您能带我参观一下吗?”
方娘子的确很大胆,一般闺秀看到宇文玦连话都不敢说一句,她却敢要求宇文玦带她参观王府。
宇文玦只是看着阮心棠,瞳孔紧缩,冷冽开口:“请。”
阮心棠愕然地看过去时,宇文玦已经冷然转身离开。
第39章
阮心棠从林子里走出来, 看着周遭玩闹嬉笑的人群,顿时生出一股淡淡的孤独感,她缓缓朝四周看去, 瑶伽正坐在梦溪池那儿的凉亭里, 闲适地扇着团扇, 静静地看着身边的郎君或讨她开心, 或吟诗作赋。
瑶伽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实,正冷静地想要从那些人当中挑出她的如意郎君。
至少,表面上看来, 是这样的。
忽的, 阮心棠眼眸一定,竟在那一群谈笑风生的郎君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人影似乎也看见了她, 朝她遥遥看过来。
阮心棠和陆离相视一笑,陆离朝远处使了个眼色,阮心棠会意。
在柳树下碰面时, 陆离先是低头笑了一声, 道:“承蒙宸贵妃看得起,我在那群贵族公子中,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他这话说的妄自菲薄,倒是没有一丝局促难为情, 很是坦然。
阮心棠抬首道:“要我说, 他们之中也难有比你更好的了。”
陆离猛地心中一震, 这几日反复起来又被压下的念头此时又滋长了起来, 可看到阮心棠严重的澄澈明净时, 不由地又泄了半分气,心道:她这话恐出自真心, 却缺少真情,不然她的眼神不会这样透亮坦然。
这一向又使他摇摆不定起来,目光不禁向后看去,正见郭三娘领着两个女使十分气派地站在宇文玦身边,一脸高傲地环视着四周。
陆离转过目光来,看见阮心棠也瞧着那一处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什么,他有些失落,却听到阮心棠咬牙道:“你瞧那人,刚刚身边还站着方娘子,此时又成了郭三娘了,若是同那样的人在一起才真的要气死,怄死,可见身份地位太高,反而惹人觊觎,不落安全感。”
陆离笑了一声,略有放松,心道:想来传闻也只是理所当然罢了,如今她寄居在王府,外头的人不明就里多有揣测也是正常的,实则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
“其实今日我本不想来的。”陆离背向着宇文玦他们那边,面向小桥流水,“但想着来了,总是能见你一面。”这些话他一直想说,又怕他们才相识不久,这么早说来,唐突吓坏了她,今日不知怎地,一冲动就说出来了,他本不是个冲动的人。
只因他看着宇文玦那超脱众人的清华之气,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自卑之心,现下他们之间是没有什么,但不保以后也没有,若是他先占得先机……所以他那样说了。
阮心棠听了不以为意,侧身去看他时,那脸上的专注之色让她为之一颤,才意识到他这话并不是单纯的朋友相见,她别过脸去,看着湖面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听他继续道:“看着这眼前的景致,让我想起小时候待过的地方,我也算是在那长大的,是江南的一处小镇,我想,或许你会喜欢,如果你有兴致去看看的话。”
这一番话不亚于求亲了,他说的隐晦,意思倒是明明白白,阮心棠自然听得出来。
此刻她十分懊恼:定然是前段时间他受伤,我因为内疚対他太过焦急担心,让他误会了。
阮心棠故作轻松地笑着:“我要是出去游历,鹿儿肯定是要跟着我一起去的,她这人呐,耐不住寂寞,太过清幽雅致的景色她不喜欢,就喜欢热闹繁华的,鹿儿每次来王府,都是抱怨她四哥的王府太过寂静了。”
她说的轻松,心中却在打鼓,这样说应该没问题吧,既拒绝了他,又不伤他的面子。
陆离愣了一下,果然疑惑她是否听懂他话中真正的含义,犹豫着要不要说的再明白一些。
阮心棠已经绕着他身边四处张望起来:“大半天没看到鹿儿了,也不知她去哪儿贪玩了,你来有见过她吗?”
陆离见她已经扯开了话题,怅然一笑道:“没见过。”
“我去找找她去。”
说着,阮心棠提裙往人群中跑去,陆离无奈,只能跟在身后。
“阮娘子。”郭三娘一直在寻找阮心棠的身影,此时见到她不禁眼前一亮,立刻喊了出来。
阮心棠倏然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去,郭三娘正望着她趾高气昂地笑着,宇文玦则站在郭三娘身边,静静地朝她望了一眼,随即就撇开了眼。
郭三娘朝她招招手,阮心棠心不甘情不愿朝她挪了过去。
“呀,阮娘子这牡丹簪有些眼熟。”郭三娘定定望着她头上的簪子,皱了皱眉思索起来。
身边离得近的那些娘子们也都看了过来,眼尖的已经看出那簪子和郭三娘带的女使头上的是一模一样的,猜到郭三娘憋着坏呢,可一个正经千金和丫鬟戴着的一样,实在有失身份。
只听郭三娘恍然道:“这不是和你头上的是一样的嘛!”她说着将身后的丫鬟推了上来。
周围已经有悉悉索索的低笑声,不知谁扯了身旁偷笑的袖子,眼神偷偷朝宇文玦那儿瞟了瞟,顿时周遭嘲笑的声音都静了下来。
阮心棠脸色已经有些难看,慢慢拔下簪子,瞧瞧自己的,再瞧瞧那女使头上的,认真道:“真是一样的。”
郭三娘轻蔑地挑了她一眼:“下人们戴的东西,阮娘子怎么还当宝贝呢。”
阮心棠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那是郭宰辅门第富贵,丫鬟们的穿戴也与众不同,格外高贵些,这簪子贵重的很,是三公主送给我的,不然我怎么买的起呢,我又不像郭府有着泼天的奢靡。”
此话渐渐琢磨出些不対劲的地方。
宇文玦冷哼一声,郭三娘背脊一凉,脸上轻蔑的神色不由都僵硬了起来。
只听宇文玦冷然道:“郭家如此富贵,连丫鬟戴的事物都价值不菲,想来朝廷赈灾一事,郭家也会以个人名义出一份力了。”
郭三娘没想到一个奚落嘲笑阮心棠的举动,竟让自家大出血,心在滴血之余,却又不能不端持着大家闺秀的清高:“王爷说的自然。”她的声音怎么听都不太自然。